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盛煜,也不是熟人。
但也不至于陌生,廖宋花了三秒钟,叫出了对方——那是请在东兴国际的护工。
电话那边声音焦急的在崩溃边缘了:“哎呦您怎么才接电话!我都找大半天了!您先来一趟吧,那个,老爷子已经走了,这……您得来处理啊!而且这边门口怎么还围着人,说是您朋友啊?”
廖宋:“好,知道了,你别急,我现在就过去,你先打物业电话,让他们找保安把门外的人清走。”
挂了电话,点火的时候廖宋才发现,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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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会最让她头疼的风暴中心,突然变成了边角料。最后报道怎么写的,她不知道;裴氏公关怎么回应的,她也不清楚。
廖宋甚至连网都连得断断续续,她干脆把手机关了。关之前,只给许宸发消息请了假,给许辛茹的夺命信息回了一条放心,给裴云阙发了条——回来跟你说。
开过死亡证明、处了殡仪馆,她直接回了一趟老家。母亲陈阿璇和这个男人来自同一个县,两个人只隔一个村,走路也才八百米,这也是一开始他们熟稔起来的原因。
陈阿璇的第二任丈夫,就装回了一个小盒子。
廖宋初中时恨起他来,日日想着挫骨扬灰这几字,她那时本来就是拿沉默盖着乖戾的孩子,最后那一刀扎在这男人腿上,心里的恨意也只发泄出万分之一。
她这趟回老家,是要把这人给扔回来,让他连魂魄都乖乖待在自己的地界。
有一段路修是修好了,但车进得去出不来,得下来自己走。
廖宋拎着袋子,走在修好的柏油马路上,四面都是农田,两旁的树时不时会有花丛枝头跌落。掉了她满身。
这条路不长,还没走到尽头,廖宋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人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
廖宋刚迈开走了两步,猝不及防地又转过身去,对方躲避不及,只好迎面撞上。
陈阿璇。
她站在那里,显得很是局促,目光在廖宋手里转了一圈,有些难以掩盖的震惊,嘴唇极轻地翕动着。
“你……”
廖宋走过去,温和低头道,语气却咄咄逼人:“我什么?我竟然真的把你这个便宜前夫给害死了?是,我还是来把他骨灰撒到化粪池里的,你来干什么的?”
陈阿璇的神态表情都复杂至极,她看着廖宋,就像要透过她看到更多的什么。
“这不是,这不是你该负责的事……”
她极轻地喟叹了一声。
陈阿璇看到报道上熟悉的名字并排,脑子轰一下炸了。匆匆找了个借口,收拾了个小包就出去了。
她本来只是想回老家看一看,这个人已经死了,廖宋可能会找人把他在家乡草草葬了,她想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是……廖宋。
没想到,廖宋还是自己来的。
廖宋笑了,把手里的袋子扔到地上:“你搞错了。我不是在为他负责,或者为你负责。我就是奇怪,你当年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管跟着谁,嫁给谁,为什么我就像破铜烂铁一样,可以随手扔到任何地方。你想问我为什么管他吗?好,我告诉你,因为我试着从我之前的人生里扒拉出一点,任何一点能证明我存在过的痕迹,妈的除了你,就他妈是这个垃圾!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说完这些,到最后几乎有些难以克制地歇斯底里,然后就停了很久。
很久以后,她声量低到最低。
“你为什么不爱我。”
第64章 【六十四】
林勇是裴氏公关部的负责人之一,平时不大跟高管层打交道。在那所谓恋爱新闻爆出来之前,他就收到消息了,虽然也没有早太多。
这本来是个很敏感的事,裴云阙是下任继承人,但裴氏作风不高调,底下公司拆分也细,涉及到不同领域,按理说他最多在财经版块被遛上两圈,但坏就坏在裴云阙这张脸上。他之前作为资方出席了一次在公馆举行的私人活动,媒体开放了半小时,被人拍到照片,关注度立马就跨出了商圈。评论底下围绕着富贵人家的公子会不会整容都讨论了八百楼中楼。
网上关于他跟兄长裴越的猜测本来就不少,有在圈子边缘打转的人语焉不详,说豪门水深,争斗的你死我活,不然这继承人的位置怎么轮得到一个花瓶。但也有网友指出谁管这些,就来看看脸。
杂七杂八的因素加在一起,裴云阙找了圈外女朋友——这事本身就会有点小水花,更别提女方还卷入了社会新闻。
这报道写的惊爆眼球,讲自己多方探访后确定,女方廖x跟死者渊源颇深,曾经是法律上的父女关系,但两个人闹到过警察局去,女方还留了案底。现在女方长大了,专门筑巢留人于室,也不知是以德报怨,大度宽容,还是另有隐情,再续恩怨——
裴云阙被开会的高管拖着,晚了两个小时才看到。
公关这时候已经出了回应,简短还语焉不详,但中心意思很清楚,裴云阙也是被涮得蒙在鼓里的一方,女方已经不知所踪,还将部分财产转移至自己名下。
这回应才叫绝,本来五分热度的事生生给弄热了,上了各大论坛前排,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来,程风致也不是会管这类杂事的人,时间也不允许。但吃早饭的时候他偶然瞥了眼公关回应,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这怎么能写的这么精准,每个细节都会在裴云阙的雷区蹦野迪。
林勇这时候电话过来,说好容易找到您的联系方式很抱歉打扰了,但是小裴总找不到人了,得叫他来配合下我们这边的。
程风致说噢,他要配合什么来着?跟律师一起制定告女方?
