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转头对一个婢女吩咐道:“晓青,让小厨房熬一碗核桃酪送来。”
站在冷星身侧不远的一个婢女,连忙低头屈膝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苏麻喇姑从她的背影落到她因快速走动而掀翻裙摆,露出的裤脚和绣鞋上,微微皱起了眉头。
冷星问:“怎么了?”
苏麻喇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婢女过于爱俏,怕是不安分。”
“怎么说?”冷星转头看向屋子里侍立的其他婢女。
她身边的婢女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都还依着宫女的规矩,每季赏四套衣衫,底衣、衬衣、外衣、背心,成套发放,春夏两季着绿色,秋冬着紫褐色。*
就是苏麻喇姑此时也是穿了深绿色,冷星环顾着一屋子长得青翠,穿得也青翠的婢女,不明白一模一样的衣服,苏麻喇姑从哪里瞧出了晓青爱俏。
苏麻喇姑解释道:“宫女的一应穿着打扮都有规矩,唯一能由宫女们装点打扮的地方就是袖口、领口、裤脚和鞋帮子这样的细处。”
冷星细瞧了瞧,还真发现婢女们袖口、领口处的花纹各不相同,只是用了和衣裳同色的绣线,所以不仔细看,不易发觉。
清清浅浅的小碎花,和浅绿的衣衫融为一体,瞧着喜庆又爽眼。
苏麻喇姑接着道:“虽说能在这些地方绣花,但也不能出了大格,要以淡雅为主。”
冷星明了的点头,看来那个晓青身上的绣花是妖娆妩媚范儿的。
不过,冷星笑道:“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丫头。”
那个晓青正是梅嬷嬷新提拔上来的给她唱曲儿的婢女。
苏麻喇姑笑着点了点头,“老奴知道,只是。”
想着公主方才说过的规矩,苏麻喇姑笑着说得更和缓了些,商量般的说道:“奴才觉得相貌是一回事,品行规矩上还是不宜出差错,公主觉得呢?”
冷星信赖的点头道:“府里的事,嬷嬷看着办就好了。”
平心而论,苏麻喇姑管家理事的能力,梅嬷嬷拍马也难及,只两件事便能瞧出高低。
她出宫回府的时候,府里头的热水热茶点心一应俱全,太监婢女们一处不乱,这一切必定是苏麻喇姑在出宫前就安排好了的。
还有一件,她这固伦公主府比原先的和硕公主府大了许多,所以内务府又拨了好些奴才过来伺候,梅嬷嬷连名字还没对上号,苏麻喇姑已经记熟了姓名和旗籍。
冷星这一句说得随意,但意义却不简单,这一句,代表刚到冷星身边没多久的苏麻喇姑在公主府的地位,在梅嬷嬷和华嬷嬷之上。
虽然以苏麻喇姑连康熙都要尊敬几分的身份,理当如此,但奴才到底是奴才,有了冷星这句话,她以后行事才名正言顺。
“是。”苏麻喇姑笑着应下,心里最后一点小主子让她回宫的失落也散了。
冷星喝了核桃酪,继续想《专利法》的事,而苏麻喇姑见劝不过,只好先忙着整顿府里规矩的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她虽然身份高资历老,是侍候过太皇太后的人,可如今到了公主身边,都是伺候公主的奴才,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连梅嬷嬷和华嬷嬷都没有这样给咱们立过规矩,那可是从小伺候公主的老嬷嬷。”晓青一边揉着膝盖,一边和小姐妹抱怨道。
“那怎么能一样,那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听她抱怨的婢女长相远不如她出色,连口舌也笨拙得很,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
但这一句显然不能平息晓青心里的不服不满,“我不和你说了,越说越生气,你自己先睡吧,我出去透透气。”
晓青一甩帕子走了,晓竹看着屋内晓青没倒的洗脚水,将之倒进自己盆里,然后一起端去倒了。
省了多跑一趟的功夫,晓竹睡着的时候都嘴角带笑,她觉得自己也挺聪明的。
而晓青这时却扯着帕子走出梅嬷嬷的房间,暗骂了一句蠢货,回到屋里,见到酣睡的晓竹,晓青嫌弃的嘀咕了一声,自己爬上床,平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苏麻喇姑。
公主编写律法插手朝政的事实在太大了,她一想起来心里头就不安。
公主和太子、阿哥们感情都不错,要不使人告诉太子和三阿哥,让这二位劝劝公主,这事哪怕公主让三阿哥出头,都比她自己出面强。
苏麻喇姑侧卧的身子一动不动,只悄悄叹了口气,私下把主子的动静安排透露出去,不论是什么样的用心打算,都是背主!
