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里面穿着量身定制的白色西装,白色,很容易就会让人回忆起当年满脸孤默的白衣少年,永远高高在上,也永远纤尘不染。
盛南看起来有些热,扯歪领带,解开袖口,把两边衬衫衣袖都挽一截上去,露出来的肌肤不像脸一样白,反而是健康的小麦色,散发着雄性荷尔蒙。
整个人看上去不羁又傲慢。
言慈慢慢开口,“你变了许多。”
盛南转头看她时,黑眸沉寂一片,好半晌,才问一句,
“你舍得承认了?”
承认她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丑逼么。
是的。
她认又如何呢。
言慈的指轻轻捻着腿上裙子布料,唇角若有若无的笑,“你好像很希望再见到当年那个不堪的言慈。”
“......”
他从没有用这种词语联想过她,从来没有。
“为什么说不见我?”
言慈觉得他一直在问问题,她保证这是最后一个,“因为不想了。”
“不想见我?”
“是的。”
第51章
在七年的时间中,盛南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但是千种万种,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一种。
明明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距离感却格外强烈,犹如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过的天堑。
两人沉默。
他从西装外套中摸出烟盒来,打开,低头从中咬出盒角的一只香烟,点火时英俊的脸庞被映得明明灭灭,黑眸沉淀。
“为什么?”
言慈冷静地看着吸烟的男人,“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
他的烟吸得很快,一口就是好大一截,靠回沙发上仰头吐了口烟雾,隔着一片朦胧看她,“我不想和你变成这样。”
哪样?
言慈唇角讥诮地弯起,无声不语。
烟灰带着火星烧到指骨间,他才坐起身体去弹烟灰,手伸过去,发现茶几上摆着的烟灰缸里还有烟灰。
手猛地顿住了。
他的视线幽幽,声线沉下去,“那个江渡经常过来么?”
言慈正往双开门冰箱走,听到江渡的名字,没回头,淡定又从容地从冰箱里面拿出一瓶冰水,走到茶几前,放到他面前。
“有助于醒酒。”
他的手依旧悬在空中,在那个烟灰缸的上方,他抬眸盯着她,“我问你话。”
江渡么。
他想印证什么呢。
言慈就在男人对面站着,灯光下的皮肤白得发光,“我不知道你对经常的定义是什么,江渡一周会来两次,忙的时候一次。”
那截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掉到茶几上。
她话音刚落,男人低嘲冷笑就倏地响起在耳边,听见他说:“那这真不算经常,只能算频繁。”
频繁?
言慈不觉得。
她收回和他对视的目光,抬脚重新走到沙发边坐下。
他重新又点上一根,在吞云吐雾间,问:“和他睡了么?”
“......”
“我问你话。”
言慈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最起码提起来三个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盛南摁灭烟蒂,没有在那个别人用过的烟灰缸里,直接在茶几上。动作带着点粗鲁。
他腿长,两步就迈到她面前。
压倒性的身高压制,言慈只能微微抬头与他对视,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你要是知道我那晚经历过什么,那你一定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盛南眸光微敛,“哪晚?”
言慈笑了。
那种轻蔑又讥诮的笑容,刺在他眼中。
他果然不知道。
也是。
他为什么要知道呢?
