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任何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姜糖看着看着,失了神,嘴巴下意识说出了一句话:“他并非是有意为之,而是被圣地迷惑,控制了他的心神。”
猛地回过神来,她在说什么?
为何会对一个伤害容景的人辩解?
姜糖咬着下唇想,这是为了避免极寒门再次残害他,防止他黑化,所以她才会说出这番话。
压下心头浮上来的复杂情绪,她再次强调:“圣地是专门修炼、锻炼人心智之地,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希望你们别把此事告诉门主和爹爹。”
她的话刚出,“容景”和一竹皆是一愣。
“师姐……”
闻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语气幽幽道:“既然你不信我,为何还要替我说话。”
他已收敛了苍白的面容,神色冰冷地注视着“容景”,手下的剑感受到主人不甘的情绪,微微发出颤鸣声。
见他似乎仍想一剑砍死“容景”,姜糖赶紧揪着他袖口,把他拽得老远。
总不能她刚替他辩解,他就立马打她脸。
这人被她拽出了一里地,挣脱了她的手,冷冷笑:“你去找你的容景,我做什么,自会承担后果。”
“你不接受我的好意也就罢了,”姜糖被他一声冷笑唬住,颇像见到了那个凶残的尊主,瘪着嘴巴道,“还要凶我。”
扎着圆圆发髻的小姑娘,被他冷淡的表情刺到,低落地垂下了脑袋。
她甚至觉得,比见到“容景”受伤,看他和别人亲密,还要来得难过。
闻镜的冷笑维持不下去了,僵硬地凝滞在嘴角。
姜糖竭力振作起来,事情还未解决,那边两人还等着,这边闻镜又软硬不吃,难搞得很。
她的语气带着商量:“不管你是出于哪种目的伤人,决不能说出来,若是让闻星剑知晓了,你会吃大苦头。”
“无所谓。”闻镜好半天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姜糖有种封住他嘴巴的冲动。
但她没做,只是警告他:“你听我的话,闭上嘴巴,让我和他们谈话。”
她已经对闻镜绝望了,这人很符合他的年龄,跟个幼稚的小学鸡一样,闯了祸,硬是一头撞到底,誓不罢休的姿态让她觉得很难办。
倔强又气人,和容景完全不一样。
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姜糖整理好表情,拉着闻镜的手,往“容景”的方向走。
闻镜侧过脸看她,不甘不饶道:“你既然这么看重他,为何又向着我?”
她一言不发。
闻镜继续问:“在你心里,到底是谁更重要?”
是假容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那时,当她说不信他的话,他从心底升腾出一种绝望之情。
一种空前绝后的情绪,恶狠狠地揪住他,把他扔在一个浓黑阴暗的深渊。
此生,是第二回 感受到这样惨烈的情绪。
第一回 是四百年前,孱弱无力的他遭受闻星剑的残虐。
第二回 ,便是她不信他。
他像极了一个被抛弃的人,竭力想抓住她,往她的方向靠近,想让她的目光从别人的身上移到他的身上。
只看他。
心里眼里只有他。
短短一路,他走过去,漫长得煎熬,待走近了,以为会看到她对假容景百般抚慰,却听到了她对他的维护。
即使他伤了“容景”,她仍是庇护着他,愿意为了他欺骗所有人。
闻镜心情复杂,从绝望中冷静下来后,脑海里纷纷冒出了证明他是容景的办法。
他嘴唇微动,想向她解释一切。
姜糖顿住脚步,声音清脆:“他确实是受到了圣地的蛊惑,请你们相信他。”
“容景”已经能够站起来,身上血流如注,也已止住,只是满身血迹,颇为惨重。
他还未出口,和一竹气愤道:“说不定此人诓骗师姐,你为何愿意信任他?”
