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阙从沙发上半撑起身子,把冷笑咽回去,换了个无奈的笑意:“请假嘛,许宸要不同意,我去跟他说。”
姓许的刚收到四千万投资,还换不回她一天假了?
廖宋:“……去什么去,给我点清净吧,我还要上班的。”
他们是回了廖宋租的小窝,客厅很小,从沙发到餐桌的距离很短,裴云阙能清楚地看见她面上无奈的表情。
他撑着头,轻笑着说了句,你真的很爱上班。她没回复,裴云阙也不介意,就那么微阖着眼眸,安静望向她。
廖宋没回头,把剩下小半杯奶一口气喝完,转身走到沙发旁边,倚着沙发而站,低头望进他眼睛。
“看什么?”
她在出租房里买的落地灯都不太亮,嫌亮得太刺眼。
可幽而昏黄的光线也能洒满整个空间,也能照清他的眼底。裴云阙仰头看着她,这一刻她忽然有种盖住他眼睛的冲动。
太重了。甚至,像不谙世事的孩子冲进神庙第一次抬头,伫足的瞬间。
她承载不住的……但又迷恋的东西。廖宋不知如何抓住,对她来说,沉迷的开始,也是恐惧的开始。
恐惧失去,恐惧孤独,恐惧伸手去接,却两手空空。
这是廖宋经历过无数次的事,她以为经历多了就会习惯的。但好像不是。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廖宋伸手盖住他眼睛:“别看了。”
裴云阙没动,任她动作,忽尔微微笑了笑。
“廖宋,我早就想问了,你到底怕什么——”
廖宋不回答,俯身低头吻住他。
刚喝过甜的热牛奶,那股奶香直接渡了进去。
她耐心地轻吮着他的上唇,用舌尖描绘着他唇线,□□意味很淡,仅仅只是一个吻,平淡的吻。
裴云阙愣住了。
这次他没有反客为主,也没把这个吻变得更深入,只是随她所愿。
廖宋亲着亲着甚至轻咬了一口,两个人能清楚感受到,彼此的唇角弯起的弧度。
她笑着拉开一点距离,但很快,又扑到沙发里嬉笑着跟裴云阙滚成一道,皮筋松了,头发也有些凌乱。
沙发不宽,不能让两个人并排躺着,廖宋就压着一半他的地方,仰头看着天花板,笑意淡了一点。
“我什么也不怕。”
她顿了顿,转头看进裴云阙眼里:“真的。”
在这世上,只要有一件事可做,有一个人可爱,她就永远不会陷入虚空困顿。
裴云阙沉默了好久,似乎是有点愣住了,才抬起手捋开她一缕散发,很轻地笑了笑:“怎么会有你这么胆大的人。”
廖宋伸长手臂,从小茶几上摸了一包腰果打开,扔了几颗在嘴里,又给他塞了几颗,笑眯眯地:“美色误人,亘古真理。”
廖宋嘴上说美色误人,但裴云阙并没有体会到这句话的诚意。
在水族馆里,廖宋有一半时间都在低头看电脑。美色有没有她工作十分之一的魅力都难说。
廖宋也很无奈,现在手里这个病人的情况有变,方案也要调整,一直是在她手里带的,转给别的同事也不现实。
不过好在裴云阙也好哄,很快就没什么意见了,在极地馆找到了个适合休息的地方,找了个靠垫,让她能坐得舒服点。
“诶,不过你别说,”廖宋接过他递的奶茶,满意地环视了圈四周:“工作日来就是好,人真的好少啊,这个馆都没看到人。”
裴云阙低头笑了:“嗯,是啊。”
他忽然想起什么,笑纹在脸上漾开:“那下次还工作日出来吧?”
廖宋:“劝你见好就收。”
话是这么说,廖宋还是把欠他的半天超额补回来了。
也是赶巧,裴云阙平时都忙得脚不沾地,出差回来以后反倒有了点喘息之机,还刚好跟她的休息日时间能凑到一起。
廖宋就挑了个午夜,拽上他开车去了海边,说要看日出。
“今天的日出是五点多,等我们到了,再等一下就能看见了。”
廖宋开车又稳又快,她让裴云阙多睡会儿,市里没海,要开两个多小时,快到隔壁湖心岛才能看见大海。
这是她租的车,副驾的位置被调整的刚刚好,裴云阙半躺在座位里,这个角度对他的腰来说负担最小,她提前都调好了。
裴云阙一直侧着头,神态懒倦,黑眸却定然地将她收入眼底,每一秒。
欠他的约会,她会补上。
她说要补,就是会补。
廖宋就是这样的人,每一句说出口的承诺她都会记得,刻下,兑现。她这样的成年人没在这个世界撞得头破血流,真是上天眷顾。
廖宋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身旁人的目光。
“好看吗?”
