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了下四周,浓雾掩盖,瞧不清景物,水声哗哗流淌,她应该是在溪流边上。
她讨厌白雾。
薄薄的一层,倒是不介意,这种遮挡人视线的大雾,非常让人不适,心底弥漫开强烈的不安全感。
她记得,以前在现代也见过大雾。
因为看不清路,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给刮伤,去医院治疗,请假了好几天,扣了许多工资。
本来实习钱就少,那个月她吃土吃得面无人色。
回忆起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她又吃了一颗从小贩那里买来的低阶治愈丹药。
治愈丹的效果其实不能叠加,无论是何种草药制成,吃了一堆,最高品质才有效。
可小贩买来的治愈丹,是甜的。
她很喜欢这味道,有事没事就吃一个,反正便宜,不心疼。
姜糖吃了几颗,唇齿间蔓延一股香甜,眯着眼笑。
溪水潺潺流动的声响下,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踩着草叶,缓缓往她靠近。
自从得到了元婴境界的体验卡,姜糖耳力变得出众,已不再是那个刚刚炼气的小修士。
动静一出,立即豁然回头看。
重重白雾间,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乍隐乍现。
姜糖警惕地站起,随时准备扑过去揍人。
体修,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极少会有女子主修此术,男子也不多。
体修靠身体纯粹的力量,太过简朴,道出来都会被人笑话。
丹修器修太累,整天埋在火炉前,成功率全靠运道。
傀儡术难度高,控火控水术攻击力量不够……
修真界的女修更喜爱翩若惊鸿的御剑术,或是沉心静气的医术。
谷惜糖是个例外,她力排众议,当年坚持修炼体术。
姜糖沿袭了她的修为,灵力汇聚至手掌,身体绷紧弯曲,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弓箭,伺机待发。
待白衣女子走近,她蓦然睁大了双眼。
雾气缭绕,白衣眼角,唇角,鼻子俱流下鲜血,长发遮在面容前,一缕缕的发丝隐隐可见赤红的双眸。
姜糖身子僵硬。
这、这不是贞子吗?
姜糖小心谨慎地往后退,很有礼貌地问候:“您也穿越了?”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微笑,心底在很凶地骂人。
怎么回事!又是出现她最讨厌的白雾,又来了童年阴影贞子。
踏马的御虚圣地,你是跟我对着干!
姜糖觉得不妙,恨不得遁地逃跑。
一个是法术攻击。
一个是物理攻击。
鬼,不都是没有实体的吗?
她怎么揍。
去揍空气??
显而易见,姜糖没有任何胜算。
“贞子”发出一阵怪笑,咧开嘴时,鲜血如瀑布飞流直下,令人不忍直视。
姜糖的眼睛有被满目的鲜红给刺到,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可贞子阴魂不散,岂是轻易能摆脱。
周遭环境更不利。
思来想去,姜糖顿住,不再后退,眸子灼灼。
贞子尖啸一声,长发仿佛水草般,疯狂甩动,身形一移,竟直接闪到了她面前。
开挂啊。
姜糖最讨厌开挂的人或者鬼,压下扑面而来的恐惧,手腕翻花,凌厉出拳。
动作虎虎生风,气势汹汹。
若是人,早已踹飞。
然而贞子,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
真的就是打了个空气。
姜糖气得头顶冒烟。
贞子咯咯地笑,脸颊肌肤裂开几个口子,更是吓人。
随着一道阴风,她张大嘴巴扑了过来。
姜糖灵活地躲闪,形势变得极为被动。
而且脚腕的疼愈发厉害。
打了约半个时辰,姜糖体力还算好,不算累,只是心里十分着急,这无穷无尽的应付,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她略微出神,阴风趁势而来。
贞子爪牙横空一劈,触到她脸颊的一刻,一只戴着护臂的手把她揽进了怀里,躲开了贞子的袭击。
微凉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别看,别想,你恐惧的便会消失。”
清润的声线,相似的语调,如山涧的泉流潺潺流泻,轻轻地拂在她的发丝间。
姜糖浑身一颤,大脑骤然间变得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想,自然什么都不怕。
下一刻,贞子忽然消失。
少年似乎没料到贞子消失得这般快,轻啧了一声。
手指仍旧捂住她的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你领悟得很快。”
哪里还管得着这些,姜糖迅速掰下他的手,回头看向他。
雾气弥漫,虚无缥缈地萦绕着,高高扎着马尾,十五六的少年长身玉立,见她转身,唇角微弯,朝她笑了下。
姜糖乌黑的眼珠顿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意,迅速凝聚成水珠,滚了滚几乎快要落下。
少年犹豫出声:“你……”
还不待说完,一个温暖的身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容景……”
第六十六章 杀气腾腾
姜糖埋在他胸前, 滚落的泪珠顺着衣襟落下,沾湿后的颜色显得更加浓黑。
她像极了迷路的小姑娘, 重新找到了回家的路,见到了重要的人。
终于,找到他了。
姜糖红着眼眶,委屈巴巴,恨不得永远躺到他怀里,“容景”犹疑片刻后,却一把推开她,往后小退了一步。
她的眼泪欲落不落, 怔然望向他。
黑衣少年眼神闪烁了一下, 抱歉地说:“姑娘,我们见过面吗?”
