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辉朝着皇城的位置一拱手,
“殿下对京城的治安非常的关注,当场下令此案严判,并令我等就今日案件各上一个折子,你也回去帮我想想该从何处下手,若是能因此让京里百姓安居乐业也是大功一件。”
田树满迷迷糊糊的就接了舅舅这么个任务,想着为舅舅排忧解难,他回去之后颇是殚精竭虑,连剪纸都有点心不在焉,田桂芝直担心他把纸给剪废了,快手把桌子上的红纸一收,
“爹,今日累了,早点休息吧,反正这剪纸还有的是!”
女儿离开了,田树满房间的油灯还是亮了很久,地上的纸团扔了不少,第二日起床都有点睁不开眼睛。
谁都没想到,
田树满父女俩在京城因一场官司成名!
田桂芝成了别人家的好孩子!
第二日一大早,田树满拿了舅舅家的扁担挑了担子去集上,他以为昨日自己走的匆忙,那箩筐和扁担都会丢失,却没想到都和昨日离开时一模一样,除了上面一层还未化开的白霜!
随着他们的到来,临近的摊主都笑着和他打了招呼,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父女俩竟是个狠角色!那三个泼皮在这集市横行多年,可真是大快人心。
太阳升的高了,空气有了点热乎气,人流量也多了起来,田树满的摊子前很快就围了不少牵着孩子的妇人,开始给自己的孩子实行榜样教育,
“你看看那个小姐姐,小小年纪就帮着家里赚钱,又识字又会算账还孝顺!”
这大娘离自己这么近说这话好吗?田桂芝被夸的不好意思,低头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小包红果片撕开一个口子,拿给那个和毛毛差不多的小男孩,
“小弟弟,这是红果片,来尝尝好吃不?”
那小男孩就抬头看向母亲,
“还不谢谢小姐姐!”
“多谢小姐姐!”
小男孩接过来,桂芝伸手教他掰开外面的白纸,
“这是一片片的,你轻轻的往外抽,别捏碎了。”
那小男孩拿出了第一片先给了母亲,把那妇人乐的,
“这孩子也就吃的时候老实点,平时追鸡撵狗的可讨嫌了!”
桂芝特能理解这么大孩子的精力旺盛,她那几年幼教可不是白干的,
“大娘,你有没有想过给他培养个爱好呢?”
大娘嘴里含糊着问道,
“培养爱好?”
桂芝就指了指自己和她,
“你像我们每个人都有爱好。”
那大娘忙摆手,
“我可没有!”
她下意识的就想着那吃喝嫖赌抽,忙拒绝自己和这些不良爱好沾边。
“大娘,你听我说完你再说有没有!”
桂芝无奈,这大娘真是个急性子,
“就像我好个甜,我爹好个酸。”
田树满脑袋嗖的转过来看了女儿一眼,他不好酸。
“只是比如啊!”
田桂芝忙把父亲转过来的脑袋掰回去,笑着解释,
“我还好吃肉!”
大娘眼睛瞪大了一圈,
“这也算?”
桂芝非常煞有其事的点头,
“那当然,口舌之欲人之常情,这个可以归为一类,叫好吃一族。”
她乐呵呵的自我调侃,
“譬如我,我就是好吃一族!”
周围不知何时围了越来越多人,这丫头好会扯啊!
“我也是好吃…”
人群却有不少人点头承认自己就是这一族的。
“还比如有人爱穿的鲜亮,宁愿在家啃粗面馍馍就咸菜也要省钱出来买好布料好首饰,这叫好穿,可以归为”
“好穿一族!”
人群都会抢答了!有那家境贫寒的穿的好的还得意的笑笑,一点没有秘密被揭穿的羞恼。
“以此类推还有好玩一族、好武一族,好学一族等等。所以我觉得爱好是可以培养的,孩子小的时候可以给他学一门喜欢的手艺,打发他旺盛的精力,”
田桂芝趁机拿起一张剪纸打广告,
“你们看我爹这窗花剪的漂亮吧!”
“漂亮!”
这点没人不承认!
“我爹从小就是好美一族,他喜欢剪纸,喜欢画所有美的东西,你看他腿脚不好,干不了体力活,却靠着这爱好养活了我们一家子,这就是个好的爱好。”
田树满低着头笑的双肩抖动,他这闺女可太会给亲爹脸上贴金了!
大娘若有所思,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回头就找师傅教他,给他养出个能赚钱的好爱好!”
