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赴会——李丁尧
时间:2021-07-04 09:47:44

  坐在主座中间的男人笑意渐沉,不悦地问今天的人怎么这么闹。场子立刻噤声一片。
  “Tic二楼是广角,有服务生拍到,我买了。”
  廖宋说。
  虞琛脸色几经变化,最后无奈地苦笑:“这人姓陈,是脾气不太好,但要处理也挺棘手。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有点……”
  廖宋手有点凉,插进了外套兜里:“不需要吧,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虞琛神色一僵,他看向廖宋,对方也望着他:“就在这个医院,”廖宋顿了顿:“你不知道?”
  她把手机拿回来,低头看了眼时间,淡淡道:“我听人说,伤者就在清黎湖附近的巷子,跟另一帮人起摩擦了,手下人少,被反扑,头受了点伤,送楼下急诊了。”
  虞琛试探着问道:“死了吗?你确定?”
  廖宋从外套兜里摸出眼镜,拿袖口擦了擦,慢悠悠带上:“我猜的。”
  她笑了笑:“要看陈先生运气好不好,如果不小心输错个血,救不回来,可不就麻烦了。”
  虞琛陷入彻底的沉默,好像被点了他的死穴。
  廖宋想起什么补充道:“准确地说,是要看陈先生以前是不是得罪错了人。”
  这局做的简单,姓陈的个性偏激凶悍,玩起来了抢别人的女伴也是常有的事。偏偏今天运气不好,手下的跟班带的不多,惹了事被中途拦下,乱棍打一顿伤及他,要说及时送医也行,但刚巧出了输血事故,混乱中命丧于此。
  每一环都是偶然,可惜偶然拼凑起来就是命运。
  “裴……你朋友伤是伤了,脑子还是挺好用的。”
  廖宋笑了笑:“你何必替他妄自菲薄”
  边缘,脆弱,状态差。
  扯他妈淡。
  这种人一万次被发配到遥远边沿,也会一万次重回焦点。
  冷硬脆弱任性都是层伪装的脆壳。脆壳深处淌着岩浆,在那里太阳离他最近也最远,像理智豢养的疯子,永远能在高空独索中保留着平衡。
  因为享受。享受他人在他股掌中转动的乐趣。
  虞琛被她几棍子打蒙了,他用尽所有脑细胞也想不通,就这点时间,她哪里猜的这样准,也不保留半点,炸弹一样扔的他脑子嗡嗡作响。
  “你先回去吧。”
  一道男声从安静走廊深处响起,由远及近。
  一点柔和,任性,漫不经心的,那音色他们两个人都挺熟。
  从前廖宋只是觉得,裴云阙说话中气不太足,以后腿好了得多补补肾。
  现在才醒悟过来,是懒的。
  让懒散里裹着狠毒,让喧闹静穆就必须静穆。
  这样的无理就是裴云阙。
  他可能觉得……
  不,廖宋断定。
  在裴云阙的世界里,他就是理。
 
 
第7章 【六】
  【六】
  墙上的时钟已摆到二,银白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斜入。廖宋背对光源,站在那跟道影子一样,动也不动,底色是黑白。
  但她能看清他。
  裴云阙坐在轮椅上,光投射进来,切割出明暗分界线,他就在那里。医院的长廊在他背后无限延伸。
  廖宋想起来,在跟裴溪照打交道的时候,她一直保持着淡冷严肃的状态。嘴角唯一一次的笑意,是提到弟弟。裴溪照说,他确实被宠坏了。他从小就长得比较漂亮,他也知道。
  等见了人,尤其是别墅照片墙上的人类幼崽以后,廖宋觉得可以理解。
  美确实是人类不讲道理的本能,人们天生选择追逐靠近,被吸引被俘获。
  但不是她的本能。廖宋只是觉得,裴云阙给她的感觉有点古怪。
  以前暂且搁置不论,今天的事情走向很清晰。姓陈的玩咖抢了其他包厢的女伴,酒精过量后玩狠了,也得罪了那个包厢的一位公子哥。对方背后势力不比姓陈的小,又年轻气盛,找足了人手,把他的车逼停拦下,拿棍子打一顿以后扔到了医院。但输血时出了意外,血型出错了,一下没抢救过来。
  问题就出在女伴那个环节。被拽进去喝酒的,是许辛筎。那隔壁包厢的人,是怎么被得罪到的?
  可如果一切早被安排明白,姓陈的就算乖乖坐在厕所马桶上喝三小时,出去也照样被找茬,倒还能解释。
  裴云阙把自己往前推了些,望向她的眼里含着点轻淡笑意。
  “能问个问题吗?”