他露出一副困惑的神色, 似乎不大理解为何她认识自己,知道自己的名字。
姜糖突然想起来, 四百年前的容景, 还没和她相遇……
那些温暖的过往, 还未发生。
所以,她对他来说,仍旧是个陌生人。
她抹掉了眼泪,脸色以可见的速度低落, 轻声回:“我是谷川隐的女儿,谷惜糖。”
雾气下的少年眉若点漆,比四百年后多了份青涩, 少了些尖锐的锋芒。
他若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笑道:“原来是谷师姐。”
姜糖勉强地回了个笑。
两人相对而视, 她的心底眼底满满当当地被容景占据,萦绕的雾气逐渐消弭,很快混沌的白散去,露出原本的景象。
一池清澈的潭水,岸边种几颗桃树,粉色花瓣随风吹落,像一阵花雨。
姜糖将视线移到桃花处,怔怔地望着,陷进过去和现实的缝隙里,徘徊不定,这时,听到他问:“师姐,只有你一人进圣地吗?”
她猛地回过神,想起来:“还有闻镜,和一竹!”
容景蹙眉:“人呢?”
“我们失散了。”姜糖咬了下唇,“必须得找到他们。”
她往前走了一步,隐隐的疼痛从脚腕处传来,走路时,变得一瘸一拐。
“师姐受伤了?”容景跟上去,面带关切。
过去的容景好温柔,即使对待陌生的同门,依旧体贴得很,不知经历了什么遭遇,让他遽然大变,变成了反复无常的性子。
姜糖的想法转瞬即逝,须臾后,才回道:“不小心扭到了。”
若非贞子紧追猛打,这种小伤在高阶治愈丹的加持作用下,早该好了。
再三闪避时,反复牵扯伤口,恢复的速度显然不像预料中的那么快。
虽疼,但仍然可忍受。
她瞅了下他,故意抿紧了唇,小声哭诉:“疼死我了。”
将三分疼说成了十分疼,她心虚得紧,垂下头,不敢看他。
“我背你吧。”
容景弯下身,见此,姜糖顺着杆子往上爬,爬上了他的背。
少年的气息和四百年后不大一样。
发间隐隐有月麟香的味道,姜糖嗅了嗅,心想,这味道挺好闻的,不过怎么像女人用的熏香。
姜糖贴心地保持沉默。
人嘛,总有点特殊爱好,她理解,能理解。
容景稳稳当当背她,离了池潭,往密林深处走去。
一路向她解释:“这里是御虚圣地第一层,周围会窥探你内心最讨厌,最恐惧事物,并化为实体,击碎人内心的心理防线。”
怪不得。
差点以为现代的东西跑到了修真界。
姜糖心情蓦然放松,都是假的,只要努力不去想,他们便不会现身。
走了许久,空气中的水汽愈发充沛。
虽说密林古树盘绕,难免潮湿润泽,但湿气过于浓重,不仅空气的水意几乎凝聚成水珠,隐隐还有水声传来。
两人俱是警觉起来。
“不好,有异况。”
话音甫落,前方水声轰轰隆隆,愈来愈大声,两人抬眸一望,汹涌的洪流肆虐咆哮着,夹着折断的树枝和动物的尸体,疯狂向二人奔来。
张大了嘴巴似贪婪的异兽,将要吞噬他们时,黑衣少年脚尖一点,飞身而上,立在最粗壮的一颗古树顶。
望着底下奔流,姜糖简直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发大水了。”
他不作声,唇角竟弯起。
因在他背后,姜糖没瞧见他诡异反常的笑容。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二人仍立在树顶观望。
一只高大的楼船远远出现在视角以内,顺流而下,流经古树时,她瞧见了甲板上的人。
和一竹双手紧握,立在胸前,正在控制船的方向,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滴。
而一个黑色的小身影,抱膝坐在甲板上,头紧紧埋在腿间,身子微微颤抖。
姜糖心一紧,下意识从容景身上跳下,飞掠至甲板,“闻镜……你怎么了?”
