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赴会——李丁尧
时间:2021-07-04 09:47:44

  很多很多人说,在学校的时候最轻松,等出了象牙塔才知道社会残酷。
  但对于她来说,能挣钱,能自己支配时间、精力和金钱的每一天,不管多辛苦,都算不上辛苦。
  她懒得解释那么多,可盛煜明显也在等着她继续说,光回答两个字也不太好。
  廖宋:“就是,身体辛苦,心很轻松。这不是还要还学贷嘛。”
  她笑笑:“你也算我债主之一啊。”
  盛煜失笑,想想又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份工作,比现在的薪资要高,也不会有这种病人这么大的压力——”
  廖宋摇摇头:“不用了。”
  “我跟我的病人相处的还可以,已经习惯了,再过一段时间就结束了,我想有始有终比较好。”
  “有始有终。”
  盛煜唇齿间过了遍这四个字,尔后一笑:“好。”
  “那我先走了,”男人低头看了看表:“你要去哪里?我顺你一程吧。”
  廖宋冲他晃了晃烟:“你已经帮大忙了,去忙吧。”
  回家后她冲了个凉,准备睡几个小时,到下午一点多再过去裴家。刚擦着湿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许辛筎的语音就追过来了。
  “喂!廖!宋!我打八百个电话了您老人家才接啊!”
  廖宋:“才七点。”
  许辛筎:“才?!你还想不想当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了,我晨跑两圈都回来了大姐!”
  廖宋:“牛逼。有事没?没有我睡了。”
  许辛筎赶紧叫住她,知道廖宋经常说挂就挂,快速切入了主题。
  ——同学聚会。
  这四个字出来,廖宋就不准备听下去了,她从来就没参加过任何一次这种聚会。
  她们高中是N市一个区重点,从S市坐高铁回去,一个多小时。的确不算远,但不想去的地方,十分钟路程都是浪费生命。
  许辛筎:“诶诶宋宋,主要是,这次四班要跟我们一起搞,都在一个地方,可能订两个房。没意外的话,她应该也会去。”
  廖宋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
  她挂断电话,往床上重重一扑,湿漉漉的头发枕在松软的被子里,很不舒服。
  这种闷起来的潮感,就像她整个高中时代。
  母亲嫁的第三任丈夫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对方也带了个女儿,程辛苑。她在一班,程辛苑在四班。
  上大学跟家里断了以后,他们变成了新的一家三口。她也再没有收到过来自母亲或者继父的消息,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有。
  如果去同学聚会,势必会见到她。
  廖宋知道许辛筎的意思,她现在顺利毕业了,又顺利找到了还不错的工作,至少要把这个消息传到程辛苑那里,再让她带回家去。
  可能就像,某种炫耀。
  你放弃过的人不仅没死,还活的不错。
  有必要吗?
  廖宋睡意全无,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她声线微哑的接起:“哪位。”
  那一头是刘嫂惊慌失措的声音:“廖小姐——!”
 
 
第16章 【十五】
  【十五】
  刘嫂说人到现在没醒,还发起了高烧,38.8。
  廖宋毛衣都来不及套,穿着打底衫,随便抓了个大衣,飞奔出门。
  一路上都在催促司机快点,一边让刘嫂给唐医生打电话,把记录过的体温数据、现在的情况报过去,另一边又给唐医生发了信息。
  她气喘吁吁地冲进裴宅大门,呼吸都没捋顺,抬眼就看见那道背影,不仅坐得好好的,还在阳光房里悠哉哉的看书。
  廖宋大步走过去,把围巾一圈圈解下来。
  走到裴云阙面前站定,廖宋轻声问:“好玩吗?”
  裴云阙仰头看着她,眉头微蹙:“什么?”
