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赴会——李丁尧
时间:2021-07-04 09:47:44

  裴溪照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没有没有,倒是盛总,怎么有时间——”
  “叫生分了,”男人笑着对裴溪照道,眼睛却是看着裴云阙的:“这位想必是潇潇常念叨的阿阙了。你好,”他朝裴云阙伸出手,微微笑了笑:“盛煜。”
  裴云阙低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手,手腕上还戴着vca的黑色珐琅腕表。裴越和裴溪照紧紧盯着他,好在下一秒,裴云阙也勾了勾唇角,头轻歪了下,伸手握了握。
  “裴云阙。”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盛潇可以得罪,盛煜就算了。经过前两年的腥风血雨,他现在可以算盛家的实际掌权人,跟裴家正准备合作开发C市的项目。
  “那我今天就不多打扰了,先带这个小祸害回去了,下次再来拜访。”
  盛煜微微笑了笑,把盛潇提溜起来,转身走了。
  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盛潇对他非常依赖。
  从头到尾,盛煜没有问,也没有看在场的第四人一眼。
  裴溪照跟裴越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嘱咐了点不痛不痒的东西,前后脚离开了,看上去都没从诧异中回过神来,连营养师还是理疗师的问题都没再追究。
  裴云阙没动,廖宋也没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廖宋才问:“要推你回去吗?”
  裴云阙双手交叉在身前,望着她柔和一笑,简直瘆得慌。
  “你活了?”
  廖宋提不起跟他斗嘴的兴致,垂着眼睛,没说话,把裴云阙推进客厅,拿了条毯子盖到他腿上,才开了口。
  “我知道你是觉得好玩,想气气她。可能裴总还想,让盛小姐周末来吃饭什么的。”
  廖宋停顿了下。
  “但你这样挺幼稚的。”
  裴云阙慢条斯理地把膝上的毯子角折平,那是条浅灰色的马海毛毛毯,触感毛绒绒的。
  “是吗?”
  廖宋懒得再跟他用口水话来回拉扯,大拇指跟食指轻搓了两下:“记得你说的数,我先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的人叫住了她。
  “我没有胡说,你要不要考虑下。做一顿午餐就行,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廖宋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你的营养师和厨师,水平都不错吧,刘嫂说是裴先生给你专门请回来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换——”
  裴云阙打断她,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学过概率吗?你在这儿多待待,碰到盛总的几率也更大,你说呢?”
  廖宋没说话,面上没什么情绪。
  她很沉默,沉默得一如以往,但又有那样明显的不同。
  那是裴云阙在她身上,偶然能捕捉到的,流动如风的东西。
  在某些刹那,她会显得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惧怕。孤绝,平和与傲意同时存在,静水流深地游过她的血液。
  她好像没有’得罪’这个概念,所以尘世间没有能绑住她的存在,明明本人这么普通的爱着钱,一副为它生为它死为它奋斗一辈子的诚恳。
  裴云阙不太想承认,不过这种矛盾感确实偶尔缠绕着他,恨不得把她撬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构成。
  今天她就差把眼珠子放在盛煜身上了,这让裴云阙莫名地烦躁。她难道觉得自己能被那老男人看上吗?
  此刻,廖宋的脸色显得陌生又冷然。
  裴云阙不太习惯,决定打破这种要命又尴尬的氛围。
  “裴溪照给你多少——”
  廖宋语气平淡地打断他:“我在外面上了几年学,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盛总资助过我学费,生活费我自己赚,就这样。你还有疑问吗?”
 
 
第9章 【八】
  【八】
  廖宋从小学习就不错,因为她总能很快地抓到核心逻辑。
  从小学到高中,作文里不停地写成长,写展望,写人从软弱变刚强,从冷漠变善良。重点在变,好像时间是点石成金的魔法棒,人能突然地,在一个节点上蜕变。
  什么时候长大的,廖宋自己也快忘了。不是妈妈生了弟弟以后,初中在食堂打免费汤就米饭时,被冷暴力排挤到一周唯一说话的机会是[老师好]时,在这些事上,她天生就比较冷感,连躲着哭或者委屈都很少。
  她真正觉得累,是发现成长于她,意味着不再软弱,但也没变强。完全是被迫地,海浪推海浪一样,被推着往前走。那跟蜕变无关,更像是无能为力。多说句真他妈的操蛋,人都嫌费功夫。
  盛煜的视线淡淡掠过时,有那么一个瞬间,廖宋觉得又回到了那一刻,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们之间很简单,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
  但又比那层简单的关系,要多一点。多几句交谈,多一些邮件……或许还多一次导游。
  盛煜去洛杉矶出差时,让廖宋挤出了几个小时,带他去天文台和好莱坞逛了一圈。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不记得也正常。她的生活太单调,都快忘了。
  廖宋从回忆里脱身,撞进一双眼,骤然回神。
  说一个人轮廓漂亮,其实大都能找到类似的。但裴云阙这双眼睛确实独特,最精细的工笔画师也难以描摹出三分神采。丹凤眼型的顾盼神飞自然在,他又恰好站到少年与成人的交界点,这个地带本身就很神奇。懒散抬头时,显得纯真未消,脾气操蛋时,狡诈任性又肆意妄为。
  基本就是危险的易燃物,学会观赏比试图拥有要幸福很多。
  “你追星吗?”