苏麻喇姑睁着眼看着墙壁,可让她就这样看着公主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她又忍不下心。
唉!
夜幕里,苏麻喇姑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编写《专利法》虽然繁杂琐碎,但毕竟有上一世的经历在,冷星努力思索拼凑着偶尔听闻的一鳞半爪,慢慢理出了头绪,越写越顺,还有点上头了。
而就在冷星连着五日没有去学会应卯的时候,太子登门了。
“老九和老十如今已经在学会上学了,他们日日偷偷打听,他们的月考名次是怎么个安排。”太子没有和冷星说学会里的工作,只挑了一些她可能感兴趣的事情。
冷星摆手道:“一起排名就好啦,懒得麻烦,你们也可以写一些纸条放到瓶子里,抽过了的不好玩。”
太子点头记下。
冷星笑眯眯的道:“你放心,月底我一定去学会。”热闹不能错过!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又端起茶盏,状似随意的问候道:“二姐这阵子在府里忙什么?”
冷星盯着他,眸子转了转,“没忙什么呀。”
太子嘴角的笑意放平,搁下茶盏,看着冷星直问道:“我听说二姐在编写律法?”
“对呀。”冷星回答得很干脆。
太子的眉头紧蹙,“二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律法又代表什么?这和你平时的玩闹不同,后宫是不能干政,这是祖训!”
冷星定定的看着太子,缓缓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第78章 起风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在教我做事?”冷星笑呵呵的问道, “还是想要占我便宜?”
一个‘占便宜’不知哪里刺激到了尊贵的太子殿下,太子额头骤然迸起青筋,咬牙低斥道:“本宫是为了你好!”
都说是为了她好, 可他的反应也太激烈了, 连‘本宫’都用上了。
冷星眨了眨眼,耸肩道:“恼羞成怒了?”
“你!”太子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 怒视着冷星。
冷星看着他,慢悠悠的点头道:“恼羞成怒了。”
太子狠狠的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 但眉目间还是难掩恼怒, 叫他的五官都显得阴郁而尖锐起来。
总之, 很丑。
冷星嫌弃的撇了撇嘴。
太子沉声怒道:“听不听随你,只愿二姐到时别后悔!”
恐吓她?冷星眼里的笑意深了, 却只没所谓的又耸了耸肩。
这般赤·裸·裸的轻视嘲讽,叫太子怒不可遏的摔袖而去。
对于太子的心情冷星是无所谓,迎面遇到怒气冲冲的太子的苏麻喇姑却骇了一跳, “太子怎么了?公主和太子起争执了?”
“哦,”冷星言简意赅的解释道:“他想让我自觉主动的把《专利法》写给他, 我不识抬举, 他恼羞成怒了。”
苏麻喇姑皱眉道:“太子怎么知道《专利法》的事?”
苏麻喇姑的目光依次在屋内侍候的婢女身上扫视而过, 婢女们应声打了个寒噤。
冷星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道:“没事, 嬷嬷来了正好, 帮我送一封信吧。”
说罢, 快速的写了一封在苏麻喇姑看来是鬼画符的书信,“嬷嬷交给学会的波义耳就好。”
苏麻喇姑仔细收好了信,心中感动公主信任的同时, 却还是眉头紧皱,“公主,府里的消息怎么传到了外头去的,这是大事,府里得好好整顿规矩了。”
“哦,”冷星想了想,她虽然从开始写《专利法》后就没出过府,但写之前,是有和波义耳等人说过的,也没有嘱咐他们保密,太子可能是从那处听说了消息。
但整顿整顿府里的规矩也没坏处,给老人家找点事做也好,于是冷星笑着道:“那就拜托嬷嬷啦,府里有嬷嬷看着,我放心。”
苏麻喇姑因冷星这份信任心里熨帖,笑着郑重点头应下。
有了苏麻喇姑一肩挑起府内的事,冷星也很开心,她耐性不好,讨厌这些个琐碎事情,无论是府里还是学会里,都极愿意放权。
然而现在的学会里头,冷星不在,主事的是太子,连最先主持学会事务的大阿哥和三阿哥也得避让三分,毕竟那是太子,是君。
而太子的主事风格又和冷星大不相同,冷星万事只出大略,什么都愿意放下去让人自由发挥,只看对方的能力和喜好,或者她自己高兴,总之插手不多。
而且但凡能做得出彩,不论是汉人还是旗人,工匠还是书生,哪党哪派的,该升职便升职,在她的随性之下,学会大体的人员晋升是公平的。
