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纤细,玉镯套上去显得有些松了。
萧御缜的眸光在细瘦白皙的手腕上一划而过,如此贪吃的小丫头,竟然还养得这么瘦,看起来不像是明年就能及笄的样子。
大帝王摆摆手,“送她回四方馆。”
“啊?”慕月奚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圆溜溜的满是不可置信,“不用侍寝?”
大帝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不、用。”
慕月奚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给吃给喝给赏赐,末了什么都不用她做。
小公主开开心心地走了,安德平一言难尽地看着只被挑走了一只玉镯的托盘,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咕哝道:“小公主这是为了什么?”
好好的赏赐不拿,非要故意弄坏一点才要。
第4章 04
回到四方馆,天色已晚。
刚踏进院门,慕月奚就被围住了。
慕氏亡国皇帝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恐被有心人听到:“你在皇帝那里,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慕月奚脚步不停,“没说什么。”
亡国皇帝还是不太放心,叮嘱道:“咱们是一家人,亲生的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要是犯了事,你也跑不掉。”
“哦。”慕月奚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她脚步绕过正房,朝着后罩房而去,那应该是仆从住的地方。想起自己刚刚说的什么“亲生父女”“一荣俱荣”,亡国皇帝难得有些心虚,“那个,月奚住在这后面也不像话,云凤啊,把你住的西厢房腾出来一间给月奚住。”
“凭什么啊?”慕云凤瞬间炸毛,“她这种贱蹄子,也配跟本公主住一起?!”
“就是。”亡国皇后和亡国太子也是一脸的不认同。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传来,仿佛四周的黑暗中有无数窥伺的目光,亡国皇帝沉了脸,“云凤,你们是姐妹,要相亲相爱。”
“我不!”慕云凤很有公主的傲气。
慕月奚没理会,径直进了后罩房,刚想把门关上,几个人又追了过来。
慕月奚飞快地看了一眼硬板床,发现没有搬动过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父皇,我在这里住的很好,并不想搬到西厢房去。”
“你在皇帝那里都做了什么?”亡国皇帝摆摆手,也没有计较她仍旧喊“父皇”的事。现在皇帝还没有发话要如何安置四国皇族,他们这些亡国皇帝的身份都很尴尬,喊什么的都有。比起一个称呼,他更在意的是,皇帝对待他们这些亡国皇族的态度,到底是要杀还是要留。
慕月奚沿用了皇帝公开的说法,“就是给皇帝讲一讲风土人情。”
“那为什么你刚刚回来又被传召入宫?你是不是偷了什么东西被发现了?皇帝为什么没杀你?”慕云凤一连串的疑问,目光在慕月奚身上来回扫视,突然发现了她头上戴的碧玉桃花簪,还有手腕上的玉镯。
“这是什么?”慕云凤个子高,一伸手就把花簪抽走了。
慕月奚:“……”她都忘了自己头上还有个簪子了。
慕云凤把玩着碧玉桃花簪,“这么好的簪子你也配,把玉镯也摘下来。”
慕月奚抬起手腕给她看,“这玉镯有裂纹了。”
玉镯被亡国太子一把撸了下来,他看了看,撇撇嘴,“确实裂了,云凤戴着不好。不过这玉是好玉,兴许还值几个钱。”说着话,把玉镯塞在怀里。
慕月奚先前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并不心疼。她倒是也可说这是御赐之物不能抢夺,但她下次能见到皇帝还不知何年何月,用这话威胁他们也没用。至于吓唬他们要“诬告有谋逆之心”,也不能动不动就拿出来用在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
现在她最想要的是让这些人离开。
亡国皇帝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一家人悻悻而归。慕月奚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消失,这才搬开硬木床,把藏在青砖后的匕首取出,小心地擦去上面沾染的灰尘,拇指缓缓地拂过剑柄上刻的字。
这字她都不知道摸了多少遍,生恐会磨平,故而她舍不得用力,只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
突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这人走路很轻,直到了后罩房的门前才故意放重了脚步,慕月奚注意到的时候,来人已经站在门外了。
她心头一阵狂跳,飞快地匕首塞进怀里。
“笃笃。”门外传来一个怯弱的声音,“小公主,你睡了吗?”