不远处,李云石对着身边的长身玉立的长子一脸嘚瑟,
“你听听人家那见识,为父的爱好也是个好的爱好!还能赚钱给你买笔墨纸砚呢!”
“商贾市侩!”
李沅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有识之士当出仕报效朝廷才是正途。”
“哎哎”
李云石徒劳伸手没拉住甩袖离开的长子,只得自己往前挤了挤,对田树满扬声道,
“田兄弟,有空去我铺子里喝茶!”
田树满忙站起来拱手,
“李大哥,我下午就去拜访!”
“我先走了,你忙你忙!”
李云石高喊了一嗓子就追儿子去了,这儿子被父亲从小管教,一肚子的酸迂,多没意思啊!自己可得往回掰掰。
远处那馄饨摊子上,里面的位置坐了三人,看着那跑远的京里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坐在下首的一个汉子摇头叹息,
“王五栽的不冤。”
“他们活该!那丫头倒也没说错,几贯铜钱迷了眼,”
坐在阴影里的袁青冷声道,
“一瘸子一幼女敢来此处摆摊他们就没想过为什么?那是他们心里有底气有依仗。”
那还真没有,纯粹是父女俩小白无知罢了!
左下首的兄弟身子往大哥面前一侧,低语道,
“大哥,那张翰林家小公子可要教训一下!”
“啪!”
那前倾进谗言的嘴脸当场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你忘了前几个月死了多少人了吗?他们为什么死的?那小子身边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不知道吗?你再看看今天的集市多了多少眼睛!”
另一边的兄弟忙劝和,
“大哥息怒,李四也是心急了些才会考虑不周!”
袁青怒瞪了那个蠢货一眼,
“昨夜几个洞子已经被官兵放火给烧了,近些日子风紧,让兄弟们都在家安稳过个好年,过去这阵风再出来!”
***
张宅
张骐从走廊往前面院子一探头又缩了回来,母亲怎么还在院子里?
回去自己的院子,他看着那墙头,拍拍手,‘哈’了一声,就要往墙上冲,却被王师傅拽着衣领动弹不得,
“二公子,你可莫为难我们,老爷太太可都说了禁足三日!”
“师傅,我就出去转一圈,”
张骐伸出一根手指头保证道,
“就一圈。”
“骐儿!”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月门处传来,母亲站在那里朝他招手,
“你若是得空过来帮我看看礼单,我这眼睛有些乏了,你帮我念念…”
“母亲,我不懂那些礼单…”
“没事,不需要你懂,你只要念字就行…”
“可儿子要读书!”
“这就权当读书了!”
***
今天半天多的买卖是昨日的两倍,今日周围的摊子上多了很多草帘子围拢的小天地,田树满把两个旧的筐子往里挪挪,挑着所剩无几的红纸先到了李记杂货铺。
后院里李云石正在里屋扎伞骨,他的妻子是名门贵女,对他的这个爱好真是看不过眼,奈何这人性子已经掰不过来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只不许他到自己脸前编,这铺子就是他的小天地了,再偶尔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聚聚,小日子过的很是悠然自在。
看田树满进来,忙招呼小厮沏茶,两人坐在屋里聊聊闲话,田桂芝就坐旁边拿起那已经扎好还未糊纸的伞骨开开合合,上头一端略粗正好卡住撑开的伞,她眯着眼睛找了半天没找到卡扣,终是没忍住,
“李伯伯,你这伞柄里面是中空的吗?”
“不是。 ”
“喔!”
桂芝就把那伞骨放了下来,又去看角落里那桐油,靠墙的案几上一卷卷洁白厚实的桑皮纸,颜料、毛笔,看来这油纸伞真是他亲手做出来的,一点都没有假手他人。
田树满看女儿左看右看,担心她无聊,只略坐了坐把昨日所遇之事说了说就告辞了,早上李大哥特意到自己摊子上招呼,自己就脸大的认为他关心自己好了。
田树满只是自嘲,桂芝却听不得,
“爹,你倒不是脸大,那混混比起你那自然是云泥有别的。”
她才不信那个李伯伯真如外面说的那样傻白甜呢,谁信才是傻!