  廖宋:“你说。”
  裴云阙:“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站起来?靠辅助也行。”
  廖宋没料到他问这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
  “快的话……不到两个月吧。”
  裴云阙思考了几秒,微微笑了笑:“了解了。谢谢。”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离开前也不忘跟廖宋道别:“明天见。”
  廖宋于是又想了想。
  就这么走了?
  想的结果是,她的行动比思维更快一步,堵在了他身前。
  廖宋垂眸:“裴先生,我朋友还在里面。你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裴云阙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抬眼望她。
  “你不看手机的吗?”
  廖宋看了他几秒,掏出来解锁滑屏。
  一条转账的新消息,来自银行。
  她扫了一眼,零还挺多。
  很明显,廖宋的神态和肢体语言都写着“……”,大写加粗的无语。
  裴云阙权当没看见:“请帮忙转达我的问候和关心,祝你朋友早日康复。”
  对她,他谈不上喜欢或讨厌,一个外人而已。
  裴溪照选任何人,从来都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廖宋能留得久,原因显而易见。
  专业水平可以,脑子聪明够用,对豪门密辛毫无兴趣。所以她符合裴溪照的全部要求。
  看着是得罪了他,但廖宋非常清楚,真正拍板的人是谁。
  她很乖,这种乖是教条规训过的结果,循规蹈矩是准则,按部就班是日常。没家庭支持的人,要负担惊人的学费开销,每往前一步,都是高空走钢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裴云阙并不意外她能猜到一切。
  这样的人,会衡量遇到的所有事,观察遇到的每个人。
  当虞琛转告他,廖宋和朋友卷进来时,他只是有点惊讶,但并不觉得棘手。
  因为这种人,他们也会自动选择最优解,对自己最有利的。
  两个字,省心。
  省心的廖宋把他拦下了。
  廖宋蹲下,挡住他前路,轮椅一步也动不了。
  她说:“等会儿。”
  廖宋打开网银,转了一笔钱回去,把屏幕转到他眼前:“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加在一起,这么多就行。”
  “剩下的,”廖宋顿了顿:“留着吃点儿好的吧,补补。心思用在复建上多一点,您会更早达到站立目标的。”
  她撑了把膝盖站起来,白净秀美的脸上浮了一丝笑意,很官方。
  “早点休息,一楼太远我就不送了,晚安。”
  裴云阙盯了她好几秒,唇边勾起个笑。
  “晚安。”
  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的笑意消失殆尽。
  上了黑色轿车后,车子平稳地驶出好一段距离后,司机从后视镜中确认,裴云阙已经睡着,这才放心地慢慢提了速。他是新来的,上任不到半年,平时给裴溪照开车。都说自车祸以后,裴云阙已经对坐车产生了抗拒,除非用安眠药,在车上睡死过去,才能好一点。
  “帮我查个人。”
  直到男声冷不防地出现在密闭的车内空间,司机惊讶地透过反光镜望到后座,看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睁了眼,对着手机另一头道。
  “资料传你了……最好快点。”
  注意到了司机视线,裴云阙掀起眼皮,无声地做了四个字的口型——
  开你的车。
  刚才他扶上车的苍白病弱仿佛是场泡沫幻影。
  后视镜上,那双黑眸像荒原的一道闪电,刚觉得美,就被它灼伤劈烈。
  这样,人下次就知道了。不是所有的美都可以追逐,有时候你只会被卷入,接着就飞速消失在那个晃眼的,光怪陆离的旋涡里。
  -
  廖宋待在病房门口,坐了一夜,没有合眼,中间去天台抽了支烟。
  裴云阙的古怪,在于表现过于过无常,任性的肆无忌惮,狡诈里似乎又透着一点纯真——或者说装出来的纯真。
  弄没了一个人,他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对她的知情也全然不在意。
  他给廖宋的感觉,就像剔透精美的水晶容器。里面的东西纵然千变万化,最后也会停下,固定在一个腐烂的状态。
  待到天光大亮时,奶白色的晨雾一点点散开,她出去买了四个包子一碗白粥,回来时,终于做好了决定。
  辞职。
  她把许辛筎转到单人病房,请好护工后,乘地铁回家匆匆洗了个澡,又打车去了裴家。
  在车上打好了辞职信,结尾处还推荐了两位她觉得合适的人选。
  车只能开进大门,不能再继续往里,廖宋便下车走了进去。
  在经过喷泉后,她无意中侧头,发现人竟然就在草坪上。
  晒太阳补钙?