声音有点熟悉,慕月奚想了想,似乎就是齐国公主入宫前对话的那个声音,喊齐国公主“大姐姐”的那位。她低头整整衣襟,确信自己的匕首不会被发现,这才回答:“睡了。”
门外的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被噎了一下,又道:“我是齐国的小公主,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慕月奚回答得很干脆。
可惜门外的公主走得不干脆,好半天慕月奚都没听到她离开,反而听到她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慕月奚乌黑圆润的眼眸慢慢眨了眨,小脸鼓了起来,“你不要在我门外哭。”有点烦。
“对、对不起,”齐国小公主哽咽道:“慕小公主,我就有一句话问你,你把门打开,可以吗?”
慕月奚:“……”
看来今晚是不能顺利送走这位齐国公主了,她拉开门,长长的睫毛耷拉着,一看就很不开心。
“我、我叫齐莲莲,你叫我莲莲就好了。”齐莲莲眼睛红肿,看样子在来这里之前就哭了很久。
慕月奚细白的手指抠着门环,白软软的脸颊鼓着,“你要问什么?”
齐莲莲没想到对方这么不客气,既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一说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安慰明显在伤心的她,她有些怀疑自己今晚是不是不该来这一趟,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迟疑道:“你见到皇帝了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说到这里,慕月奚倒有些好奇了,“你们齐氏皇族不是已经在这京都待了三年吗?你还没有见过皇帝?”
齐莲莲的脸诡异地红了,支支吾吾道:“这三年皇帝陛下一直在南征北战,在京都的时间很短,再说,他也从未传召过我们这些……亡国皇族。”
这一点慕月奚倒是知道,皇帝一直忙着四处杀人,并没有发话这些皇族是杀是留,这次天下一统,皇帝回到京都,没有召见四国皇帝,倒是先召见了公主。
应该是要品尝战利品的,可他为什么放过了自己呢?
慕月奚有点走神了。
“那你、你……见到陛下了吗?”齐莲莲问道。
不知为何,慕月奚感觉她的声音有些忐忑,点点头,“见到了。”
“陛下是个怎样的人?他……他对你……温、温和吗?”齐莲莲咬着唇,死死地盯着慕月奚。
慕月奚眼神有些茫然,露出回忆的神情,慢吞吞地说道:“皇帝啊,他南征北战来着,战场上的将军你见过吧,皇帝就长那样,黑黑胖胖的,壮实得像铁塔,说话瓮声瓮气,像打雷,一点儿都不温和。”
月光下,齐莲莲满脸的一言难尽,无语地看着她。
看来这位齐国小公主是见过大帝王的,就算没说过话,至少也是见过本人的。
慕月奚心情转好,甚至还笑了一下,黑润的眼睛弯了弯。
齐莲莲似乎被她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找回情绪,抽抽鼻子,泫然欲泣,“我刚才听到你们院子里说话了,没想到你一国公主,还要住在下人的后罩房,我、我们的处境真的好相似,我们都不是嫡女,都被人欺负,你别难过,今晚我陪你吧,我们说说悄悄话。”
慕月奚:“……不要吧,就这么一个后罩房,都够寒酸了,你还要来抢吗?”
齐莲莲:“……”
慕月奚:“好吧,你要是真的喜欢后罩房,这一排都空着呢,你随便挑一间住吧。”
齐莲莲:“……”
慕月奚:“这间不行,我已经住了。”她好不容易才削好了一块青砖,要是再换一间,恐怕还得再削一块青砖用来藏匕首,她舍不得自己的匕首。
齐莲莲:“……不打扰了,告辞。”
送走了齐国公主,慕月奚很谨慎地插好门,盘算着明天要在四方馆转一转,必须要知道四个亡国皇族都住在什么地方。
晚膳用得多,慕月奚睡得也沉,直到门板被人猛地拍响,她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慕月奚!你给本公主开门!”
揉了揉眼睛,慕月奚从床上爬起来,这硬木板的床睡得她腰酸背痛,她伸了个懒腰,这才慢吞吞地去开门。
“慕月奚!”慕云凤的手指差点怼她脸上,“你昨天是不是给皇帝侍寝了?”
“呃……”慕月奚想不通,这都过了一晚上了,慕云凤怎么才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慕云凤一把扯过椅子上搭着的广绫半臂,“你哪来这么好的衣服?是在皇宫换的对不对?是不是侍寝的时候皇帝把你的衣裙扯烂了才给你换了新的?!”
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吃人,慕月奚慢吞吞地说道:“……倒也没那么激烈。”
“你——”慕云凤又是后悔又是愤怒,“要不是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你哪里的福气能见到皇帝?不要脸!”