而太子,他身为太子,本身就有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利益团体,有自己人,自然就有外人,学会是块流油的大肥肉,便是他没有私心,他的党羽附庸也会鼓动他将学会收入囊中。
既然要收为己用,那便要安插自己人,要安插自己人就要过问细处,排除异己,而这个异己里头,几个阿哥便是头一个要防备要架空的。
三阿哥笑眯眯的瞧着适应良好,四阿哥还是只埋头做事,好似不知外头的纷扰,大阿哥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总要阴阳怪气的刺上几句,过个嘴瘾发泄发泄。
“乌西哈才没来学会多久啊,太子就把学会当成他自己个儿的了。”
大阿哥在二楼看着太子前脚进了学会,索额图后脚就跟来,不忿的唾了一口。
三阿哥笑着不接茬,心里却算着,真是挺久了,从去岁十二月初汗玛麽卧病在床到现在,正经快两个月了。
虽说五日前二姐来了学会一趟,可拢共也没待一个时辰便又走了,连学会的账本子也没翻一页,和没来也没差。
倒是,“索额图大人最近来得有点勤啊。”三阿哥笑着道。
不知他和太子有什么谋划。
大阿哥瞥了他一眼,他就知道他没有表面上那样毫不在意,他和他,是在这学会里被排挤打压得最厉害的两个。
自己有和索额图一直不对付的明珠支持,而岳父科尔坤去岁调任了更方便培养安插人手的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至于老三,则有个太过厉害的同母姐姐。*
大阿哥冷笑道:“乌西哈出宫回府了,他们可不得抓紧时间把学会握紧了。”
说完,大阿哥又对三阿哥道:“你去乌西哈府上看过没有,乌西哈在府里忙什么呢?都出宫了,怎么还不来学会?”
三阿哥摊手道:“我每日从学会下值后,就要回宫,你如今和二姐住得那么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大阿哥一滞,乌西哈的散漫和乌西哈的脾气一样叫人无可奈何。
大阿哥闷声道:“没几日就是月底了。”到了月底,乌西哈一定会来学会的。
大阿哥惆怅的看着窗外飘忽不定的白云,应该会来吧,虽然他觉得乌西哈对学会并没有多么上心重视,可,牵扯这么多利益的学会怎么能不上心不重视呢!
“她说她月底过来。”学会后头的一个小休息间内,太子和索额图说了一个确切时间。
索额图闻言皱眉问道:“只是过来看阿哥们考试,还是?”
太子沉默了一会,沉声道:“本宫问过了,她在府里编写律法。”
索额图惊道:“竟果真!”
见太子面色沉沉,索额图又试探着问道:“公主不愿?二公主好大的胆子。”
说到后半句,索额图话风一转,欢喜起来,“太子殿下,咱们的机会来了!”
太子沉着脸,默不作声。
索额图揣度着劝解道:“殿下不用觉得、不好,殿下特意去府上劝了公主,已经是尽了心,尽了姐弟的情分了。”
“这事本就是二公主做得过了,此事传出来,即便咱们不插手,但凡记得先皇遗训的朝臣也会上奏参劾,咱们不过是顺势而为,太子记挂和二公主的情分,更应该当机立断,太子地位稳固,他日顺利继承大统,再回护一二便是。”索额图的语调姿态是和太子如出一辙的骄矜。
太子没有说话,只微皱的眉头却缓缓松开了。
索额图的嘴角带上了笑意,知道太子是默认了此事。
“公主在学会占股极多,又有大阿哥和三阿哥支持,持股份额远超殿下,有股东大会的制度在,公主很容易通过股东大会重新拿回学会管理权,发行新股票之事,宜早不宜迟,殿下得有超过公主的持股份额,这学会才算是抓牢了。”
学会还有一百五十股库存股,只需售卖三分之一,便可改变如今的持股局势。
太子撩起眼皮看了索额图一眼,他知道他这个提议有私心,谁人不知索额图家巨富,但,他只占二十股,不说二姐手里的五十五股,只老大和老三加起来便有二十二股,确实叫他难以放心。
“以什么名目发行新股票?售价又如何?”
发行新股票不能随意发行,如今股票在市场上流通转卖,牵连甚广,学会的动作会皆会引起股票价格的上下浮动。
二姐发行股票的时候,明明白白的公告了项目,公众对二姐信任至极,对项目也极其看好,所以第二次发行的价格比第一次翻了二百倍。
这个价格,也反过来证明了二姐的能力。
而这一次,自己应该以什么名目发行新股票,学会近来并无甚大项目需要筹银,也无甚大项目再抬高股价,科技园还在大量的消耗银钱,研究什么电。
太子皱了皱眉,以四十万两银子平价发行,未免显得自己能力平庸,可不说和二姐一样翻上两百倍,只两倍,八十万两一股,只怕就没有多少人愿意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