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完假后, 陆茶栀回了趟宿舍换了衣服,站到镜子前面,才发觉生病带来的憔悴和狼狈都一览无余。
脸上失了血色, 只留下惨白,睑下覆着淡淡的鸦青,病态到弱不禁风的模样。
许佑迟刚刚还那样密不透风地抱着她。
陆茶栀重新系好围巾,又戴了帽子和口罩,确保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才离开宿舍。
许佑迟还坐在刚刚那个长椅上,见她过来, 起身提起猫包, 将奶咖玫瑰和布朗尼郁金香混搭的花束递到她的面前。
陆茶栀抬头,帽檐底下的瞳里划亮一簇光。
比他预期中的更为动人。
许佑迟看着她,心口一软:“走吧。”
他突然就懂了, 许行舟这么多年来, 始终坚持着给赵蔓买花时的心情。
他早上打车到达画室这边时还不到七点,灰蓝的天边笼着薄雾, 路灯还亮着, 正在营业的除了早餐店,就只有一家花店,店主坐在门口修剪带着露水的花枝。
家里有个热衷于花艺的母亲, 十多年耳濡目染的熏陶下来, 许佑迟看见店主手里的玫瑰花,回想起之前, 赵蔓有一次在客厅里摆弄插花时, 对他提起:“花是女性终生挚爱的命题,不论年龄。知道命题的满分答案是什么吗?”
赵蔓将最后一枝花也放进花瓶里, 笑起来:“是玫瑰。”
剩下的话,赵蔓没再告诉他。
但许佑迟明白。
去见喜欢的女孩子时,是应该带着一束玫瑰的。
她喜欢花,你喜欢她。
-
换季时间流感盛行,医院里人流密集,陆茶栀独自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困得睛都睁不开。
许佑迟取了药回来,在她身旁坐下,“要回宿舍睡一觉吗?”
“不要。”陆茶栀摇摇头,“我回去就出不来了,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许佑迟订了附近一家民宿,打车先让她休息养病。
溪城是江南水乡,青砖黛瓦,烟雨人间。
民宿占地广阔,由清代的庭园改建而成,融合了古式的静谧与都市的烟火气,隐于青石板巷里,背靠江边。
侍者依次领着他们穿过长廊,经过公区的酒吧和泡池,将他们带到西边的独栋客房前。
勿相汪被关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脱离猫包的束缚,在地毯上活蹦乱跳一会儿,又恢复了精气神,举着肉乎乎的软垫爪子,扒拉许佑迟的裤脚。
许佑迟站在中岛台前倒热水,裤子一直被猫抓着,他啧了声,没空理它,俯身拍拍它的脑袋让它一边玩去。
陆茶栀坐在沙发上,就着许佑迟递来的热水吃了药。
勿相汪观察了她很久,猫最开始可能还有些怕生,但看主人不理自己,又和她那么亲近,于是在她喝完水后,预谋许久的猫终于敢抬起爪子,试探性地踩到她的腿上去。
一人一猫互相对视,勿相汪“嗷呜”叫了一声,毛茸茸的尾巴翘起来,陆茶栀伸出手,抚上它的脑袋。
和许佑迟家里那只黑乎乎看起来就很凶的大狗狗不同,论外表来看,前这只蓝金渐层猫生得好看了不止一点,大体浅金色的毛发,头部和尾巴带着蓝,蓝色瞳孔,晶莹剔透。
同一家养的,猫狗的外表差异巨大,内里共同点倒是一致,胆小又乖巧,被陌生人摸的时候也很听话,没有一点攻击性。
陆茶栀挠了挠猫的下巴,抬头问:“它叫什么名字?”
“勿相汪。”许佑迟站在书架前翻书,头也没回,语气淡淡,“三点水加个王的那个汪。”
“……”
意料之中的奇怪名字。
陆茶栀又撸了会儿猫,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兴趣高涨,爱不释手。
看时间差不多,许佑迟合上书页,走过来提醒她:“去睡觉吧,等下起来再玩。”
陆茶栀百般不舍,终于还是被迫松开了怀里的猫,一步三回头地到楼上的房间去睡觉。
外面下起淅沥的小雨,拍打着庭院里的水池假山和芭蕉树。
勿相汪玩累了,蹲在落地窗边看雨景,下午时分,许佑迟拿上雨伞出了趟门。
陆茶栀一直睡到了下午五点才醒来,她拿着手机下楼,刚好遇见许佑迟开门回来。
“你出去了吗?”她问。
“嗯,去买东西。”许佑迟换了鞋,将手里的纸袋放到一旁的架子上,“饿不饿?”