  裴云阙拿食指撑着太阳穴,慢悠悠道:“是不是有见一个爱一个的习惯?”
  廖宋:……
  廖宋笑了笑,手从门把上放下,转身对着他。
  “既然我也快走了,不妨跟你说两句真心话,你呢听得进就听,听不进就算。”
  “装逼也要有个限度,饭吃的少对你没好处。别说现在身体比较弱,以你现在的浓度,就算跑得比博尔特快,没过两天还是得躺回医院。”
  “还有,小屁孩儿别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好好配合治疗,别跟关心你的人对着干。等你能跑能跳了,逃婚逃到非洲也是你的自由,不用那么气你未婚妻,她也是在家人手心长大的孩子,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多结仇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了以后挂了,多个人送大红花圈?”
  裴云阙面目平和,非常平和地抄起抱枕,精准凶狠地砸到了廖宋怀里。
  廖宋接住后,无辜又挑衅地眨了眨眼。
  “我说的不对?”
  在裴云阙准备找第二个趁手武器时,廖宋已经飞快提鞋跑路了,关门之前,她朝门缝发出了最后的吼声:“还有啊!——得不到就说得不到,别说你不想要!得到过我这么业务优秀的理疗老师,是你的福分,小兔崽子!!”
  砰——!
  门应声而关。
  裴云阙的枕头砸到了门上,又弹到地上。
  廖宋闪的够快的,客厅一下空旷了许多。看来声音确实是有扩张的效果。
  他从胸口长吐了口气出来,慢慢靠回了椅背,眼底划过一点很轻的笑意。
  裴溪照正好这时来了电话,她终于想起了之前讨论的事,问他到底对廖宋做理疗有什么想法,要不要换人。
  裴云阙笑意渐淡,低头,考虑了很久很久。
  才开口道:“换了吧。我不喜欢。”
  -
  两天后,被裴溪照律师科普了合同赔偿条款的廖宋,硬着头皮回了裴家。
  最后一段山路,她选择下车,自己爬上去。
  要是幸运一点,来个暴雨,她就可以安然躺平被冲走了。
  敲开门后,那位少爷果然持着一杯热巧,微笑地对她点头say嗨。
  她猜的没错。裴云阙这种人,好事没有他,看热闹落井下石,只要有机会他比光都快。
  “业务优秀的廖老师,您怎么回来了?”
  廖宋露出一个六颗牙微笑:“我辗转反侧了两天,觉得对您说的话有失偏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决定收回我的偏见言论,经过仔细的调查后,再下结论。”
  裴云阙挑了挑眉,一派愉悦。
  他今天看上去……确实没那么阴沉了,还一直上下打量她。
  廖宋:“我脸上有东西吗?”
  裴云阙勾唇轻笑了笑:“没有。你是不是把头发拉直了?”
  廖宋有点诧异,她的头发本来也不弯,但睡起来还是会毛躁,前天想着解放了,干脆去了Tony那儿全部拉直,省了很多事。遇到的熟人都没看出来,没想到裴云阙眼睛还挺好使。
  看来上帝关一扇门,还是会留个窗通风的。
  廖宋摸了下发尾:“是,明显吗?”
  裴云阙点头,食指在她头的位置虚转了个圈:“就原来不明显,现在头发直了,像我以前养过的Emily。”
  廖宋:…………
  尽管有不好的预感,她抱着客户是上帝的心情,强迫自己完善了对话。
  廖宋:“哦?是什么?”