毕竟那个夜晚,作为当事人的她也不愿意回忆。她被扒光裤子,就差一点,就要被强|奸,所以她现在本能地就抗拒男欢女爱这件事,真令人恶心。
“那个你本应该跟在我身后的夜晚。”
男人眼睫垂着,眸光里住满她的脸。
那晚——
他跳窗,摔断右腿。
从那后,落下久治不愈的寒疾。
盛南抬起一只手,想要去摸摸她的头,却被她刻意躲开,就那么堪堪悬在半空中,很久才缓缓垂下来。
“你听我说,我当时——”
“我不听。”
她的声音里几乎没有一点温度,她看向他的视线里全是冷漠,“如果满是黑暗的地方,突然照进一束光,那束光就有罪。——更遑论,是一道充满希望又突然消泯不见的光,那就更罪无可赦。”
他从不是愚笨的人,他能听懂。
他是罪人。
她在怪她。
两人面对面站着,似要就此站成永恒。
*
*
几天后,言慈接到漫画社的返社通知。漫画社名叫樱田,目前国内最大的漫画社,几乎所有的热门漫画都是樱田出的,樱田签约的小说改编成漫画后基本都大红大紫,言慈今天返社,也是带着解约合同的。
和几日前踏进漫画社的情况差不多,有的是人想在她的头上踩上两脚,毕竟树大招风,她还在神坛的时候觊觎她的人可不少。
途径茶水间的时候,就听见几个编辑和画手的在八卦。
“莫妮卡好几天没来了吧?她可被阿言那货气得不轻,傲什么傲阿,你们也看见那天开完签售会后两人的得意劲儿,这下倒好,转过背就惹到了刚回国的大老板,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对了,老宋,你家苏苏被捧了开心吧?”
老宋十分得意,“我们苏苏阿就是缺流量,懂我的意思吧?不然她哪点比不过阿言,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对!哈哈,她阿言算哪根儿葱阿,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听说没,今天大老板要来和社长谈事情。”
......
真不凑巧。
言慈不由加快脚步,想着把解约书交给社长就离开,应该撞不见。
奈何,她的念头刚落,漫画社就响起女人们压低的尖呼声。
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他的所经之处,定会有异性的尖叫声,她早在七年前就领略见识过。
言慈一把推开孙社长的门,也没朝人打招呼,直接从包里取出解约书放到孙社长桌面上,说道:“谢谢您多年的照顾。”
手却被孙社长一把按住。
孙社长朝她笑着,“急什么,聊聊。”
“我还有事。”
言慈准备抽手,发现孙社长把自己按得很死,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开门的声响。
她不再动,孙社长也放开了她。
言慈就那么站着没有动,一只手却从身后越过,直接拿起桌上那本解约合同,下一秒,嘶拉一声,在耳边清脆的响起。
她颇诧异地回头。
站在旁边的是高出她一截的男人,侧颜清隽,撕合同的动作利落随性,勾得门外一众偷看的女员工们激动不已。
撕完,盛南将碎纸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孙社长早已见状起身逃离现场,离开时还不忘把门带死,以防偷窥。
这下,搞得闲杂人等更好奇了。
自那晚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
......
那晚,两人对立站着许久,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盛南,口吻中似乎带着点哄的成分,他说的是:
“哪怕我十恶不赦,也得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为什么?”言慈白色肩带往下面滑了些,又被她用手指勾正。
“因为我想。”
“......算了,我不配不必如此费心。”她走到门口,拉开门。
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他跟着走过来,没有出门的意思,反而是用手拉起她的手腕,微凉指腹不停摩擦着她的腕骨处。
渐渐升温。
他垂眸看她,目光温沉,“你给我个机会。”
她抽出手,偏着脑袋,“别这样,你从来都不是我敢肖想的人。”
以前,他是万人迷的人间少年。
现在,他是魅力不减当年的钻石男神。
从不是一路人。
盛南听不得这话,用手扶住她的后脑,弯腰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倏地脸一动就贴了上去,呼吸温热,交缠生休,他的两片唇薄凉薄凉的,带着红酒味。
言慈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出。
但仅限于浅尝辄止的一下,他抬唇,两人额头还是贴着的,改为双手捧着她的脸蛋儿,能够完全刚好地捧于掌心。
“言慈。”
那样带着缱绻酒意喊出的名字,令人格外难忘,像是一把装着顶级倍镜的□□,直接一下,嘭,命中心脏。
“是我肖想你。”
言慈:“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喝醉才——”
他唇又贴上来,凉凉的,软软的。
后来的言慈想,如果那个夜晚,这男人的吻如果没有落下来的话,后来的故事一定会完全不一样,也许她只会在年迈坐在火炉边取暖时会想起,阿,原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曾遇见过那样惊艳才绝的人阿。
第52章
苏苏跑到孙社长跟前,神采颇有些飞扬,“听说盛总到公司来哪?是不是来找我单独谈的,我还得好好感谢一下他呢。”
一众人都聚在社长办公室门外,孙社长本人也在门外,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都压低声音,他把苏苏拽到人群外说:“盛总就在里边儿,你先等等。”
苏苏大喜过望,扬声便道:“那一定是在等我阿。”
人一转身就朝办公室里面冲去,孙社长都还没来得及拉就没了影,晃眼间苏苏已经去拉办公室的门了。
“拦住她!”