她迟疑地蹲下身。
听到动静,他身子一僵,撇开脸,声音带了丝不同以往的脆弱:“别看我。”
“好,我不看你。”
姜糖不再说话,默默靠近他,拥抱他,给他安慰和力量。
船下滔滔汩汩,水流奔涌,船上两人拥抱,落日余晖下,安静得多了几分温暖。
“容景”抱着手臂,沉默地看着这幅画面,唇角讥讽地翘起。
多可笑,原来那个站在修真界巅峰,暴虐嗜杀的尊主,也会有如此孱弱的时刻。
而那个绿衣少女,简单的一个拥抱,竟真能安抚他的心。
容景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的情绪,当和一竹得空望过来时,立即收敛了表情。
渐渐地,不知过了多久,闻镜终于恢复平静,心里产生了几分别扭。
被她看见了脆弱的姿态,他神色懊恼,反手拥住她,化被动为主动,假装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怕水,可不想让她觉察到他有害怕的东西。
更希望,他在她心里,永远是一个能保护她,带给她安全感的高大男人。
只可惜现在变成了小时候。
没了身高优势,圣地又戳穿了他心底隐秘的恐惧。
闻镜神色晦暗,拥住她的手紧了紧。
见他恢复过来后,姜糖反而不迁就了,立即松手站起身。
与此同时,遮住了容景的身形。
闻镜坐在地上,从这个角度,姜糖挡住了光线,落下的阴影罩住他整个人。
姜糖:“终于碰面了。”
鸦黑的长睫低垂着,他的音调萧瑟:“我找了你很久,你去哪里了?”
“我在一处桃花林里,”姜糖把他从地面拉起来,“遇见了一个同门。”
闻镜不是很感兴趣地嗯了一声。
姜糖毫无所觉,兴奋地回头,指向身后道:“跟你们介绍一下——”
闻镜神色懒洋洋,循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待看到身后站着的黑衣少年。
他的目光陡然凝滞。
同时,姜糖激动地拔高了声音:“这是容景!”
黑衣少年长发如瀑,夕阳下,脸颊渡上一层金黄的光芒,朝他们笑得灿烂。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笑,熟悉的身形。
闻镜瞳孔紧缩,浑身僵硬,接下来,姜糖所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不可置信地侧头,反问了一句:“容景?”
姜糖点头如捣蒜,悄悄附在耳畔道:“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闻镜荒谬地望了她一眼,紧紧咬住口里的软肉,咬得生疼,重复地喃喃:“他是容景???”
不大理解他奇怪的反应,姜糖颔首:“是啊,确实是容景。”
眼前熟稔的面容,似细密的刺,猛地扎进了他的眼里。
姜糖望着他,笑容满面的神情,更像是一把刀,生生剥开血肉,沿着筋脉传递到五脏六腑。
他的嘴角垂下一点弧度,除此之外,表情掩饰得很好,没让任何人发觉异常。
他甚至能心平气和地问:“你确定不是圣地的假象?”
“应该不是,”姜糖眼眸弯弯,“他就是爹爹新收的弟子。”
说着,她快步走向容景。
她一离去,闻镜的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目光如刀,落到前方的容景身上。
浑身的杀气,像是开了闸的洪流,疯狂奔泻。
离得最近的和一竹,最先感受到外露的杀气,她侧首望去,那张稚嫩无辜的脸,变得阴沉如水,莫名危险。
被汹涌的杀气所震慑,她战栗着身子,远离了几步。
姜糖还未察觉,反而觉得开心满足。
这下子,她的愿望已经实现,寻到容景,闻镜也不再是那个残暴的大魔王。
世界和平了。
姜糖神色欢快,才走到容景身边不久,脚下一晃,像是踩空了般,身体骤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失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