裴云阙:“好看。”
廖宋无奈失笑,刚好手机信息铃响了响,她摸出来看了眼,很快又锁了屏。
裴云阙瞥到了,微眯了眼,语气促狭:“要加班?”
廖宋白了他一眼:“嗯嗯嗯,现在要掉头开回去了,先送你去公司。”
裴云阙笑得不行的,开了点车窗,让沿途的风灌进来些。
在他看窗外的间隙,廖宋左手摸出手机,把盛煜刚才那条信息删了,想了零点一秒,顺带把全部聊天记录左划删干净了,直接关了机。
虽然盛煜信息很短,只有短促的三个字,你在哪??
尤蓝提醒过她的事,她一刻也没忘记。
所有人好像都想提醒她,风暴快来了,来了就要跑。
能跑到哪去呢?
廖宋认真思考过,得出来的结论是,其实去哪都一样。
那还不如,跟这个人再去一次天涯海角的尽头,捞一捞海里的日月,全当末日私奔了。
今天的日出非常好看,天际线上缓缓流动着金光,海也被一点点照亮,水纹晃动,她心也晃。廖宋觉得这是今年最好的日出,因为他们连接吻都忘了,光脚站在沙子里,任水流冲着脚背,并肩站立,眼也不舍得眨,一直看着。
廖宋还带上了一箱啤酒,在太阳跃出天际线的时候,她跟裴云阙碰了碰瓶身,高兴得很。
——干杯!
海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也吹得她笑意越发灿烂。
裴云阙没忍住,伸手轻点了下她的笑涡:“怎么那么开心?”
酒好好喝。
带的零食真好吃。
温度刚刚好。
衣服薄厚正合适。
廖宋絮絮叨叨地,把每一个让她高兴的事都掰指头数出来。
数到最后,她食指晃晃悠悠地戳到了身边人的肩膀。
“还有这个。”
廖宋扬起头,温柔地望进他眼底。
虽然看了无数次,可每一次目光落到他身上,还是会不自觉地想,真好看啊。
她终于看到灰烬重新燃烧成了冲天的火焰,这个过程她参与过了,满意的不得了。
足够了。
裴云阙看了她一会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了。
廖宋本来不想要,被他摁住了。
“有点冷,穿上。”
裴云阙低声道。
海风确实吹得更猛烈了。
给她扣扣子的时候,廖宋只能看见他的发旋,柔软的黑发被风也吹乱了。
整个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他们了。
“廖宋。”
他忽然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如果你是想分手——”
拉链扣到了最上方,裴云阙直起身,把她卫衣的帽子整理出来,神色如常,语气稀松平常:“除非我死了。”
第63章 【六十三】
廖宋没想到他话题这么跳跃,愣了一瞬。
但也仅仅几秒,她就笑了:“呸,咒自己你还挺熟练的?”
裴云阙沉默不语,低头帮她把过长的袖子一点点挽起来。
廖宋表面上还是笑着,心里多少也有点升起的不安。
要命——这人潜藏属性不会是恋爱脑吧?
她回去路上特地停在休息站,买了一大份关东煮,两个人分绰绰有余。
廖宋把北极翅和萝卜挑走了,剩下的让他随便拿。
“哎,你看,丸子跟豆腐在一起也好吃,跟海带在一起也好吃,”廖宋点了下鱼丸:“因为它是丸子。”
她咬了口萝卜,拿纸巾接住滴下的汤汁,望着前面轻叹了声:“其实……爱情婚姻什么的,都占人生很小一部分的。人就是有很多选择,没了这个也有下一个。这个好,那个也好,不冲突的。”
廖宋说到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尖:“你觉得呢?”
裴云阙手里转着签子,是串海带结。
他笑笑:“你说得对。”
廖宋吃完自己的部分了,率先系好安全带准备开车,一脚油门蹬走前,她扔了颗薄荷糖在嘴里,微微一笑:“感谢裴先生百忙之中抽空敷衍我。”
那点笑意这才泛进眼底,裴云阙说:“不用谢。”
本来准备一起吃个午饭,但车刚开进市区,裴云阙手机一开机,电话瞬间一个接一个,摁掉也会有新的进来。
廖宋瞥了眼他蹙起的眉心,抬腕看了眼表:“快十一点了,我先送你去公司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裴云阙:“那你呢?”