他真的就是随口一说,但林勇说对对对,您真是慧眼如炬。
程风致笑出声,语气不无怜悯,林总,你也干了不少年了,裴云阙是没做多久,但时间也不短了,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拿到他的一手资料吧?他什么调性你还不知道?我劝你尽早辞职,保命为主。
林勇没有回答他,或者说,压根来不及,手机那端的声音很直观也很粗暴,就是被扔出去了。但手机质量很牛逼,依然□□地开着机,通话界面都没退出,继续那么运行着。
程风致开了免提,就着背景音悠闲吃早餐。
裴云阙这次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他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已经算是帮自己拿到了开曼那边的核心资料,这才少了跟廖宋的相处时间,作为回报,程风致也答应他自己不会多插手他们的事,无论是哪一方力量想要他们分,都还算合理——
林勇算怎么回事?
别说提前通气了,他这完全是要把廖宋的路给堵死炸飞。
被揍也活该。
程风致吃到一半想起来,林勇之前不就是裴越的人吗?
他豁然开朗,愉快地开始喝第二杯咖啡,与此同时,开着免提凑热闹的手机忽然传出一道男声。
“程风致。”
程风致拿叉子的手一顿。
这声音听起来……
他放下叉子,扬起一个笑,听起来开朗至极:“诶,你说。”
这种时候程风致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挑明告诉他,先别急着找人,帮廖宋先澄清了再说,流言蜚语可以不管,媒体扯的淡可以推翻,只是裴云阙自己得先站出来。
程风致并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事,但好友盛煜提前提醒了他,说如果裴云阙要解决,就这么给他建议。程风致乐得作壁上观看热闹,也是想看看,裴云阙到底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他解决得也确实很快,在媒体围堵时毫不介意地露面,记者问记者的,他说他的。裴云阙那长相,不笑时本来就够冷,线条清晰转角锋利,低气压时更是骇人,他开口时,话筒都稍稍离远了三分。
“不耽误各位时间,三点:第一,廖小姐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未婚妻。如果说谁缠着谁,是我缠着她。第二,所谓的转移财产,我的确还没跟她说过,因为是我单方面,自主的赠予行为。第三,她这个人看见路边的狗都会救,请护工照顾……老人,有问题吗?她应该没做错什么。”
裴云阙从头到尾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只有说到这才嘴角才勾了一勾——就是看起来依然不太友好。
“就算做错了,我也要负一半责任。”
麦克风下一刻就涌了上来。
——请问裴总为什么这么说?
——这么说有什么理由吗?
——这件事您也知情吗?
——所以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决定吗?听说老人已经去世了,是为什么呢?