  廖宋把围巾砸过去:“滚吧你。”
  她扭头就走,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廖宋回头:“放开。”
  她声调很冷,裴云阙不放,望向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又平静:“是我叫她这么做的。”
  “我想早点见到你。”
  廖宋垂眸俯视着他:“裴云阙,能不能别那么幼稚?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裴云阙:“我知道,因为我自私。”
  他说的既平淡,又理所当然。
  廖宋本来心情就一团浆糊,又一夜没睡,被他这么一气,感觉自己一口气就要背过去了。
  裴云阙便松了手,低声道:“抱歉。”
  “今天停一天,你去休息吧。”
  他从廖宋身边过,背影寂寥低落。
  廖宋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推上轮椅。
  “停什么,这能停吗?就现在吧,今天电疗也得提前,配合第二阶段的计划。”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裴云阙垂下黑眸,唇角极轻地翘了一瞬。
  -
  这一天四个小时做满,廖宋发现情况比之前要好多了,在按摩时肌肉甚至会有些不自主的反应,腰部的力量也比之前有所改进。
  廖宋蹲着查看小腿情况,也非常满意:“不错,你自己也上心了,这个比较重要。”
  她抬眼一扫,眉心微皱了皱:“你今天穿了几件?”
  裴云阙本来安静看她,闻言也低头看了眼自己:“一件。”
  他这件羊绒衫有同款不同色,十件左右,今天是深灰色的。
  廖宋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斟酌了下语句:“你最近营养,还不错啊。”
  廖宋实习期跟着观摩,各色病人看得也不少了,一般来说能让长期卧床的病人肌肉保持不萎缩,已经不错了。
  可他的手臂和肩膀,明显比之前要线条更清晰了,绷紧时都能看出来隐藏的起伏。
  这肌肉还能越躺越结实?真他妈神了。
  裴云阙知道她看什么,懒散笑笑:“是啊。你带的饭还行。”
  廖宋:“……今天没有。”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摁下开关,窗帘慢慢合了起来,廖宋语气也明显地淡下来。
  不提这茬她都忘了,今天白天那一出,不仅他没饭,她也没来得及给自己带,到现在早饭中饭都没吃呢。
  裴云阙把自己推到桌边,倒了杯白水:“去客房休息吧,我让刘嫂收拾出来了。”
  廖宋回头看了他一眼:“……”
  又皮笑肉不笑道:“谢谢啊,不过不用了,我回去很方便。”
  裴云阙没说话,转着手里的玻璃杯,里面还有大半杯水,在杯壁两端来回晃着。
  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显得锋利又脆弱,那弧度看得人心头莫名一跳。
  “随便你。”
  他把自己推到窗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廖宋早习惯了他这种阴晴不定,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答应了下来:“行吧,那我去隔壁休息会儿,不打扰你了。”
  而且说实话,她现在松了口气以后,体力确实已经到极限了,站着都能睡着。
  刘嫂把她领到了三楼靠南的一间客房,深色天鹅绒的窗帘拉得很严实,一丝光也透不出来。
  刘嫂:“您嫌暗的话,可以开灯,房间钥匙是这把。”
  廖宋接过:“谢谢。对了,他今天吃午饭了吗?”
  刘嫂点头:“我按照留言准备的。”
  廖宋当时写便签时,考虑的是他发烧要吃的东西。
  廖宋:“好,麻烦了。不过晚餐可以补充点蛋白质,具体的你问他吧,看病人想吃什么,之前我给冰箱添了些食材,基础的应该都够。”
  她嘱咐完,躺倒便睡得昏天黑地。
  廖宋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只鸟,正要南下迁徙,可是被大部队落下了,她就拼命挥舞着翅膀追了几分钟,眼看着就要追不上了,奇怪的是,廖宋心里觉得没什么的,跟不上就到处飞飞,到冬天了该冻死就冻死,但还是有种莫名又满溢的悲伤,让她的翅膀重的像被打湿一样,越挥越觉得正在往下坠。
  因为是鸟,看到的天是暮色初显,整个世界都在她翅膀底下,可任景再美,好像还是快被压垮了。
  她从床上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梦里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压在胸口,久久没散。
 
 
第17章 【十六】
  【十六】
  廖宋揉了下眼眶,顺手一摸,摸到一手凉。
  她哭了吗?
  就因为那个破梦?
  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久到她都回想不起来了。
  她母亲曾经歇斯底里地发过脾气,说她冷血动物,没有正常人的感情波动,也不知道同情别人。
  而新女儿程辛苑跟她不一样,会撒娇会哭泣会吵架会骂人,骄纵任性也好,唯我独尊也罢,都让她母亲觉得欣慰可爱。
  ……
  廖宋不想坐在床上想那些破事,干脆起身披衣服,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天已经暗的只剩一片深蓝。
  她拉开门,刚要迈步出去,却差点被绊倒,地上有份餐盘。三明治,橙汁、温水、一块巧克力。
  廖宋把餐盘端起放到桌上,下楼时发现二楼和一楼灯都很暗,只有地灯照着路而已。
  她去主卧敲了敲,里面没有回应,叫了两声刘嫂,似乎也不在主宅。
  廖宋下意识去摸手机,才发现不在身上。
  她这才想起来,睡觉的时候压在枕头底下了。
  廖宋折返回三楼取回手机,还没进主屏幕,便看见两条未读信息。
  一条来自微信,裴越发的。
  [我们谈谈吧。]
  另一条是信息,一个陌生号码。
  [廖宋?]