廖宋在路口打了个方向盘掉头:“我也要工作啊,许总请我是去吃干饭的吗?最近我们运气好,有别的病人家属推荐过来的,就跟你讲过的那个,庄叔,也分到我这边啦。他电子病历我早上才拿到,还没仔细看呢。”
副驾久久没声音,趁红灯廖宋扭头看了眼,差点失笑,考虑到不太道德又收回去了:“不至于吧,就是上班啊,脸色有那么差吗?”
裴云阙撑着座椅坐直了些,直勾勾盯着她,难得严肃:“问你个事。”
廖宋看他这样,说等等——
她直接急打了盘,停到路边开上双闪:“好了,说吧。”
裴云阙:“你和我,不算我们吗?”
廖宋:…………
她不想煞风景,但是他这时候看起来实在很像某种大型犬类,黑眸湿漉漉的覆着一层水膜,就像马上要被人扔了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廖宋把双闪啪一下摁掉,笑骂道:“大哥你有病吧。”
她重新开车上路:“裴云阙,我们是去看了个海,不是穿回了两千年代,非主流行不通的。而且一个家里不能承受两个傻子,你最好克制一点。”
等到了目的地,裴云阙下车后,廖宋又摇下车窗,朝他招了招手。
“哎。”
她抬起上目线,好整以暇地问:“等会儿我还完车,你猜我要去干嘛?”
裴云阙:“建设社会主义。”
这不是他随口就来,廖宋每次工作累了,给自己打气做心理建设的话术都是这个,要为GDP出份力。第一次听到时确实很震撼心灵。
廖宋左手肘撑着窗沿,降低了音量:“今天不是。今天是努力赚钱养家的一天,等我回家,负责貌美如花的人能把饭买好吗?”
裴云阙眼里浮出一点笑意。
“走吧,别迟到了。对了——”
“明天我把钥匙给你。”
廖宋一脸莫名:“什么钥匙?”
裴云阙:“车转你名下了,你挑个喜欢的上班。”
他语气云淡风轻,说完也没等她回应,转身就离开了,背影跟她招手拜拜。
廖宋目瞪口呆,想把人叫回来问清楚,但他往前走一点,在大楼门口阶梯的光亮处,很快就被其他员工看到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半点影子,廖宋才驱车离开。
她没开到乐康上班,只开到了两条街以外的一条林荫道附近。
廖宋把座椅角度调下去,整个人几乎平躺,才极长而疲惫地出了一口气。
她这时才打开手机,几十条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瞬间跳进眼帘。
手机一开,现实世界都涌到面前来。尤蓝和盛煜都知道,最近会有新闻爆她的事出来。
N市她租的小区叫东兴国际,之前给护工打电话的时候,对方也提到过最近小区里还挺热闹的,他的口气还有点看热闹的兴奋,廖宋想了想,还是没有提醒什么。
要真碰见记者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把这人捡了回来,让他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好像那是她之前糟烂人生的具象。他做她第二任继父前,戒毒所都三进三出了,这么些年过去,被毒都泡透了,横竖也不会有多少时间了。
廖宋以为自己会恨他入骨,但似乎也没有。
她偶尔去N市,看到他时,心像一片无波无澜的湖面。
沾上虐待囚禁老人这几个关键词,报道出来肯定不会太好看,但只要警方介入,把她安在家里的监控翻出来调查就清楚了。当然,那时候有没有人会继续澄清,又是另一回事了。
比较麻烦的就是裴云阙这边,这新闻真正的爆点本来就在他身上。
不过盛煜也跟她说了,裴氏的公关会做准备,他们内部本来也清楚裴云阙身边有人,自然会做好相关预案,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迫不得已的时候,可能也会直接跟她做切割。
廖宋当时皱了皱眉,盛煜说觉得不合适?我跟程风致再商量商量。
——不是。
她说,我在想,应该再小心点的。要是没被拍到过同框照,直接说不认识就行了。
盛煜没说什么,要爆的这家媒体背后有人撑腰,拍到的照片……怎么说,但凡长眼睛都能看出来裴云阙栽得多彻底。
廖宋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把椅子重新调回去,接起了正在响的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