  确实是个稀奇事,廖宋刚开始猜测,便飞快了否定了答案 。
  因为不止他一个,还有裴溪照、她不认识的女人、她不认识的男人,总共四个人,呈现出1V3的画面格局。
  对面三个人表情看起来都不太愉快,裴云阙倒还是笑眯眯的,一副脾气不错的样子。
  廖宋决定改天再战,扭头就要无声离开。
  但有人发现了她,并且用非常热情的语气叫了她的名字。
  “廖宋!”
  廖宋跟不远处的石榴树沉默对视:你这主人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石榴树的枝芽在空中默默摇摆,无声回复:是的。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裴云阙叫她名字,以前都是哎,那个,廖姐,要么就不叫。
  紧接着,裴溪照也略带疑问道:“廖小姐?”
  廖宋淡淡吐出一口气,转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她一眼瞥到裴溪照身旁站的一男一女,男的应该是裴家长子,持重老成,跟裴溪照五官有三分像,三十来岁的样子。女的站在裴云阙对面,一身大牌,漂亮娇贵的样子,就是表情不太好看。
  ……女朋友?
  廖宋思绪正飞着,还没来得及站稳,被裴云阙拉了一把,拽到了他身边。
  “我的康复师,廖宋,廖小姐。”
  他微微笑着解释道。
  廖宋也微笑:“对,今天上午刚辞职。”
  裴云阙唇边的笑僵了一瞬,他抬头看了眼她,但很快又轻笑了笑。
  廖宋有不太好的预感。
  裴云阙姿态闲适地颔了颔首:“重新介绍一下,我的新营养师,廖宋,廖小姐。”
  廖宋:…………
  裴溪照狐疑道:“……廖小姐?他吃过你做的饭?”
  廖宋每天带的午晚餐是自己做的,可她用的饭盒也不是一次性,裴云阙吃过的可能性基本为0。
  在廖宋开口之前,裴云阙又替她答了:“对,她带的午餐是自己做的,味道不错。”
  裴溪照:“是吗?你的饭是在家做的?”
  廖宋沉默一秒:“是我化缘化来的。”
  攥着她手的人突然用力,捏了捏她掌心。
  廖宋心尖一跳,她很讨厌别人碰她,尤其是肢体末端,因为太敏感。他的手很凉,骨节分明的硬朗,手指又偏修长,指甲却不太平整,刺划在她柔软掌心,痒又麻,神经也像被拨弄调试过,发出极轻的颤音。
  她扭头看了一眼,裴云阙的目光望向她,也只望向她。
  日头将奶白色的雾层层拨开,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衫,坐在轮椅上,那个眼神非常诚挚,诚挚的像孩童一样,一样执拗天真。
  廖宋:“……化的时候顺便给他带了一份。”
 
 
第8章 【七】
  【七】
  请求有很多方式,拒绝也有很多种。廖宋身上确实完美体现了资本的优越性。只要数额够,没有点不了的头。
  跟这样的人相处很便利,也无趣。
  裴云阙顿时觉得兴趣缺缺。
  裴溪照没打一声招呼,擅作主张,把什么狗屁未婚妻直接带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私下见面,看那架势,还想让她经常来往。
  做梦呢。
  廖宋的反应是不好玩,但对面三人的脸色他比较满意,尤其是未婚妻,裴溪照强调了好几遍,说她是盛家叔叔的女儿,言下之意就是,也是宠大的孩子你看着办——
  那他就看着办了。
  盛潇脸色铁青。在这待了一个多小时,别说碰手了,连多的眼神都没一个。
  裴云阙见好就收,正要松手时,廖宋突然主动抽出了自己的手,他掌心一空。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廖宋一眼。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下颌线瘦削而紧绷,唇也抿紧,成了一条直线。
  一辆乔治巴顿从前园驶入,停在不远处。
  车门打开,主驾驶上下来个男人,正朝这边大步流星地走来。
  盛潇像看见救星一样,小跑着扑了过去,被男人稳稳接住。他年纪大概三十来岁,穿着微有些皱的衬衫和西装裤,是刚从工作中匆匆退出的样子,但身高腿长,肩线平直,正装被他穿出光风霁月的气质。人也显得温文尔雅,银边眼镜后一双黑眸,却带着点捉摸不透的东西。
  “小叔,我要回家!”
  盛潇缠着他,想让他往回走,赶紧离开这个让她不开心的地方。
  他一边轻拍盛潇的背安抚,一边继续往前迈步,分别跟裴溪照、大哥裴越握了手,抱歉地笑开:“她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真的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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