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在黎城的时间,他算是教了陆茶栀两年,早已摸清了她的画风和优缺点。她的色彩一直没什么大问题,但素描还存在着需要练习的短板。
面部肌理,高光提拉,都有很多可以提升的空间。
梁知给她示范了面部高光的处理方式,待他走后,陆茶栀打开画袋翻出笔盒,恍然发现,里面少了一样东西。
她将画袋翻来覆去找了三遍,才终于确定,之前许佑迟从日本回来,去杉城找她时,给她的那个御守,不见了。
那时的他对她说:“我不在的时候,它会保护你的。”
可是现在,许佑迟不在身边,连那个御守,也被她弄丢。
……
感冒带来的头昏脑胀在夜里叫嚣,撕扯着细弱的脑部神经,一根根尖锐的刺在大脑里慢吞吞地扎。
陆茶栀留在教室里改画,将那张人物的头像半身画改到凌晨两点,画面被擦的乱七八糟,她的左手上满是铅灰,右手又重复着那种熟悉的酸胀。
整个人沉重得不像话,像是被扔进了火焰里炙烤,下一秒又被抽出到冰面上融化。
眼前的画改了不如不改,徒劳无功。
陆茶栀扔了画笔,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开始回忆起自己的决定来画室集训时的想法。
虽说是对画画的热爱至上,但无可否认的,冲动和不甘占了半数。
像是非要证明点什么给简菱看,所以逼着自己离开黎城,暴露到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来到画室两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陆茶栀冷静下来审视当初的自己。但她现在,理智被疼痛吞噬,剩下的只有茫然的残骸。
丢失的御守,或许是在提示她,该放弃了吗。
眼圈一热,眼泪啪嗒啪嗒顺着下巴滑落。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
似乎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在杉城的小巷子里遇到许佑迟的那一刻起,就有很多东西被悄然无息地改变。
陆茶栀红着眼眶找到前台值班的姐姐,问她借了电话。
凌晨两点多,许佑迟躺在卧室的床上,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
屏幕上的号码没有备注,是个来自溪城的陌生电话,他按下接听键,两边都没人开口,安静的只剩下平缓的呼吸声。
僵持了半分钟,许佑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低声道:“栀栀。”
陆茶栀忍着哭腔嗯了声。
但许佑迟还是捕捉到了她那一丝颤抖,“怎么哭了?”
“没有。”陆茶栀坐在楼梯间的转角,用手背擦去眼泪,哽咽着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就是想你了,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你快睡吧,我挂了。”
“我不睡。”许佑迟的心脏越被揪紧,语气越是柔软温和,“你别哭,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好不好?”
“许佑迟,我好疼。”
两个多月以来忍受着的情绪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彻底爆发。
她泣不成声,眼泪湿透了外套的袖口,最后哑着声音抽噎:“手疼,头疼,我不想画画了,我想抱你。”
第64章 落日出逃
高三开学, 许佑迟没再住学校,晚自习下课回到学校附近的那套房子里住,等周末再回西苑的别墅。赵蔓对他的管教方式一直属于半放养的状态, 也没搬过来陪他,给他独立的空间让他一个人住。
卧室里漆黑一片,只有电子闹钟上的数字发着微弱的光。
好不容易将情绪失控的陆茶栀安抚下来,许佑迟直起身靠着床头,商量道:“不想画画就不画了, 很晚了,你现在去睡觉, 明天是周六, 我请假去画室找你好不好,你什么时候有空?”
