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候嘴硬说:“自己剥就自己剥吧,我又不是没有手。”
谁知道竟然有一天,真有个男人会坐在她的对面,安安静静、一丝不苟地给她剥虾,连沾了满手的油都一声不吭,仿佛在做一件天大的正经事似的。
她看着这一幕,连吃饭的速度都不自觉地渐渐慢了下来。
祝沉吟在给她剥第四只虾的时候,发现她碗里头还有两个虾没动。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是想让这些虾等着和自己的兄弟同生共死么?”
高嘉羡垂着眸子,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动摇的神情:“你剥虾的速度哪能赶得上我吃的速度?我这不是故意在等等你吗?”
他一听这话,勾了下嘴角:“不用等我,你只管你自己吃就好。”
客厅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她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虾,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点儿乱哄哄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快要突破她给自己设置的那道屏障,逐渐蜂拥而出了。她有点儿怕,但又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就得给自己一点儿前进的机会。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他低声开了口:“我说你现在头发比以前长,是因为我记得你念书的那会儿,马尾扎起来就到你后脑勺这儿。”
高嘉羡原本在走神,一听这话,她一下子有点儿懵:“啊……”
“你上初中的时候,通常都扎马尾辫儿,休息时爱穿黑色的衣服。”他顿了顿,“到了高中,你好像就更喜欢扎丸子头,然后喜欢用五颜六色的东西,文具、衣服、包包和挂件那些。”
她愣了愣,继而轻轻地放下了筷子。
祝沉吟剥完了大半盘虾,去浴室洗了个手。
等他再坐回来的时候,他就听到她轻声说:“这些事情为什么你都记得那么清楚?”
她说完这句,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我少年时期扎什么辫子,穿什么衣服,喜欢什么颜色,或许连我爸妈都记不得了。”
他顿了顿,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身边走得那么近的,就只有你一个女孩子。”
高嘉羡动了动唇:“那就是你记得清楚的理由么?因为我是你年少时期身边唯一的女孩子?”
祝沉吟看了她几秒,声音也跟着低了一些:“也不全是因为这个理由。”
“那是为什么?”她望着他,目光锐利又直接,“为什么你会把我自己可能都记不得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记得那么清楚?”
当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时候,她终于再也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已经堵在她心口十多年的问题:“那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情吗?”
一时冲动一时爽。冲动完就是火葬场。
高嘉羡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感觉自己已经半只脚踏进太平间了。
祝沉吟这时用汤勺给她盛了一碗汤,端到她的面前:“哪天?”
她咬了下牙,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初三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天,那天你和龚姨他们来我家做客。”
见他蹙了蹙眉,似乎是在回想,她又给出了更多的信息:“那天我放学的时候,你在书房里和一个女孩子打电话,那个女孩子给你表白了。”
祝沉吟的眼神原本一直定定地落在她的脸庞上,一听这话,他似乎开始有那么一点儿回想起来了。
高嘉羡几乎是一眨不眨地在盯着他看。
她觉得自己紧张到心脏都好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毫不夸张地说,她感觉自己现在甚至比高考的时候还要紧张。她就像是在等待着一个迟到了十多年的审判——结果是好是坏,她心里连一点儿底都没有。
那一天,几乎是她整个少女时代的分割线。在那一天之前,她几乎是在抓紧一切机会想要和他见面,痴迷又狂热地想要追上他,想要让他回过头看自己一眼;而在那一天之后,她就开始对他渐渐疏离,甚至忍着痛将他的存在完全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抹去。
或许那天的事情放到今天来,她并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每个成年人出于各种原因都有自己对感情和爱人的偏好与选择,如果真的没有缘分,那就只能去接受。可是她当时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听到自己满心满眼喜欢着的人在自己面前亲口确认不会喜欢上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任何人的时候,就几乎等同于天塌了。
餐桌上陷入了良久的安静。
就当祝沉吟眸子微微动了动,想要开口对她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原本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垂眸看了一眼,将手机拿起来:“主任打来的,可能是要说吴奶奶事情的后续。”
她一颗心顿时从喉咙口掉回到了自己的胸膛里。
“好。”她神色镇定地对他点了点头,“你去接吧。”
等祝沉吟拿着手机走进自己的卧室,高嘉羡整个人都瞬间瘫在了椅子上。
等会儿他打完电话回来,刚刚餐桌上的气氛早就已经不复重来了,这个话题,今天也不会再被她提起。
而且她发现,比起没听到答案的失落或期待,她现在的心情更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因为即便她很清楚他现在对她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男女和协议夫妻关系的边界,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害怕去听他最真的真心话。
他一个人藏着关于他自己感情观的秘密太多年,她也已经离开了这里太久。他似乎也还有一些没有能够完全向她坦白的事。
他们彼此可能都还需要一些时间。
……等高嘉羡吃完了自己的份儿,祝沉吟还没有从卧室里打完电话出来。
她将剩下的菜都装进了一个盘子里,小心地放进微波炉,然后回到房间刷牙准备上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坐在床上玩手机都有点儿玩累了,想关灯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卧室的门从外面被轻轻敲了敲。
她一怔,立刻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进来吧。”
门外的祝沉吟似乎才刚洗过澡,他穿着棉质的深色居家服,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一种很松软舒适的居家感。
看到这么居家和生活化的他,她脑子里立刻就燃起了一个念头——他已经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还是存在感极强的部分。
“怎么了?”她望着他,嗓音有些别扭和干涩地问,“你剩下的夜宵吃了吗?”
