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营养师的资料给错,廖宋背了整一晚上。
她刚想问,这么多忌口这空饭盒——
短暂回忆后发现,今天这三个菜刚好都没踩雷。
番茄肥牛里有番茄,但是人家只是不吃番茄炒蛋里的番茄。
廖宋深呼了一口气。
靓女无语。她运气一向不好,搁这种破事上气运偏偏好的出奇。
裴云阙眼神幽幽:“你啊什么?很难做到吗?”
廖宋果断把他轮椅漂移掉头,及时转移了话题:“不难——今天下午要做呼吸功能训练,走,提前上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今天这位比平时乖,也比平时疲惫。瘦削面孔上一双黑眸显得更安静,也更沉默。
临结束时,廖宋在二楼收拾东西,动作远没有以往那么迅速。
到底要不要问清楚,今天那个浴室,到底是因为失误、冲突,或者……
就是简单的,是自己给自己洗澡。
突然间,屋里传来清脆的碰撞声,廖宋扔下手里的东西冲进去,发现人跌在床头柜旁边,手里的东西也散落在地毯上。
廖宋速度飞快,用肩扛住他手臂,非常轻松地将人扶起来,直接把裴云阙架到床侧躺好,这才蹲下身,把地上散着的几张纸捡起来,她并没注意到,背后的人本来试图抓住她手臂阻止,最后还是作罢。
第二层床头柜是开着的,廖宋看也没看,把那几张文件翻过来,空白面朝上,放回了抽屉,合拢,这才转向他。
廖宋:“我跟你说过很多遍吧?请不要总是试图弯腰,会对脊椎造成很大压力。”
裴云阙垂眸望着她,她语气很平静,正低头帮他掖被角。即使廖宋礼貌性地掩盖了,神情依然显得严肃又沉沉。
沉默了很久,裴云阙说:“知道了,我要睡了。带上门。”
廖宋站在床边看了一分钟,才合门离开。
走到楼梯口,刘嫂跟往常一样笑着送她,廖宋停下脚步,问道:“刘嫂,问您个事。裴先生——就是患者的兄长,经常来帮忙……洗澡吗?”
刘嫂点头,有点迟疑:“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廖宋过了几秒,才笑了笑,淡淡道:“没事,我就确认一下。谢谢。”
她今天走下山的,说是山路,走快点也就半小时,一段环型路。
一直到山下,廖宋才休息了会儿。在路边望着车水马龙,靠在公交站台上点了支烟,零星火光一闪而过,跟天边赤色的霞光遥遥相映,廖宋吸了很深一口,过了肺,又把皮筋解下,披肩黑发散开,盖住她侧脸,也盖住了几分轻微的烦躁。
即使只有一眼,廖宋也扫到了那纸上的内容,因为那个格式太醒目。
Dear Yunque Pei:
Congratulations——
一封录取信,专业是CS下的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学校是MIT。
至于日期,早已过期。
她无意间抬头,看到街对面有辆醒目的库里南,流线型的车身,颜色纯黑。
几乎是同时,车内,后座的男人头也不抬,声线很淡:“走吧。”
好像被人发现,就是他停留的意义。
司机一个字也没问,很快发动了车,一踩油门汇入了高峰期的车流。
廖宋眉头皱了皱,视线挪开,把烟在手心捻灭,这才扔进了垃圾桶,扔之前特意对准了不可回收垃圾。
还挺巧,最近常碰到的人,也都是这个类型。
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
第二天上班时,廖宋多提了一兜盒子,还有两盒卤鸭掌,来自她家附近的菜市场里的老王热卤。
中午饭点,裴云阙脸上的表情,是她预料中的反应。
“有毒吗?”
廖宋掰了一块下来,咬得咯嘣作响,看都没看他:“不是给你吃的。”
裴云阙非常顺手地拿了一盒:“我尝尝。”
每天五千饭钱呢,开玩笑,他是有钱,又不是傻逼。
廖宋有意逗他,手臂一伸,虚晃一枪装作要拿回来,对面自然也躲了。
要命的是,廖宋穿的拖鞋滑了,她重心前移的瞬间,就发现大事不妙,好像要站不稳了。
把自己压到病人身上,那还不如先摔死。
抱着这种心态,廖宋努力控制了前倾的方向,最后还是以一种非常牛逼的姿势,跌在了轮椅座位边缘,额头碰上的——这让她看上去既像在拜神,又像在口人。
别墅门也是这时候被推开的,同时传进来的还有刘嫂热情的招呼:“盛先生您看,您这也没打个招呼,还是裴小姐刚刚才跟我说的……”
下一秒,声音就停止了。
事情进行到这里,其实廖宋都可以接受,站不稳摔跤这种事很好解释。
但她的客户不知道是不是搭错了筋,顺手用自己膝上小毛毯,轻飘飘地盖住她的头。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廖宋其实挺想问他的。
我上辈子是不是刨了你祖坟?