电话那边没人回答,一阵杂音过后, 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值班的姐姐寻着哭声找到楼梯角的陆茶栀, 递给她一包纸巾,“别哭啦, 擦干眼泪回宿舍休息吧宝贝, 再大的困难都会过去的。”
集训已经进入到中后期的阶段,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美术联考,这段时间学生的压力巨增和情绪敏感都是常事。
即使是刚来实习的值班姐姐也见多了这种情况, 走前拍了拍陆茶栀的肩膀, “不要因为一时的压力就被打倒呀,你画的真的很棒, 昨天不还被梁老师表扬了吗?别哭啦。”
楼梯角里冷风吹过, 陆茶栀用纸巾胡乱擦了下眼睛,重新举起手机, 对着那头说:“我没事了,我借的老师的手机,你快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晚安迟迟。”
她匆匆挂了电话,追上走在前面的值班姐姐,交还了手机和纸巾后,她回到画室,将那张已经改毁的素描放到一旁,找出图片,重新开始勾勒轮廓。
画室里不止她一个人在熬夜,还有好几个学生还都留在这里补作业。
陆茶栀对着素描纸,刚画上几笔,耳边回响起许佑迟的声音,鼻头一酸,眼泪又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她将脑袋埋进臂弯里,不想发出动静让别人发现,于是只能咬着下唇压低声音抽泣。
负面的情绪在积郁,连带着心脏都被死死绞紧。
她突然就后悔了给许佑迟打电话。
这一通电话,除了加重思念,没有任何的意义。
-
许佑迟握着被挂断的电话,轻叹了口气,打开打车软件预定前往画室的车程。
他没再睡,洗了个冷水脸强迫自己清醒。
深夜里也有司机接单,许佑迟换好衣服,走到玄关,他刚要打开门,勿相汪从猫窝里爬出来,猫爪挠着他的裤脚不放。
许佑迟蹲下来,拍拍它的头顶:“你也想跟我去见她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绵长的猫叫。
许佑迟将它装进双肩猫包里,走出家门。
思念随时间积攒,归根结底,唯有见面才是最彻底的解决方式。
那些安慰的话,要当面讲给她听。
-
陆茶栀整夜没睡,重新画了那张头像半身,一遍遍改到早上六点半也没画完。
天边依旧黑着,娄安彤打着哈欠走进教室,拉着陆茶栀下楼去买早餐,苦口婆心劝道:“栀栀你这样熬夜真的不行,你还感冒了,身体会累垮的,你要不白天和老师请个假回寝室睡会儿吧。”
陆茶栀出声婉拒,才发觉自己的喉咙灼烧,嗓音沙到喑哑。
她在便利店买了份三明治和牛奶,又回教室里接着画画。
生病加熬夜,她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一上午都缩在自己的画板前,画完素描又画速写,一张接一张,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她一切表现如常,但坐在她身边的娄安彤总感觉,一夜之间,陆茶栀变得和昨日大不一样。
她询问怎么了,陆茶栀停下画笔,摇摇头:“没事。”
娄安彤没办法再深挖原因。
但女孩子的第六感都是很准确的,她能感受到。
陆茶栀好像很难过,像具丢失了魂的空壳。
十点半的那个课间,陆茶栀接着在画速写,娄安彤和几个女生靠在教室窗边看风景。教室在三楼,一眼望去是底下宽阔的圆形广场,红枫林旁小径弯曲。
“那个长椅上,那儿那儿,看见没有?”短发的女生打开玻璃窗,用手指着枫林里的某个长椅,“我早上来教室的时候就遇见他了,他现在还坐在那儿呢,不知道等谁的,但是真的好帅!巨帅!视觉盛宴!帅到我直呼救命的那种程度!!”
“就这么一个模糊的身影啥也看不清你就直呼救命了?你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行不行——卧槽卧槽救命救命!!他刚刚是不是抬头看过来了!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颜值的帅哥啊!!”
“诶诶诶你们看!他旁边是不是还放着束玫瑰花啊?他是来找女朋友的吗,呜呜呜太浪漫了吧?这么冷的天他从早上七点钟等到现在,让大帅哥在寒风中等这么久,我要是他女朋友我得哭死!”
三个化身尖叫鸡的女生凑到一起。
娄安彤盯着那个长椅,眉头紧拧,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嘀咕道:“那个人,怎么长得那么像我一个同学……”
“哈?”短发女生傻眼,转瞬更加激动了起来,“你同学?!这么一个人间极品的帅哥?!他有女朋友吗?!他是不是来找他女朋友的啊?!”
一连串的问题炮弹似的砸过来,娄安彤不敢确定:“我也记不太清楚,初中的事了,我都好久没见到过他了。但是栀栀是他高中同学,我问下。”
她踮起脚,看到还坐在另一头的墙边画画的陆茶栀,拔高了音量:“栀栀!你过来看看,下面有个人长得好像有点像许佑迟!”