他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轻点了下头:“抱歉,和主任通电话的时间有些长,还有些别的事情要谈。”
高嘉羡:“嗯,没事儿。”
他漂亮的眼眸依然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要睡了吗?”
“是啊。”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困了。”
她这话,其实就相当于是变相的逐客令——夜深人静,本女王当了一天英雄,现在要就寝了,你可以麻溜地退下了。
可惜,某人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假装听不懂。
下一秒,她看到她面前的男人又点了下头。
然后,他便云淡风轻地对着她来了一句:“那我能进来吗?”
第28章 耀眼
*
他说完这句话, 整个卧室里顿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高嘉羡望着他,手里捏着的手机不自觉轻轻地垂落下来。
“……你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说。”他脸上淡定得连眉头都不挑一下,“我可以进来吗?”
高嘉羡觉得不是自己脑子坏了, 就是他脑子坏了:“进哪儿?”
他抿着唇:“你房间。”
她攥了攥自己的被子,一脸戒备:“你要进我的房间干什么?”
在她警惕又震惊的目光中, 他回到客厅的餐桌边上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然后走回到了她的房间门口。
末了,他指了指她床边的空地,望着她:“如果你愿意, 我就坐在那儿给你讲今天的晚安小故事。”
她愣了一下。
虽然听起来有点儿玄幻, 但他坐在她的床边亲口给她讲晚安小故事哄她入睡——好像也不是不行?
“讲完我就回自己的房间。”似乎是怕她不放心,他还特意加了一句。
高嘉羡虽然心跳得很快, 但还是装作自己见过大风大浪的模样朝他平淡地招了招手:“那就来吧。”
反正他这是在伺候祖宗。他自己亲口说她是他的小祖宗, 请问谁敢对自己的祖宗大不敬加图谋不轨?
她眼看着他越走越近, 这时将手机搁在了床头柜上, 将靠枕放在一边儿, 整个人都平躺了下来, 严严实实地盖紧了被子,就差把自己裹成粽子了。
祝沉吟则将椅子放到她的床边, 弯腰坐了下来。
刚刚离得远还察觉不到, 此刻离得近了,他身上和她用的同一款沐浴乳的香气几乎立刻就钻进了她的鼻间。两种相近的香气混合在一块儿,分不清彼此,有一种奇妙的亲密感。
她整个人更往被窝里头缩了缩, 挡了自己一半的脸。
祝沉吟垂眸望着她, 顿了两秒,突然冷不丁地点了点头:“的确。”
高嘉羡:“什么的确?”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被沿, 慢条斯理地说:“这床被子,确实还挺衬肤色的。”高嘉羡:“……”
顾宁为了庆祝他们俩新婚在这间卧室里铺的艳红艳红的被子,她已经一个人盖了好一阵了,他不说她倒也没太注意。
但是问题是,她踏马现在一共就露出了半张脸,一双眼睛半个鼻子,脸旁边还有一大半儿是头发,请问他是从哪里能看得出来这被子衬她肤色的?
我衬你个鬼。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看又把人给逗急了,这时才偏过头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
高嘉羡想找回自己的场子,便斜昵着他:“顾蛋说,你白天刚下手术就在那儿搜晚安小故事,你可太敬业了。”他的视线落在手机上,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他怎么那么爱通风报信?”高嘉羡:“怎么着,花了那么多心思,找到什么好故事了吗?不好玩不好听的我可是睡不着的。”高嘉羡兴致勃勃地威胁他:“我要是睡不着,你就得一直讲下去,不知道得讲到几点。”
他这时从手机上抬起头:“可以是可以。不过,过了零点,我讲的就不是普通的晚安小故事了。”高嘉羡:“……?”祝沉吟:“是成年人才能听的晚安小故事。”
高嘉羡感觉不太妙地眯了眯眼。
祝沉吟微微一笑:“18岁以下禁的那种。”高嘉羡:“……”
她就知道!!这狗男人的嘴里能说出点什么好话来!
高嘉羡瞬间“唰”地一下把盖在脸上的被子扯了下来,涨红着脸瞪着他。
祝沉吟见床上的小祖宗怒目圆睁地盯着自己,一脸淡定地将视线放回到手机屏幕上准备开始给她念故事,只是嘴角翘起来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牙医给橙橙做完检查,说她有蛀牙,建议她以后少吃甜食。”“橙橙回到家,叫来了牙膏和牙刷,一脸严肃地问他们:你们俩,到底是谁的工作出了差错,建议你们自己赶快承认。”
高嘉羡原本都想从被子里伸出腿,把他一脚踹出自己的房间。但是当他真的开口说起故事,刚刚还被他逗得上蹿下跳的自己,陡然就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牙膏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牙刷满是委屈,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就在这时,角落里的牙刷杯小姐举起手,小声说:不好意思,可能是我闯了祸。”
她听着听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在手机里听微信语音,和面对面听真人讲故事,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她在最开始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还以为没什么区别的。
可当她看着他低垂着的眼帘,长长的眼睫,还有念故事时专注认真的表情,心脏就没有办法控制地越跳越快。
她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声控……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对祝沉吟的声音实在是太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