大帝王捏着书卷,似乎没注意到她。
慕月奚深深福了一礼,轻声道:“慕氏月奚给陛下请安,陛下圣体金安。”
“坐。”大帝王眼皮也没撩一下。
大桌边只摆了两把椅子,一把被大帝王坐了,一把就摆在他身边。慕月奚没胆子去把椅子挪得更远些,只好坐了上去。
刚开始她只敢坐个椅子边边,过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注意她,宫女都退了下去,这明堂只有她和大帝王两个人,而大帝王还在专心看书。
慕月奚挪了挪小屁股,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小腿惬意地晃了晃,黑润的眸子在屋里转了一圈,盯上了大帝王。
在慕月奚的想象中,大帝王南征北战多年,应该是个黑黑胖胖的铁塔汉字。
没想到大帝王一点儿也不黑,一点儿也不胖,身材高大挺拔如修竹,肌肤冷白如冠玉,他垂眸看着书卷,睫毛浓密,在鼻梁上投下一道暗影。
这人不像是征战多年的黑胖将军,反而像雍容华贵的世家公子。
慕月奚手肘支在大桌上,托着小下巴打量大帝王,大帝王俊美无俦,哪儿哪儿都好看。她看得有点入迷,两条小腿有节奏地摆来摆去,带着桌子也微微颤动,她却完全没有察觉。
冷不防大帝王眼皮一撩,黑沉沉的眸子看了过来。
慕月奚吓了一跳,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小腿也不晃了,胳膊也不支着桌子了,双手乖乖地搁在膝盖上。
大帝王似乎嗤笑了一声,慕月奚还没来得及分辨,就听他问道:“晚膳想吃什么?”
晚膳?这是在享用之前先把自己喂饱?相当于断头饭?
慕月奚立刻来精神了,“客随主便,自然是您吃什么臣女就吃什么。不过御膳房要是有做多余的蒸羊羔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她咽了下口水,“……什么的,臣女也想尝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慕月奚觉得萧御缜似乎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唤了人进来,吩咐准备晚膳。
不多时,小内侍们托着红漆木盘,送了一盘盘的菜进来。
慕月奚坐直身子,诶,有蒸羊羔!诶,有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一道道她刚刚点过的菜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大桌上。
慕月奚眉眼弯弯,越看大帝王越英俊,真是个好人啊。
最后上来的一道菜用盖子扣着,小内侍把盘子摆在她的面前,盖子揭开,里面是白白胖胖的四个包子。
慕月奚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喉咙有些发干,“陛下,这是……”
萧御缜慢条斯理地捏起玉箸,“哦,这是专门给你的,你不是总念叨慕氏皇宫御膳房的包子吗。”
“不不,我、臣女就是那么一说,也没多想包子啦。”慕月奚双手连连摆动,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吃包子。
萧御缜夹了一口花鸭,“本来还不知道晚膳该吃什么好,多亏慕氏小公主的建议,这饭菜很合朕的心意。”
慕月奚眼巴巴地瞅着他。
萧御缜点了点她面前的盘子,“小公主,请吧,这包子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刚入京都,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吃比较好,免得水土不服。”
慕月奚认命地咬了一口包子,哦,是青菜馅的,没肉。
包子味道还不错,比她以前吃的还好吃。吃完一个没饱,她咬了第二个。
……还是青菜馅的。
萧御缜眼看着小公主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不敢置信地盯着第二个包子,半晌,似乎终于认命地接受了第二个包子依然是青菜,小口小口地咬着。
就是咬得不太甘心,咬上一口就要瞅瞅他面前的山珍海味,白软软的脸颊一鼓一鼓的,跟她手里的包子还真的有点像。
她吃完第二个,眼睛亮了一下,满怀期待地咬开了第三个包子。
然后,萧御缜就看到她像是被雷给劈了,露出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
她倏然抬头,眸光有一瞬间的凶狠,随即又变得幽怨起来,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像是给饭桌上的山珍海味加了一道额外的调料,萧御缜感觉口中鲜嫩的羊羔肉更加美味了。
小公主应该是吃饱了,很勉强地才把第三个包子吃下去,她心如死灰地盯着第四个包子看了半天,终究没勇气再咬一口来探探包子馅的真相,任由它孤零零地剩在了盘子里。
“小公主吃饱了吗,御膳房还有很多包子。”大帝王亲切地垂询。
“饱了呢,真是谢谢您了。”小公主眼睛也弯着,嘴角也弯着,嗯,是笑着的。
大帝王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小公主,这是朕十年来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好棒哦,臣女真是羡慕呢。”小公主毫无诚意地拍了拍爪子,算是鼓掌了。
大帝王似乎心情极好,起身去了西次间的书房,“安德平,过来。”
安大总管一溜烟地跟在大帝王身后,进了书房,小心地觑着皇帝的脸色,颤抖着声音问道:“陛下,有用吗?”