  砰——!
  她正翻着看信息,窗户就被什么打中了。
  廖宋吓了一跳,刚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心脏给吓得差点骤停了,但火还是拱起来了,她大步流星走到窗前,把窗帘摁开,刚推开窗,就听见有人叫她名字,那道声线比平时听着要清越一点。
  “廖宋!”
  她往下看,有人在草地上,手里还拿着个弹弓,笑眯眯地抬头望着她,旁边还停着刚熄火的车,大概是刚进院子。
  廖宋:“裴云阙你不嫌无聊啊?!”
  她吼了一嗓子,转身就冲到了一楼院子里,裴云阙还在草坪上,仰头悠闲地望着月亮。
  廖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裴云阙说:“谢谢啊。”
  他扭头看了眼廖宋,平日里苍白的脸上少见的有了点血色,声线有些懒洋洋的偏沉:“其实是第一次。”
  廖宋满脑袋问号:“……什么第一次?”
  裴云阙笑了笑:“从外面回来以后,家里有人在等的感觉。”
  廖宋没想到他说这个,十万个无语:“感觉怎么样?”
  裴云阙竟然还认真想了想:“很好啊。有活人真的不一样。”
  廖宋想一个白眼翻到天上,考虑到影响还是忍住了,用职业素养撑起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承蒙回顾,不胜感激。您现在可以不要继续傻吹风了吗?外面很冷,进去吧。”
  等把寒风关在了门外,她才把一楼灯全打开,顺手接过他递来的大衣挂好:“所以,您去哪了呢?能获得如此有价值的感受。”
  裴云阙答得漫不经心:“见了个人。”
  廖宋并没继续追问,噢了一声:“那要不要考虑给您带来如此温暖体验的人,加一点点奖金呢?”
  裴云阙轻笑一声,瞥她一眼:“你那个脑袋瓜里除了钱还能想点别的吗?”
  廖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笑眯眯地回了句:“别的没什么值得想。”
  裴云阙确实是出去了,估计她睡觉这几个小时,他都在外面,周身寒气重,今天还穿了一身全黑,黑色高领毛衣和西装长裤,以前他都是家居服走天下的。
  其实跟他还挺搭。
  年龄本来就在少年到男人的灰色过渡地带,现在他那点病态又锋利的美,被一身纯黑全数拉进了崭新的世界,烈度够强、弱肉强食的那个成人世界。
  裴云阙似乎完全能驾驭。甚至于,直视过久都要被灼伤。
  廖宋收回目光:“好。那我去,倒点热水吧,你应该吃过了,我弄完就走了。”
  裴云阙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去餐桌的背影,冷不丁地开口。
  “你哭了吗。”
  廖宋倒水的手一点没抖,完全没受到任何影响。
  廖宋:“对。”
  裴云阙:“为什么?”
  廖宋沉默了几秒,把水递给了他。
  “睡觉睡多了,生理性的。”
  裴云阙垂下眸,轻吹了吹杯上浮着的那层热气。
  他没说话,整个空间也陷入到暂时的寂静中,每一秒好像都被拉得无限漫长。
  廖宋靠着餐桌,手掌撑在沿边,率先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寂静。
  “好吧。”
  她耸了耸肩:“我生母有个新的家庭,这个你应该知道。我们很久没有互相打扰了,当时那个男人,他也带了自己的女儿,我跟她一个学校的。朋友跟我说,过段时间,有个同学聚会,她又给我发了个信息。可能是想知道我去不去吧。”
  停顿了几秒,廖宋说:“梦里梦到了,我也没想的。”
  没想哭的,没想那么脆弱,没想被旧日缠上,没想什么,她没说。廖宋觉得他应该能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
  裴云阙沉默听完,低头看起了手机,没准备给任何听后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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