第11章 【十】
【十】
盛煜见过他,一年多前。对裴云阙,他心里自有一杆秤,也知道,盛潇拿不住他。但那炸毛的败家玩意被美色冲昏了头,硬生生托人搭线,在遥遥见了一面的情况下,匆匆做了订婚的决定。盛煜懒得拦她,结果第二次正式见面时,裴云阙已经出了这样的意外,对她态度也简单,俩字:无视。
从这点上说,他还要感谢裴云阙。盛潇放弃的速度比他预想中快很多,这是好事。
他没想到的是,裴家请的康复师,是廖宋。
盛煜已过而立,这些年下来,早已习惯了人与事都在预想的轨道内运行,那天来接盛潇,见到她算是难得的意外。
今天开门后的画面,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盛煜望向轮椅上的人,嘴角挂着礼貌性的笑意,只是比一开始进门,已经淡了很多。
裴云阙侧头瞥了他一眼。
正值午后,前厅光线很好,照得人透明又柔和,柔和又浓烈,裴云阙坐在那里,就像从某幅画中弯腰踏出,他长得很精致,却在阳光折射时,透出一点兽类的凌厉来。
可惜没等他俩任何一方眉目传书完毕,下一秒,之前被裴云阙抛出去的毯子,盖到了他自己头上。
廖宋反应算快了,最初的错愕过去,她拽下小毛毯,很快站了起来,顺手物归原主。
……就是扔的不太准。
于是她重新还了一遍,帮着盖到了他膝头。
廖宋体贴地附上一句嘱咐:“别冻着了。”
虽然现在室温二十八度,但是关心客户兼病人的第一原则,必须时刻吸烟刻肺。
裴云阙的脸色很复杂,她一时分辨不出来,也懒得分辨,转头解决下一个麻烦。
廖宋轻颔了颔首:“盛总——”
她蹙了蹙眉,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
盛煜跟记忆里分毫不差,只是比之前见面时更……
容光焕发?人模狗样?廖宋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总之,跟那时是有差别的,她也不喜欢盛煜的目光,那种静然的打量、试图在她身上寻找什么的目光。
但很快,盛煜就收回了。
他冲廖宋笑了笑,诚恳温和:“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廖宋走到餐桌旁倒了杯水,温水顺着杯壁而下,她头也不抬:“很好,谢谢您的关心——给。”
廖宋转身,把水递给了裴云阙,示意他现在喝完,然后才微笑继续道:“不过,如果下次拜访,您可以提前知会一声,这样好安排出合适的时间。今天的话,到一点半我们这边就要开始复建了。”
盛煜看了眼表:一点二十七。
他不由失笑,顺着鼻梁轻推了下眼镜:“今天就不打扰了。我带了些礼物,上次就唐突了,算是,赔罪吧。等一会儿让我助理拿过来,你们拣喜欢的留。”
廖宋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着说把人送到门口吧,也不枉费他一大早来白跑这趟。
可刚迈出两步,她的衣袖就被扯住了。
那股力量并不大,廖宋轻轻一挣就能挣开,她顺着扭头看了眼,没有挣脱。对方虽然看着别处,细长的手指还拉着她袖口。
“不用去。”
他的声线比起平时,显得有点闷。
“我跟他不熟。”
廖宋分得清主次,随了他的愿:“行,我去二楼做准备,你等会儿上来?”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新奇。
裴云阙这样,让她第一次意识到,他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年轻到有资本踏风高歌,喜怒哀乐都要清澈见底。
他总是藏着,压得太深。
廖宋并没有看到,在她上了二楼后,裴云阙把轮椅推到落地窗边,垂下眼眉,望向花园里正要离开的客人。
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含着一点冷然的漫不经心。
换做平常人,要么被激怒,或者干脆背过身去。
不过盛煜接住了,不怎么介意地冲他微微一笑,倒是符合长辈的风范,只是上车时,唇角笑意收起的一瞬,也被人尽收眼底。
助理在副驾驶汇报接下来的行程,全部结束后,犹豫了下才问道:“今天跟裴小少爷见面,还顺利吗?”