萧御缜眯起眼睛,“有用。”
安大总管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惊又喜,“这是什么原因?刚才宫女给她沐浴过,说是以前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香膏,沐浴半个时辰,她身上就算有熏香也洗掉了,衣裙首饰全套都换了,她身上可什么都没带。”
修长的手指在大书案上轻轻点了两下,萧御缜沉声道:“那就只能是她自己身体的原因。
第3章 03
小公主自己的身体?
安德平高兴得有点懵,脑子也不太好使了,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这是个什么意思,求助地问皇帝,“是特别软吗?”
萧御缜额角跳了跳,“你没闻到她身上有什么味道?”
“老奴没有闻到,”安德平晕晕乎乎地摇头,“就算原本有味道,沐浴了半个时辰应该也消了。”
萧御缜往明堂望了一眼,似乎隔着墙壁看到了独自坐在桌边偷吃饭菜的小公主,薄薄的唇角翘了翘,又飞快地恢复了平直,“她在沐浴之后,身上仍然有淡淡的香味,很浅,似有似无。”那时他在看书,晚膳还没上,屋里没有任何杂味,那点清幽的香气就明显起来。
安德平诧异道:“宫女们肯定没给她用熏香,那是小公主自带体香?”
萧御缜回味了一下,“味道清凉,有极浅的甜,像是初春的梨花。”
“太好了,肯定就是这体香起了作用,陛下的头疾有救了!” 安德平高兴得都快哭了,自从皇帝开始杀人,这头疾就折磨着他没有片刻停歇,十年了,整整十年,太医们束手无策,民间的神医也不知道请了多少,从来没有半分希望,没想到在小公主身上得了救。
“陛下,那体香那么浅淡,晚膳被饭菜的味道一冲,您头疾犯了吗?”安大总管又想起一茬。
萧御缜:“没有,就算不能确切地闻到那味道,头疾也没犯。”
安德平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搓手,“太好了,太好了!陛下,得把小公主长长久久地留在您身边!”
萧御缜长眉微拧。
安德平也愣住,对了,皇帝早已胸有成略,他一直服侍在皇帝身边,多多少少都听了一耳朵。原本的五个国家被一统之后,如何安抚民心,如何安置亡国皇族,如何均衡各方势力,皇帝早就有了自己的谋划,包括选妃,也是其中的一环。
可是选妃还没到时机,小公主也没及笄。
安德平迟疑着问道:“要不,先把小公主定为四妃之一?”他听着皇帝跟肱骨大臣们商量,说是要把大雍本国的世家贵女封为皇后,把被灭的四国公主各选一个分封为四妃。虽说要先封后再封妃,可为了把小公主留在身边,总得有个名头。
萧御缜黑眸淡淡扫了过来,“安德平,你逾矩了。”
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窜起,安德平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老奴不该枉议国事,请陛下责罚!”
“起吧。”萧御缜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安德平爬起来,小心地窥着皇帝的神色。就算大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萧御缜的黑眸中还是透出了点点愉悦。
安德平放心了,皇帝这是心情极好,并没有计较他的失言。他低声问:“那小公主今晚还送回四方馆吗?”
萧御缜沉默片刻,“先送回去。”
……
从书房出来,小公主还坐在明堂的桌边,双手抱着肚子,表情有些苦恼,而桌上剩下的饭菜已经少了一半。
萧御缜嘴角一抽,瞅了瞅她的小肚子,看起来一点点大,真的能装下那么多饭菜还有三个包子?
慕月奚也在后悔,她感觉自己吃得太多了。本来三个包子就已经饱了,可大帝王去了书房之后,这屋里就她一个,她没能禁受住诱惑。
现在就是发愁,要是等会儿大帝王享用她,她会不会吐出来?要是吐到大帝王身上或者床上,那她还能有命吗?
前天那个死了的齐国公主,不会就是这么被杀的吧?