留一声徒劳的呼喊后,办公室门被拉开。
苏苏表示对眼前情景很疑惑,和她设想的貌似有出入。是的没错,大老板是在里面,但是为什么她的死对头也在里面,还和大老板面对面站着?
闻声,言慈转过头就看见死死正盯着自己的脸。
她用手扶了扶链条包带,平静对男人轻声颔首,“看来是找您的,我就不打扰了,盛先生。”
言慈转身离开时,余光从男人的薄唇上擦过,总让人不由自主想起那晚两人接吻的画面,有着令人心悸的诱惑。
他没有出声留住她,没有追上去。
盛南理智也懂克制,尤其在一刻钟前两人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我想离开樱田,不想和你再有纠葛,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过去。”
他抿唇不语,眉却是皱的。
“哦对——”她倏地又出声,绯色的唇轻轻弯出弧度来,“盛先生和我从不是一路人,我们没有所谓的过去,是我措辞不太恰当,见谅。”
那样的神色,生生从他眼里一路刺到心里。
如万里荆棘,丛丛见血。
不过也只片刻,他便舒展开眉眼不想令她有压力,伸手时刚好握住她手臂脉搏,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就算没有过去,那也得有未来。”
言慈霍地抬头,看他,一张清隽的脸上满是温润,周身清香携裹着些烟草味,都变得分外缱绻起来。
他们?
能有什么未来。
那好看的手指带着凉意,在脉搏上游移有些痒,言慈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他,他不再动,仍是目光温善地看着她。
须臾,两人对视着。
“同理,我们也不会有未来。”言慈说完便想抽手。
却被他紧握着。
他也不急,薄唇反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我问问你,什么叫一路人,恩?”
“盛先生。”她喊得客套又疏离,“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那件事,甚至应该比我记得更清楚——你父亲报假警用假口录让警察抓走我爸爸,我妈被逼得满脸煞白给我下跪,求我应下别再见你。”
世间之大,哪有母跪女如此罔顾人伦的做法。
盛南表情滞住,那张脸上有一瞬的慌神,显然他也在回想当晚的情景,少女面前跪着她的生母,求她,哭着求她......少女绝望又无助,没办法最后只能像权势低头服输,答应盛印:永不见他。
......
间隙间,言慈收回手,且后退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这就叫两路人。”
“而且,”她把视线转向窗外,捕捉到一只枝头青鸟,“不光是我,所有人对你的认知,都是你在神坛他人在尘土......尘土蝼蚁不能觊觎神明。”
音落时,青鸟双脚腾空朝蓝天飞去。
直到完全消失在言慈的视线里。
从小到大,盛南几乎不会在意任何人对自己的评价,恭维、艳羡、溜须拍马的话毕竟太多太多,多到轻而易举地就会令人觉得麻木,直到今日从她口中也听到这样的话,没有麻木,绝大部分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呵,他终于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了。
要知道,他从小含金汤匙出生,家境好、皮囊好、智商高,所以通常能让他产生无力感的事情几本没有......眼前大变样的言慈,绝对能担得起这四个字。
“言慈。”
他低低沉沉喊一声,声有无奈感,“我就是个普通人。”
言慈的心中缓缓冒出个问号。
那其他人算什么呢?
......
哗啦,门被推开。
男人思绪到底为止,他转头,目光归于平淡冷然,就扫一眼苏苏的脸,“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