裴云阙的脚步一停,漠然地扫了眼镜头,语气很平淡。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风雨同担。”
程风致确定,他最后那一眼的意思,分明是,关你屁事。
外面闹成什么样的满城风雨,裴云阙根本不想管,推了手头所有工作,因为廖宋打从事情发生,人就消失了。
程风致算是看明白了,他现在只有两件事,一是找老婆,二是找茬。
能把廖宋挖这么深,用春秋笔法给她泼这么厉害的脏水,一是拿笔杆子的人厉害,二是这记者的小公司真正背靠的资本是执源,跟裴氏在前年曾经有过摩擦,双方的律师团队交手了半年之久,最后执源败北。
程风致提醒过他,把这记者拎出去杀鸡儆猴就行了,跟执源对上还是挺麻烦的。
裴云阙当时正在他办公室里坐着,背对着他借用电脑,闻言也没说什么。
等到了最后,站起来时裴云阙才侧头看了程风致一眼,微阖着眸笑了笑。
“你还怕麻烦吗?本来就是——”
裴云阙无声说了四个字。
程风致脸色微变,视线飘到落地窗外,也跟着笑了。
“也是。你想下手就试试吧,我也想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裴云阙跟他擦身而过时,在程风致耳边极轻扔下了一句。
——我要看着这座山在我眼前分崩离析,轰然倒塌。只有这点我们站同一战线。
门响以后,办公室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程风致收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意,沉默地望着窗外。
裴氏。裴氏上面有他。他上面还有幕后那群人。这样错综复杂、互相交错的一张网,厚而密,藏在海的深处,要捞上来、要见天日、要——
不知道离裴云阙说的那一天,到底还要多久呢?
不过他倒没说错,末路一战。
思及此,程风致不由得真诚祝福他早点找到廖宋了。
这也才一天半,感觉这状态已经压抑地游走在疯逼边缘了,这么一个当变态的好人才,要是疯了还挺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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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地方一查就能查到,相隔两个省。但地级市再下到县,如果不用身份证乘车,她具体去了哪也很难说。能看到的最后一个清楚监控是坐出租车,再往前走,也没有摄像头的踪迹了。
裴云阙等不及别人找,买了票当晚就要飞。
在离开前,程风致又来了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裴云阙,你见过廖宋的父母吗?”
事情比程风致想得复杂很多,上面竟然有人联系了他,问他最近是不是在国内东部,是的话,去查一个人。这是程风致刚进那组织时常干的事,那时他任人差遣,不过是一把尖刀,查的潜台词是,被查的人大概率留不住了。
程风致想推掉,但加密邮件已经发进他邮箱。
资料的其他信息他都没注意,只有那张证件照,一眼就让程风致屏住了呼吸。
那张略微有些青涩,又坦然沉静的脸,不是廖宋是谁?
廖宋——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外圈的人,一个无意中被裴云阙好运撞到的爱人。
那些人,连关注裴氏这样的工具换什么继承人都没时间,怎么会知道廖宋的存在?
但他只问了一句,那边电话就挂了。
程风致盯着手机,哑然。不过想想,能让裴云阙忽视廖宋相关问题的,只能是廖宋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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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库里很空旷,裴云阙看了好几次,才确定是她。最后一次确定,他俯身将人收进怀里,手臂箍得很紧,好像他们有几个世纪没有拥抱过了。
廖宋没有回抱。
她本来下意识想回应,但是手臂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先回家吧。”
廖宋的声线有些沙哑。
裴云阙开车,一路上差点闯了三个红灯,每一个都是廖宋叫停的。
她揉了揉太阳穴:“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吧。”
窗外陡然开始刮起雨丝,把暮色里的红绿灯都氤氲开了。
裴云阙启了雨刮:“这个问题,你问全世界的男人,都只会得到一个答案。”
廖宋勾唇笑了下,虽然努力了,依然有难掩的疲惫:“哦,知道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张嘴就来的答案。”
裴云阙侧头看了她一眼,方向盘一转,将本来准备走的路推翻了,从西边开上郊区,去了另一个目的地。郊区的别墅要比市里的更少受打扰。
他们很默契地没有提其他事,廖宋额头一直靠着窗,快到的时候,她忽然直起身来问他:“哎,有个事。”
裴云阙见她终于愿意开口说话,自然有问必答,余光里本来也一直盛着她。
“你说。”
廖宋问得很轻松:“那个,如果我们不谈,你们家本来会给你安排跟谁结婚啊?就是,有可能会是哪家啊?”
气氛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裴云阙开口时声线里简直掺了冰碴:“你想去拜访?”
廖宋:“倒也不必。”
裴云阙:“那为什么问这个?”
廖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就是……想想,就当平行世界,突然想到了。你看,如果我不跟你在一起,那我可能会找个跟我收入差不多,或者比我收入低一点点的,喜欢宅在家里打游戏、瘦一点的搞it的,或者,就走不高不低学术路的,博士每个月都有补贴的,出来了也可以当大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