萧御缜看她皱着小脸苦兮兮的样子,怀疑她真的吃坏了肚子,小姑娘们身体都娇弱,要是就这么放她回去,万一出事就麻烦了。
“安德平,泡壶茶来。”
安德平一听就明白,平时的茶自有宫女准备,皇帝特意吩咐他,显然是给小公主喝的。皇帝的头疾时刻折磨着他,用膳自然不会痛快,皇帝吃的太少,这龙极宫也从来没有备过消食的茶。
安德平很快出了龙极宫,吩咐脚程快的小内侍跑了一趟太医院,片刻工夫,消食茶就备好送到了书房,除了花茶和山楂,里面还放了三味药,太医专门配置的。
明堂的饭菜早已经撤了,皇帝坐在书房的紫檀木大书案后,翻阅书卷,小公主则离他远远的,坐在窗下的罗汉床边,手里捏着个九连环,小眉头皱得死紧,也不知道是因为没解开九连环不开心还是因为肚子撑着了难受。
安德平赶紧把消食茶放在罗汉床中间的小几上,靠得近了,他似乎也闻到了一点点皇帝所说的浅香,清凉微甜,夹在紫檀沉沉香气中,若有若无。
“小公主,这是消食茶,您尝尝。”这位小公主可是皇帝的药,半分马虎不得。
慕月奚眼睛一亮,“劳烦安大总管。”
消食茶来得及时,虽然带着些苦涩的药味,慕月奚也喝得很认真,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干净。
喝完消食茶又过了半个时辰,慕月奚手里的九连环终于快要解开了,大帝王从书案后站起身。
慕月奚连忙从罗汉床上爬起来,“陛下,要安寝了吗?”她眼睛望着大帝王的方向,手指还勾着九连环,时不时不甘心地低头看一眼,越看越不死心,总觉得再稍微努力一下就能成功。
冷不防手里的九连环被一根修长的手指勾住,慕月奚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大帝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高大挺拔,这样面对面站着,有种无形的压迫感,皇帝身上的玄衣像是一堵不透光的墙壁,上面的五爪金龙狰狞恐怕,仿佛下一刻要活过来。
慕月奚不由得退了一步。
手里的九连环却被人勾走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九连环,这边一套,那边一穿,慕月奚只觉得自己仿佛眼花了,没几下,那九连环就被解开了。
慕月奚:“……”
明明她马上就要成功,明明只要再多一点点时间她就能自己解开,这人非要横插一脚。这感觉就好像她用心浇灌爱护一株蕃柿长大,眼看着就要结出红红的果子,果子却被人摘走了。
不开心。
又没办法。
对方是她惹不起的。
她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怎么就慢了一步呢?
头上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那九连环又递到了她面前,“这么喜欢?赏你了。”
这套九连环并非寻常青铜制作,而是用白玉雕琢,羊脂般润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慕月奚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要?”萧御缜长眉微挑,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倒也没坚持,话锋一转,“小公主今晚陪朕用膳,朕心甚悦,赏。”
很快,安德平就亲自捧了个托盘进来,里面齐齐整整码了一排银锭,更有一套头面,从发簪到玉镯、戒指、耳坠子很是齐全。
安德平笑眯眯地望着慕月奚,那眼神就跟看稀世珍宝似的,“小公主,这些可都喜欢?”
赏赐不能太重,毕竟皇帝还没表态要怎么安置这些亡国皇族,给小公主太贵重的赏赐会引发无数猜忌。
而小公主经过亡国之乱,身上肯定没银子,别说打点四方馆的侍女,她自己想买个什么都拮据,没看小公主今日初次入宫的时候,头上竟然只有两根丝带吗。这银子给小公主体己,这首饰小公主还能戴。
安德平自认考虑得周全,可小公主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
她皱着小眉头,盯着托盘里的金玉,就跟看着什么棘手的麻烦似的。
安德平心里没底了,“小公主要是不喜欢,老奴给小公主换一套?”
龙极宫的大总管还从未这样低声下气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别说赏赐首饰,就是皇上赏赐一顿板子,也得感激涕零地受着,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不满意赏赐还给换的?
慕月奚捏起一只玉镯,她像是要仔细看看,却“不小心”手一抖,玉镯从手中滑脱,落在了地上。
安德平:“……”
萧御缜:“……”
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玉镯并没有摔得四分五裂,慕月奚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捡起玉镯,那无暇美玉上已经多了一条裂纹。
她似乎被吓到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陛下,臣女不是故意的。”
“嗯,你不是故意的。”萧御缜表情非常平静。
慕月奚捧着玉镯,“这个被臣女弄坏了,陛下把它赏赐给臣女好不好,只要这一个。”
“嗯,如你所愿。”萧御缜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慕月奚把玉镯套在了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