她气得快要发疯,在屋里团团乱转,那轻纱半臂被她扯得烂成了一缕一缕,嘴里犹在愤愤:“不要脸!太不要脸了!第一次见面你就勾引皇帝!昨天要见皇帝的本该是我!是我!”
她越说越气,抬起手就想打人。
“你要是敢打我——”
“怎样?”慕云凤下巴一抬,“你以为你真的有机会告状?你以为皇帝是你这个贱丫头相见就能随时见的?!”
话音刚落,院子外就想起了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
“传陛下口谕,召慕氏小公主慕月奚即刻入宫!”
第5章 05
慕云凤的表情一下变得惊恐。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慕月奚,抬着的手指颤了颤,唰一下放了下去,在裙边蹭了蹭,似乎想把刚刚怼到慕月奚脸上的指尖藏到裙褶里。
慕月奚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昨天下午才见了大帝王第一面,晚膳又被传召,这才刚刚回来睡了一觉,又要入宫。要不是这几天见到的公主们个个美貌,慕月奚都要怀疑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见上一面就让大帝王思之若狂。
两人这么一愣神,传召的内侍已经到了后罩房。
打头的一个面容清秀,年纪不过十七八,一看这后罩房就皱了眉,再看看慕云凤手里扯烂了的半臂,目光更阴沉了几分。
慕云凤打了个哆嗦,转身就跑了。
慕月奚:“……那个,容我洗漱一番?”
小内侍不容,“去了宫里,自有小公主洗漱的地方,小公主请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让大帝王等?
慕月奚不敢。
虽然大帝王看起来很是清贵儒雅,可那毕竟是在战场上厮杀了多年的帝王,别说死在他的战略布局之下,就直接死在他手里的,估计也不是少数。
直到出了门,慕月奚才发现已经是巳时,她要是再起得晚半个时辰,都能直接用午膳了。
可见饱暖思眠欲,她昨日的晚膳用得太好,这一觉睡得也格外沉。就是不知道,大帝王为什么又要传召?
脸也没洗,头也没梳,慕月奚在马车上用帕子沾着水擦了擦,自己胡乱绾了个单螺髻,用丝带缠绕上,好歹是能见人了。
整了整衣裙,慕月奚的手突然顿住了。
完了!
她的匕首还在怀里藏着呢!
小脸唰一下白了。
慕月奚的手指死死地握着匕首,脑子里已经飞快地想象了接下来的情形——
宫女给她沐浴,或者没沐浴大帝王直接享用,不管怎么样吧,反正大帝王发现了她暗藏凶器,以为她有谋逆之心,将整个慕氏处以极刑,那所谓的父亲母亲兄长姐姐,也包括她,全都被腰斩。
……倒也可以接受。
慕月奚慢慢松开了匕首,整了整衣襟。
这匕首比她的命还重要,偷偷扔掉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能就这么带进宫去。没被发现就是幸运,被发现了就假装行刺帝王,顺势把整个慕氏拖下水。
托着小下巴想了半天,慕月奚觉得发不发现倒也无所谓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如果要死了,她还没见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四方馆离皇宫不远,慕月奚踏进龙极宫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还有命离开。
龙极宫的大殿里又燃上了熏香,下了早朝的大帝王坐在龙案后,长眉微皱。
辨识了一下熏香的味道,慕月奚估计大帝王的头疾又犯了。龙案上还堆着厚厚的一摞奏折,犯了头疼的大帝王还得努力干活。
正准备行跪拜大礼,大帝王摆了摆手,“免礼。”
安德平过来,引着慕月奚去了旁边的禅心室。
龙极宫前殿是皇帝处理政务接见朝臣的地方,面阔七间,进深三间。安德平引着慕月奚来的禅心室,是西次间最深处的一间,从位置上看,也是离龙案最近的一间,甚至还有道小门,推开就正对着龙案的侧面,能看到大帝王的侧脸。
嗯,坐得还挺端正,侧颜也英俊。
慕月奚在心里点评完,悄悄地关上了小门。
禅心室很大,却空荡荡地只放了一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慕月奚盘膝坐在蒲团上,感觉有点饿了。
隔壁就是大帝王,她似乎能隐约听到他翻阅奏折,批注完又啪一声放到一边。安大总管在轻声吩咐小内侍撤掉熏香,打开门窗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