回家后,爷俩开始点货,若照今日的买卖,红纸还能卖四五日,这剪纸不管是卖的还是送的都不够了,
“爹,咱先多剪送的小‘福’字,那个简单,几剪刀就成了,实在不够咱就少收一文钱也使的,至于红纸,咱捎个信回去,让爷爷早点来京城送货给咱带些。”
“行,我现在就写信,等下到客栈找找又没有咱村的人给捎回去。”
“爹,你也问问我娘驿站那边集市卖的怎么样?若是不好卖就别让我小姨和树根叔去受罪了!”
“知道了,这才出来三天我感觉就跟一个月似的…”
***
却说驿站集市上
一大早田树根挑着担子,程丽丽背着背篓,来到田树满惯常赶集的摊子上,隔壁的大爷一看换了人就走过来关心的问了句,
“怎么是你们俩?田老弟呢?”
放下背篓,程丽丽压低声音道,
“我姐夫进京城了,他舅舅在京里做官,他趁着年前生意好就住到舅舅家多卖点货。”
这可真让人羡慕啊!不要说什么舅舅做官给外甥送点银子花花这种话,日子就是要自己过,救急不救穷只要明理的人都明白,能接外甥的脚,让人住着去赶集已经是很大的情分了。
“那敢情好”
这位大爷帮他们把地上石头压住的破草帘子抖开围了起来,
“你俩在这放心摆摊,遇到什么难事就喊我。”
“谢谢大爷,”
程丽丽笑盈盈的,
“我姐夫也是这么嘱咐的,说大爷人可热心了,有啥不懂的都问你就行。”
两个竹筐的盖子都是为了赶集特别编的,田树根把活扣一打开,两侧展开,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桌子,摆到两个竹筐中间和竹筐连起来,就是一个像模像样的高摊位。
他们没带大件,田树根把些小的竹编果盘、笸箩一根麻绳拎起了一串,挂在了挑高的竹竿上,这些东西年底也好卖的很,他们两个小财迷不肯放过机会,带了些小件的来掺和着卖。
程丽丽抱了一刀红纸摆到竹筐上,这样数纸的时候不费力,这冬天的寒风非常的鸡贼,有这摊子挡一挡,坐在里面的人腿上就感受不到那寒风嗖嗖,桂芝真的是无处不在的小机灵,让她每次都见到后恍然大悟,但轮到自己却绝对想不到的小聪明。
“十二文一张,两张送个小‘福’五张送个大‘福’字剪纸。”
这时田兆升在家往外卖红纸的价钱,比京里便宜一文钱,田树根学着桂芝的样子站在摊子前亮着嗓子张罗,他虽然以前傻傻的啥都不会,但是他有个优点,就是学啥像啥。
程丽丽裹着棉袍坐在后面都要笑死了,你个男孩子学桂芝的样子,可真是太好笑了!
…
郑少勇因上次围剿金国的暗探有功,已经从都头升为此地的都巡检使,在此年关之际,京郊的巡查更是不容一点失误,他们的大营拉到了驿站附近,负责驿站附近周围十里八乡的巡查治安,每到赶集的日子他就会出现在此处集市上,靠近驿站的这个集市位置非常特殊,各地的探子可不少,今天他们也不穿常服了,都是一身戎装,他眼神犀利的观察着两边的摊主,这几个月下来人都熟悉了,甚至脑海里会自动跳出来这人是哪个村的,哪个是嫌疑探子!
路过那个机灵的小丫头的摊子,今天竟然换人了?
估计天太冷没来吧,他扫了一眼就过了,却在走过后步子顿住,后面紧跟着的两个手下撞到了他身上,手迅速摸到了刀把上,警惕的眼神迅速扫了周围一圈,却见巡检使回头把他俩往两边一扒拉又回到刚才路过的摊子。
随着柴荣登基为帝后,科举一直如期举行,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各地的读书人年年都在增加,前朝开始兴起的春联也慢慢走进千家万户。
一张两张的红纸让过年的辞旧迎新变的更红火,手头宽裕的人们还是乐意花这个钱的。
程丽丽头戴着自己织染的红色羊毛线帽子,手上戴着露出指尖的同色羊毛手套,虽然有点刺挠人,但和这严寒相比那还是保暖最重要。
利索的数了两张红纸,双手快速的抽出来把红纸叠的方方正正的,中间夹上一个小‘福’字剪纸,站起来递给前面的妇人,
“大娘,你收好。”
妇人满意的接过去,程丽丽收了钱刚想回头坐下,却不妨旁边响起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他是谁?”
郑少勇指着那边正收钱的田树根问她,程丽丽接受到他的眼神下意识的回道,
“我姐夫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