“有点。”
房间里有菜品单,许佑迟打了电话订餐,陆茶栀坐在沙发上听着,除了她刚刚报的皮蛋瘦肉粥之外,许佑迟又加了几道菜,无一例外,全是口味清淡,适合病人吃的东西。
陆茶栀请了假,今晚在外面住,不回画室。
她还在感冒期,吃什么都没味道,喝了粥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勿相汪趴在她的脚边,用温暖的身体蹭着她的小腿。
古早老套的青春疼痛片,剧情生硬无聊,是个正常人的高中时代都不会是电影里那样狗血,劈腿堕胎失忆样样凑齐,除了男主颜值能打一点,电影基本上挑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
陆茶栀倚着靠枕,盯着电视屏幕里的男主看了几秒,又转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许佑迟。
客厅里开着空调,许佑迟脱了外套,穿一件奶白色的毛衣,懒洋洋靠沙发,视线落在电视上。
她觉得无聊至极的电影,偏偏他看得还挺认真。
陆茶栀盯着他两秒。
怎么说呢。
原本放在电影里还算看得过去的那张男主的脸,一拿来跟许佑迟对比,差距立显,顿时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比较完颜值后,再来论气质,并不是非要穿着白衬衫和校服,坐在教室里的男生才拥有少年感。
穿着平常的私服,在沙发上陪她看电影的许佑迟,少年感不知道比电影里的男主溢出了多少。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比,许佑迟都是彻底碾压对方的赢家。
勿相汪又蹭了一下她的腿。
为了看电影,客厅里关了顶灯,只剩下周围一圈灯带,暖黄色的光落在许佑迟的头发上,蓬松又柔软,碎发搭在额前,陆茶栀突然就很想伸手去rua一把。
手感应该会比猫更好。
她最后也没有施行这项计划,倒不是说她不敢,只是因为生病而不想动。
许佑迟早就察觉到她的目光,见她看了自己这么久还没移开,终于垂眸和她对视,语气平静地问出自己的想法:“你喜欢电影里这种男主?”
“嗯?”陆茶栀看向电视屏幕。
男主被女主从歌舞厅拽出来,嘴边还衔着半根烟,整个人的状态都萎靡不振,却突然爆发,从裤包里掏出自己的高考成绩单,撕得粉碎,连带着巴掌一同落在女主的脸上,将怀孕的女主推到在地。
“老子真是瞎了,放弃高考直接去医院找你,结果你他妈告诉我你怀了他的孩子,你到底把老子当什么了?!说我是你的舔狗都是高攀了,这么多年,我都舍不得碰你一下,结果你转头就跟他上床,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连条狗都算不上!”
催泪的BGM里,男主气势昂扬说完了这一大通,估计还挺自我沉浸和感动,转身淋着暴雨离开,徒留女主跌在雨中,苦苦望着他的背影,泪如雨下。
孩子就这样流掉了。
“……”陆茶栀说,“不喜欢。”
虽说女主本身也存在很大问题,但男主这种擅长行为暴力,普通且自信的社会拽哥类型,多半都沾点精神方面的问题,还是法治新闻和警察局的常客。
恋爱后还特别容易转变成家暴。
许佑迟端起玻璃杯喝水,“我以为你让我陪你看这个电影,是在暗示我什么。”
“这是电视自己放的,不是我点播的。”陆茶栀迅速撇清关系,想了想,又犹疑道,“我要是真的喜欢那种社会哥,你能往那方面靠吗?”
“……”许佑迟放下玻璃杯,“我试试?”
“你打算怎么试?”
“近期多看法制频道,先了解他们的基本人设。”
“……”
陆茶栀扑哧笑出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喉咙发痒,又咳了几声。
“行了,”许佑迟伸了伸手,拿出袋子里的药盒,递到陆茶栀跟前,“别笑了,先把药吃了。”
陆茶栀苦大仇深地看着药盒半晌,最终才皱着眉咽下胶囊和药片,喝了整整一杯水才冲淡舌尖的苦味。
许佑迟又替她倒了一杯温水。
她摇摇头,将水杯搁在茶几上,又缩回沙发上,这次没再看那个侮辱智商的电影了,捧着手机在刷微博。
许佑迟耐心地等,等她刷够了微博放下手机,才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什么?”陆茶栀喝着水润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昨天晚上为什么哭。”许佑迟注视着她的睛,“真的只是因为画画吗。”
莫名的压迫感。
这样的神,没人能对他撒谎。
陆茶栀端着水杯的力道下意识加重,手指摩挲着杯壁:“一半吧。”
“另一半呢?”