“容景”叫住了她出言不逊的话:“一竹。你别说了。”
脸色又变得苍白,明亮的光线下,白得透明,让人忍不住替他心疼。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体贴得不像话:“我明白了。既然是圣地所为,便不能责怪闻镜。”
“谁知道是真是假?”和一竹看他强撑着答应,心中泛出疼意。
他摇摇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姜糖,语气极其温柔:“我没事,师姐放心,我不会乱说出去。”
多么体贴的一个人啊。
看他的神情,专注又关怀,若是方才没有与和一竹的暧昧气氛,姜糖可能真的会感动得流眼泪。
但现在,他的表情和每一句话,都让她头皮发麻。
姜糖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容景,是在一个阴森的雪夜,他也是这样对她关怀备注,陪她回厢房,替她解决素怀心的鬼魂。
只是后来,又变成了一个冷漠美人。
对她忽冷忽热,叫人摸不着头脑。
“容景”对别的女人也这么好,即使他们还未相识。
姜糖觉得该吃大醋,难过得掉眼泪,可眼眶干涩,什么悲伤的情绪都没有。
难道是醋过了头,以至于丧失了强烈的情绪?
她只好干巴巴地回应:“你真是太好了。”
“容景”对她笑,眸子却好似盛了点勉强,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屈,因她的原因,憋在心底不愿说出来。
闻镜则像个没人气的死物,浑身上下阴沉沉。
他们都瞧着姜糖。
像在说一些委屈的话,让她选择信一个人。
姜糖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容景”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为何还是这幅表情?
和一竹敏锐地发觉“容景”的牵强,走上前,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发觉了什么?没关系,说出来。”
“容景”低垂着头,又看了姜糖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姜糖头皮的麻意不断加深。
一阵冷风吹过四人的衣角,见和一竹坚持,“容景”这才缓缓开口:“方才对决中,他说了一句话……”
姜糖迟钝地转动脑子,有不妙的预感。
“什么?”
“他说,只要我死了,师姐便是他一人的。”容景一个字一个字,语句清晰地道出。
也就是说,闻镜是清醒的。
他因为占有欲,想杀了“容景”。
姜糖睁大了双眼。
闻镜冷冷地看着他,举起长剑,对上他的胸膛。
这一动作出来,气氛顿时拔剑弩张。
和一竹挡在容景面前。
姜糖箍住闻镜的手腕。
眼看剧本愈发不对劲,朝着虐文的方向一去不复返,隐藏了很久的系统终于看不下去了。
它先是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宿主,有什么误会就不能说吗?
嘴巴知道哄女人开心,就不懂解释??
系统再也忍不下去了,横在姜糖和“容景”的面前,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吼:“他是冒牌货!”
“闻镜才是我的宿主!!!”
第七十章 别生气了
“容景”以为自己装得很像, 眉眼低垂哀伤,旁人看了便会忍不住心生怜意, 替他行公道。
见到姜糖的目光陡然剧变,他更是信心十足——
她选择相信他。
“容景”眼底闪烁着兴奋激动的光,只要她抛弃闻镜,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他脸色苍白,紧紧掐住手心,等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却不知,姜糖这些遽然生出情绪,不是因他而起。
而是他看不见的一个浅蓝色屏幕, 抛出来惊涛骇浪般的消息。
一句简短有力的话, 像一个巨大的炸弹,砰一声砸得姜糖耳朵一阵阵嗡鸣声。
周边的人和景象逐渐远去, 纷纷扰扰的声音被尖锐的鸣声掩盖。
“容景”是假的。
闻镜才是真的。
闻镜才是容景!!!
好半天,她才消化完这一真相。
容景的一言一行, 逗弄她, 故意凑近看她脸红, 撩拨的话语……飞快地从眼前闪过。
渐渐模糊朦胧,又变作了另一个人的轮廓。
他在玄武比试中,毫无兴致的眼神。
他躺在寝殿的床榻,将她扯在怀里, 要取她性命的威胁。
闻镜空阒无光的眸子,黑峻峻落在人身上,极度渗人的气场, 久违地从深处记忆冒了出来。
她曾经那么害怕他,寥寥几次见面,恐惧的心绪深刻地印在脑海里。
她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容景的面前, 说闻镜的坏话。
说他是大魔王,又说他是小可怜。
容景当时在想什么?