末尾三个字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挤进陆茶栀的耳朵里。
空乏的世界在这一刻开始流动运转,强行将她从黑白灰的画纸中拉回到现实里。
陆茶栀扔下画到一半的速写,跑到窗边。
广场边那片枫林里,坐在长椅上的男生一眼就进入她的视线。
他确实是在等人,时不时就要抬起头往教学楼这边看过来,目光挨个望向每个教室的窗口。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陆茶栀清清楚楚地见到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脸。
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回流,涌向因生病而变得沉重的大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连之前从扶梯上摔下来时,她都没有过此刻这样混乱地交织杂糅在一起,起伏巨大,似乎下一秒就能爆炸开来的情绪涌现。
许佑迟的视线并没有和她对上。
但足够了,一个人的目光,就足以在空气里掀翻惊涛与骇浪。
顾不及身后的叫喊,陆茶栀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深秋初冬,火红而盛大的枫树林里,许佑迟长身鹤立,站在长椅旁,直直地望向跑出教学楼的她。
-
教室里,李展庭被窗边的动静吸引过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那个人!那个人!”娄安彤不知道作何解释,只能拼命地给他指,“他!就是他!栀栀喜欢的那个男生!”
李展庭浑身都热血都在一瞬间沸腾起来。
他结合之前的传闻,将娄安彤的话进行扩充和翻译。
那个让陆茶栀倾慕已久,念念不忘,并且狠心拒绝了她的那个坏男人,终于出现了。
无数次在他想象里发生的画面终于降临在现实里,李展庭跃跃欲试,抱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态度,将目光紧锁在那个坏男人身上。
坏男人没再坐在长椅上,站了起来,没了枫叶枝桠的遮挡,一张脸完整露了出来。
李展庭在心里鄙夷。
坏男人的眼光不怎么样,长得倒还不错,一张人模狗样的小白脸,一看就是个四处招惹人的playboy长相,也难怪女神会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李展庭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了即将冲下楼和坏男人决一死战,替女神打抱不平的心理准备。
他动了动手腕,转身想往楼下走,余光却看见,他心心念念的初恋女神,主动扑进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坏男人的怀里。
?
李展庭一颗心卡在半空中,悬也不是落也不是,喉咙哽着说不出话。
他想象的剧本不是这样发展的啊?
本来该他英雄救美俘获女神芳心的情节,怎么突变成这个样子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喂?!
室外的温度比室内低了许多,风过,枫叶瑟瑟飘落。
许佑迟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外套,没拉拉链,恰好将陆茶栀裹进怀里。
她紧紧抓着他的毛衣后背,极小声地低泣,瘦弱的肩膀小幅度抽动。
比猫包里那只关着的猫更为可怜。
许佑迟单手揽着她,右手抚上她的后脑。
他的语气无奈,唇边漾开浅淡的笑:“不是说抱了就不哭吗?”
陆茶栀埋进他的颈间呼吸,想把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一点不落地刻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舍不得抬起头,鼻音浓厚,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刚到。”许佑迟微微低头,“是不是感冒了,吃药了吗?”
“吃了。”陆茶栀把脑袋埋得更紧。
“头还疼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怀抱松开,陆茶栀下意识就想拒绝去医院这件事情。她张了张唇,念及现在呼吸都费劲的身体状况,半晌,最终还是点头:“你等我一下我,我上去跟老师请假。”
她刚想上楼,许佑迟拉住她的手腕,她茫然地回过头来。
许佑迟取下自己的围巾,戴到她的脖子上:“外面很冷,等下再加件衣服。”
灰色的围巾,松松软软的,还沾着他的体温,贴在脖子上。一呼一吸间全都萦绕着属于他的味道,陆茶栀垂着眼,近距离看他细白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替自己整理好围巾。
她压根没听清许佑迟到底说了些什么,就晕晕乎乎点点脑袋答应了下来。
估计现在,就算是他说要直接带着她离开这里,她也能眼睛都不眨地跟着他私奔。
色令智昏,在劫难逃。
周六下午原本就是发手机的时间,陆茶栀去办公室找梁知请病假,说是家里的哥哥接她去医院。
梁知嘱咐她照顾好身体,顺带将她的手机还给了她,眼睛里含着笑意,好奇道:“你们这种年龄段的女生,都流行称呼自己男朋友是哥哥吗?”
陆茶栀没想到,向来以绅士温和博得画室里一众女同学喜爱的梁知老师,背地里还有这样调侃人的一面。
她走出办公室,耳根涨红。
没走两步,娄安彤从转角处冒出来拦住她,身后还跟着那几个满脸都写着八卦与兴奋的女生。
“栀栀,楼下那个真的是许佑迟诶。”娄安彤率先问,“你们谈恋爱了吗?他现在是你男朋友啦?”
陆茶栀顿了下,随即否认:“不是。”
“啊?”
几人纷纷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抱那么紧,还不是男朋友?
在一行人探究的眼神里,陆茶栀忽地弯了下唇角,纠正道:“是我的宝贝。”
第65章 落日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