“……”陆茶栀放下水杯,抿了抿唇,才肯小声说,“因为你送我的御守,被我弄丢了。”
“我们去江边写生,我回去打开画袋,御守就不见了……你之前跟我说,你不在的时候,它会保护我,可是我把它弄丢了。”
她低垂着脑袋,鼻尖泛酸,“我是不是特别不好。我画不好画,连你送我的东西也守不了。”
“丢了就丢了。”许佑迟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因为一个两年前他送的御守,让她难过到凌晨两点,哭着给他打电话。
又酸又软的情绪在心底缓慢膨胀。
许佑迟坐近了些,伸手摸摸她埋低的头,像极了她刚刚撸猫的姿势,“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买。”
“不要怀疑自己。”他低声说,“你特别好,我特别喜欢你。”
-
感冒药有助眠效果,陆茶栀又睡着了,睡在沙发上。许佑迟帮她把毛毯盖好,将空调温度调上去了些。
这一觉睡得很沉,似乎是因为许佑迟就坐在旁边守着她,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画室集训状态下,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一个无比安稳的觉。
迷迷糊糊醒来,她感觉到许佑迟往自己的右手手腕上戴了一个东西。
她揉揉睛,适应了客厅里的暗光,等许佑迟松开,抬起右手放到前,有些诧异地开口:“这是什么?”
一条粉和金细线混着编成的手链,莫兰迪色系,中间串着一个小小的圆形水晶,草莓的浅粉色,星星点点分布着或深或浅的沉淀,像草莓籽。
旁边编了一个平安结,挂着个金色的镂空圆形吊坠,雕出来的不是什么别的花纹,是一个单字,迟。
“草莓晶平安扣。”许佑迟问,“好看吗?”
透过灯光,圆润的草莓晶似乎也散着淡淡的一层光,陆茶栀细致地观察着,喃喃道:“好看。”
手链的两根不同色线中间打着一个结,经过特殊的编法缠绕在一起。
“为什么是两条颜色不一样的线,有什么寓意吗?”她问。
“中间的是莫比乌斯结,它还有一个别的名字。”
“什么?”她抬起。
许佑迟平静道:“莫相离。”
寓意就在名字里。
陆茶栀笑起来:“你下午出门就是去买这个吗?”
“嗯。”许佑迟说,“隔一条街就是寺庙,网上说这个平安扣很灵,我去求了一条。”
“谢谢。”陆茶栀掀开毛毯坐起来,往旁边挪了点,蹭进许佑迟怀里,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有点像在撒娇,“我很喜欢。”
“下午的时候,我前面排了对情侣。”
“然后呢。”陆茶栀闭上,贴着他的侧颈,听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舒服得仿佛在听睡前故事,下一秒耳朵就能怀孕。
“他们也买了莫相离的平安扣,然后,刚戴上就吵了一架,分手了。”
“……?”陆茶栀睁开,幽幽道,“你是想说什么,你也要跟我分手吗?”
许佑迟轻笑,“不是。”
他拍拍她的后背算作安抚,“我只是想说,这些东西的寓意真假难辨,你不要太相信这些。”
“那你还送我平安扣。”陆茶栀语气沉闷,赌气似的把脑袋埋下去,不是很想理他。
一生气的时候,对于美的事物总会升起一种破坏欲来发泄。她盯着许佑迟近在咫尺的脖颈,很想俯身在上面咬上一口。
刚张开唇,还没来得及下口,又听见许佑迟的声音。
“我想告诉你的是,保护你和不会离开你的从来都不是它们,是我。”
陆茶栀闻声顿在半空中,睫毛颤动,感受着许佑迟缓缓靠近她僵硬的身体。
“御守和平安扣不是你的守护神。”
许佑迟扶着她的后脑,偏过头去,嘴唇贴上她的耳畔,温热的吐息间,他说:
“我才是。”
“所以,不要信那些虚无的传言,信我就够了。”
-
在民宿睡了一觉,第二天天光大亮,好不容易得来的相处时光,陆茶栀起了大早,拉上许佑迟出门去逛街。
昨晚刚下过一场细雨,历史悠久的古城在烟雾朦胧之中,船只乘着流水慢悠悠荡向远方,卖艺人站在桥边吹笛,处处都透着独特的水乡风韵。
上午走过了博物馆和戏曲园林,在餐厅吃过当地的美食菜品,下午又去逛了文创店和美术馆,傍晚时分,许佑迟送陆茶栀回到画室上课。
他提着猫包,独自打车回到黎城。
时间流逝太快,昨晚的亲昵耳语恍若上一秒才发生,陆茶栀坐在画板前,想用画笔勾勒出一副以许佑迟为主体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