盛煜全程都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顺利。”
他也没睁眼,答了一声,助理才松了口气。
“成修,你还记得裴云阙吗?”
盛煜突然问道。
助理成修跟了他五年,做事滴水不漏。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道:“当然,去年跟HPK的合作,庆功宴上见过,裴家的小儿子,家里人还挺……爱他的。”
本来想说惯着,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盛煜低低笑了声。
“是你的话,”他仰头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有个捧在手心的孩子,到了考学年龄,天资不够,怎么办?”
成修:“呃——我很有钱吗?”
盛煜:“跟裴家几年前家产持平。”
成修挑眉:“那我肯定想办法塞进哈耶普,不行就捐楼。”
盛煜:“如果他自己考上了,你会让他读吗?”
成修虽然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老板能问出……这种有点降智的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答了:“当然,这不是什么难事吧。”
盛煜睁开眼,懒散地望向窗外:“他考上了,在MIT拿的全额奖学金,没去。你猜是不是,他家人太惯太爱他了?”
成修咋舌:“裴云阙?!天,那也挺倒霉的,他家通稿还挺多的。”
盛煜没说话。他的同情心是有限度的,不会轻易用到无关人员的身上。
出意外之前,他跟裴云阙只打过一个照面。跟HPK那次合作以后,一次家宴中,主办人是方家,刚好同时邀请了他和裴家人,很多二代年轻小辈也能有所交集,那时裴云阙就够独,没有兴趣参与到任何圈子里,一个人在方家后花园里逗宠物,还是他自己带来的,看着苍白又安静。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跟方家刚成年不久的二儿子方宇起了冲突,对方从英国回来度假,跋扈惯了,又是主家,结果在裴云阙那没讨到言语好处不说,连摸一下他带来的小动物都不行,一气之下,方宇偷偷把那只小鸟淹死在了喷泉池里。
当时闹大了,很多人过去拉着两边劝,虽然激动的只有方宇,裴云阙只是看着捞上来的小鸟,羽毛湿漉漉的,眼睛紧闭着,什么也没说,包好它,起身走了。
盛煜那时觉得还挺有趣的,明明是年轻气盛的年龄,裴云阙的脾气好的简直过分。
紧接着,第二天通宵party后,方宇失踪了几个小时。被发现的时候,在自家镀金的喷泉水柱下,被绑的结结实实,给冲的指腹都发白,晕头转脑,呛水呛得不轻,发烧大病了一场,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监控报废,最大嫌疑人裴云阙又早早回了家,何况就算是他,方家也没什么办法。
盛煜做旁观者做的还挺满意,大体上,跟他的判断没有出入,姿态或许会骗人,眼神不会。
睚眦必报,报复心重,执行力一流。方宇在这人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
当然,做旁观者是一回事,站到他对面,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12章 【十一】
【十一】
廖宋发现,裴云阙有一点还是挺省心的。
一旦进入真正的流程,他就把反应能力降到了最低,痛时不喊,无力时也不轻易放弃,电疗结束,满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省心是省心,并不是个好习惯。
“裴云阙,有点需要沟通下。”
廖宋把他推到窗边看风景,窗关紧,避免风灌进来把人吹感冒了,又去洗手台拧了把毛巾:“你要及时给我反馈的,不舒服了得及时跟我说。”
裴云阙扬头看了她一眼:“能停?”
廖宋:“……那倒不是。能帮我记录情况。”
裴云阙干脆转头望向窗外,继续看树。
廖宋拎着热毛巾走到他身边,轻咳了一声。
“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你要不要……”
她举起毛巾示意了下。
“擦一下?”
裴云阙不知道从哪掏出颗抹茶味奶糖,剥开糖纸丢进嘴里,冲她皮笑肉不笑地勾唇:“这是另外的价钱。”
廖宋:……
她压住拿毛巾送他归西的冲动,友好地笑了笑:“不需要是吗?不需要就算了?”
裴云阙没说话,但抬起手解了第一颗扣子,算作了回答。
睡衣没几颗,他却解得磕磕绊绊。刚开始廖宋还想着非礼勿视,后来看他搞得那么慢,干脆就自己上手了:“你这个扣做的太大了,要对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