  裴云阙:“马。不过你头发比她直多了,比较像浇了一头挂面的Emily。”
  廖宋沉默了几秒:“我们开始吧,我推你去二楼。”
  在观察情绪这方面,裴云阙的能力称得上登峰造极。自然感觉到廖宋早在心里为他磨好了刀,整个人情绪更愉快了。
  到了中午,按摩结束后,廖宋把午饭拿出来,她今天做了番茄肥牛、高汤娃娃菜和培根卷,米饭上还粘了几颗芝麻。
  “菜色不错啊,我要锅热的。”
  一道不合时宜的欠扁声音响起。
  廖宋:……
  她无语地回头:“你不会真要我的残羹剩饭吧?你厨师呢?”
  裴云阙笑眯眯地啊了一声:“我开了。谁说是残羹剩饭了?你这不是还没吃呢吗?”
  廖宋看了眼筷子,把它放下,以免它自己飞向裴云阙。
  她试图心平气和地沟通:“我不可能有你的营养师和厨师了解你的口味,而且忌口方面——”
  裴云阙自然地拿起筷子,尝了口米饭:“噢。但你是连我的饭都能解决,以后多一项技能不好吗,技多不压身。”
  廖宋优雅地抽走他的筷子,微笑道:“我不需要。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要当废物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裴云阙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他坐在轮椅上沉思,看着廖宋愉快地热了饭,坐到座位上,正准备开吃,这才淡淡问道:“你买这些,原料大概多少钱?”
  廖宋随口胡诌:“五百。”
  裴云阙:“十倍,做一顿。你多做一份。”
  廖宋动作一滞,迅速把筷子塞回了他手里。
  “您请。”
  裴云阙满意地吃了顿完美的午饭。
  在他吃饭的时候,廖宋叫了外卖,去了趟他主卧,想看看到时候辅助设施有没有可能多在主卧也加装一份,无意间抬眼,却在卫生间看到了一片狼藉。
  浴巾散落在地上,满地的水,沐浴液、洗发液都在浴室里胡乱丢着,防水地砖上的水迹——
  能看出来,是人摔倒时带出的痕迹。
  廖宋有点发愣,忽然想到一件事。关于洗澡,刘嫂提过的是,裴越会帮他洗澡。
  裴云阙这个状况,裴家人竟然没请24小时陪护吗?他们不可能缺这个钱。退一步说,裴云阙保护隐私,只允许家人帮他,裴越……
  廖宋迅速回忆了下他。
  那天只是一面之缘,他给人的感觉非常不起眼。
  跟裴溪照或裴云阙,或者到场的盛煜比起来,裴越的外形只能说端正,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过多波动的表情,衣服打理的笔挺,款式低调,面料跟剪裁都是上乘,而且还备有随时擦汗的手帕,袖口乱了也会及时整理。
  身上的男香也很符合他的个人形象,不突出,非常温淡得体。
  那样一个人,真的会允许洗手间乱成这样,也不找人来清理吗?
  除非——
  廖宋看了几秒,转身就走。
  走到楼梯口,她正要下去,脚步一滞,停在第一格台阶上。
  一楼正厅的阳光房采光良好,也照到了餐厅,裴云阙背上落了些光。他穿了件深蓝色的羊绒衫,肩很宽,但也偏薄,肩上也跳跃着金色的耀眼光斑,吃饭的时候倒很安静,只专注于这件事,吃得有点慢。
  廖宋凝视着他,心脏像被钝钝的锤轻敲了敲。
  即使被光所照,他还是像颗非常孤寂的星球,在自己的轨迹上,无边的黑暗里,随意转一转,等待着随时到来的熄灭。
 
 
第10章 【九】
  【九】
  廖宋靠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吃相优雅,速度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慢了。
  看着看着,她觉得有点不对,渐渐支棱起腰背,眉心也蹙起。
  看这架势根本没准备给她留啊,真是人心险恶。
  廖宋大踏步走下楼梯,快走到一楼时,手机信息忽然响了,她随手拿出来扫了眼。
  5000转账。
  她一次性踏出三格的腿及时收了回来,慢腾腾地走完了最后几格,看见蓝色饭盒已经基本空了。
  裴云阙头也没抬,评价的很中立:“还可以。”
  廖宋笑得灿烂,弯腰把饭盒收回来:“满意就好,以后想吃什么可以跟我说。”
  他转过来面对着她,昂了下巴望向廖宋:“我的忌口你清楚吧?”
  廖宋:“……啊?”
  她有一丝丝的迟疑。
  但更要命的是,熬夜背过的资料瞬间跳了出来。
  不吃葱,不吃蒜,不吃带刺的鱼,不吃菜心只吃梗,不吃冬瓜南瓜茄子,不吃番茄炒蛋里的番茄,玉米不吃过老的,黄瓜不吃切片的,豆角只吃切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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