姜糖的心颤了颤,把目光凝在闻镜的侧脸上。
他垂着眸子,未看她,苍白的手指紧紧握住长剑。
侧脸冷白,没什么表情,也就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她盯着他。
这种时候,一眼都不曾转过来,一眼都不肯看她。
他骗了她。
他心虚了。
姜糖狠狠地捏着手心,脸色一再变化,忽而青忽而白,瞳孔里的光明明灭灭。
微妙的气氛一直在四人间蔓延。
和一竹挺身,怒气冲冲地要替“容景”说公道话,他晃了晃手,随即重重咳了一声,露出一副极其痛苦的表情:“我不知他向师姐扯了什么话,但我所诉,皆是真实。”
他装得实在太像了。
和一竹为之动容,眼里盛了点怜惜,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躯。
姜糖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缓缓移到闻镜侧脸。
压抑的气氛蔓延开。
姜糖眸子微动,最后谁也没看,突然叫了一声:“容景。”
下一刻,“容景”和闻镜同时看向她。
顶着两道强烈的目光,姜糖直勾勾对上“容景”,弯唇朝他笑了下,一个极其虚假的笑容。
“我自然是信你。”
身旁的闻镜身体僵硬。
系统还要说话。
姜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它立即缩回了脑袋。
“容景”声音里带了些欢喜,夹杂着柔软的情意,几乎能化成水流淌出来:“师姐对我信任有加,在下心中喜不自禁。”
多么的真切感人。
姜糖维持着笑容:“自然,他伤了你,还骗了我,简直罪大恶极。”
“师姐能认清身边人的真面目,在下受伤便也值了。”假容景虚弱地朝她笑。
姜糖的手紧了紧,突然问:“你俩是否有什么恩怨?这是我第一次见闻镜要打杀人。”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假容景。
他摇头,苍白地垂着脑袋:“容景不知。但泉泽城内,曾有魔族人攻击修士,在下为救人得罪了魔族,可能……”
话语止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让人浮想联翩,是啊,得罪了魔族,闻镜才要杀他。
闻镜和魔族,或许有不可告人的联系。
和一竹听信了他的话,转头直言道:“师姐,闻镜与魔族脱不了干系,我们需禀告门主和师尊。”
姜糖心底冷冷地笑。
三言两语中,假容景的目的昭然若揭,离间她和闻镜,再把背叛仙门,勾通魔族扣在闻镜身上。
到时候闻镜有理说不清,只能坠入黑牢,任凭极寒门处置。
极寒门的人曾杀了他一次,便能再次下手,让他生不如死。
其心险恶,令她浑身战栗。
第一次看到假容景时,她竟然真的以为这是容景。
若她选择信了假容景,闻镜接下来的遭遇显而易见。
姜糖的脑海里浮现他被闻星剑挖去心肝,被霜潭一次又一次淹没的场景,细碎的记忆残忍地拼凑出他的痛苦模样。
这是闻镜。
也是她的容景。
原来那时她祈求不愿发生在容景身上的遭遇,一直都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
当年的他,遭到所有人的厌弃,没人相信他,没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哪怕是一句质疑,多一些耐心去询问了解,可能他便不会沉入霜潭。
她乌黑的眸子冒出一层水汽,浅浅的蒙在眼珠上。
假容景见了,以为是对他的怜悯,强撑着身子上前一步,状似要安抚她:“师姐,我……”
姜糖握紧拳头,眸子里燃起滔天的怒火,忍耐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
还不等他说完一整句话,她笑了,笑得又甜又软,一拳砸到他的脸上。
裹挟着千钧之力,假容景像掉了线的风筝,飞了几尺后,陷进地面一寸深,周边黄沙飞落,他的脸灰扑扑,停在懵逼的表情上。
怎么回事?
怎么不按他想象中的发展?
不该是她信任他,觉得闻镜面目可憎,从而弃旧怜新,投进他的怀里吗?
他计划了那么久,布置了两条暗线,一则是利用姜糖杀掉闻镜,另一则便是离间二人,让闻镜尝受一番失去爱人的滋味。
结果,竟然都失败了?
还不等假容景从懵逼中回神过来,姜糖紧追猛打,上前几步,似乎连碰到他都嫌脏,只是隔空揍他,空气形成数道强劲的气流,一拳又一拳击打在他身上。
被强大的力量,密集地殴打。
他的身体跟着一寸寸往下陷,嘴角血崩般的往外涌流。
本来就重伤在身,再这么一揍,凄惨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