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能杀他, ”白焰稳了稳心神, 直视傅东倪, “所以我必须要把他送走。”
傅东倪听到这话, 只觉得荒谬。
她原先以为谢漾怕的是自己抖露席延的秘密之后, 席延会对他下杀手。
结果到最后, 可能对谢漾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的, 居然是她自己。
傅东倪湛蓝色的眸子仿佛结了冰:“他既然选择当叛徒,害了十万人的性命,他就必须得付出代价!这种叛徒, 将他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白焰反常的没有否认:“是,但现在还不是声讨他的时候。”
傅东倪怒极反笑:“你就这么怕我对他动手?他是你什么人啊?”
白焰沉默一瞬,他看着对面的人,桃花眼像蒙了一层擦不掉的灰尘:“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有一个亲哥哥。”
白焰早已忘了自己的父母是谁,自他有记忆伊始,都是谢漾在照顾他。
谢漾比他大六岁,双亲罹难之后,他和谢漾相依为命,最开始是靠邻居接济,后来邻居家里也实在揭不开锅,为了活下去,他们被收容到了孤儿院。
首都星的孤儿院和厚朴星的孤儿院是两个地方,首都星不会卖孩子,也不会虐待孩子,白焰清楚记得,谢漾分化成Alpha那一年刚满十二岁,院长就迫不及待地为他找好了买家。
见到光鲜亮丽的新父母那一刻,谢漾以为悲惨的日子到头了,甚至在离开孤儿院的前一晚,拉着他的手,充满希望地说:“小白,等我在那边安定了,我就回来接你。”
白焰问他:“如果叔叔阿姨并不喜欢我呢?”
谢漾笑得很灿烂,也很笃定,他说:“那也没关系,听说厚朴星有很多工作的机会,我会去打工赚钱,一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于是白焰就在孤儿院等了三年。
可他等到的并不是变得同样光鲜亮丽的谢漾来接他,他等到的是比从前更不堪的谢漾。
一副漂亮皮囊对孤儿院的孩子来说,并不是好事,而是噩梦。
谢漾浑身都是伤,他一把火烧了孤儿院,带着他四处奔逃。
他没说自己遭遇过什么,只是指着大火中的孤儿院,带着滔天恨意地告诉白焰:“这里的大人全都是魔鬼,魔鬼!”
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压根不可能躲过院长背后势力的追杀,但谢漾回来早有准备,他用仅剩的钱,带着白焰报了军校。
军队是那些人唯一不能插手的地方,也是唯一可以免费读书的地方。
谢漾在新家时就改了名字,白焰则称自己没有户口。
厚朴星没有户口的小孩儿实在太多,入校后,白焰有了自己的新身份。
他们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地区,虽偶有联系,但为了保险起见,各自都隐瞒了自己的亲属事实。
白焰表现出众,凭借自己的能力考入了帝军大附中。
只要进了这所高中念书,直升帝军大可以放宽条件。
而白焰在那里遇到了傅东倪。
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幸运的事。
他憧憬着和傅东倪的以后。
可这些美好的幻想都在谢漾给他拨的一个通讯里被尽数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那时候卡流斯星失利,傅蕴战死,媒体对她口诛笔伐,傅东倪因此消沉,他也浑浑噩噩。
因为他知道谢漾也在突袭卡流斯星的舰队里,即便如此,他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因为傅东倪还需要他。
他不能崩溃,不能倒下。
私底下,白焰拨打了无数次谢漾的通讯,无一例外都是不在服务区。
就在他几乎死心之时,一个陌生的通讯号打了进来。
一接通,就是谢漾恸哭的声音:“小白,傅元帅是被冤枉的,卡流斯星之战全是席延的阴谋,我对不起傅元帅,对不起兄弟们……小白,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白焰仿佛被一棒子打在头上,他颤着声问:“谢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漾已然崩溃,只哆嗦着道:“席延派人来杀我了,我走不了了,对不起,我当了叛徒,突袭卡流斯星的消息是我提前传给席延的,我以为他只是想阻止傅元帅,没想到……没想到卡流斯星会有那么多虫族,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我是罪人,我该死……”
那一瞬,白焰感觉天旋地转。
他看见五彩斑斓的气泡在首都星绚烂的晚霞中一颗一颗啪嗒碎裂,像幻想破灭的模样。
而后,他在通讯里听见谢漾扣动扳机的声音。
没由来的,白焰脑子反而清醒,他用尽全力朝谢漾吼:“你不准死!谢漾,你现在死了才是罪人!你死了,傅元帅才真的要一辈子背负‘帝国之耻’的骂名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卡流斯之战唯一的证人,你不准就这么死了!你得活着赎清罪孽,你得站在全世界的面前把真相说出来!”
“小白……”谢漾哽咽着,绝望而痛苦,“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白焰破天荒地冷静下来,“你现在在哪里?”
谢漾沉默许久,才认命似的说:“我在卡流斯星,在当年废弃的孤儿院。席延的人已经抵达厚朴星了,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来。”
“那好,你等着,我立刻过去。”白焰道,“我有一个计划,或许可以让你活下来。”
……
白焰从回忆中抽离,他望着傅东倪:“席延威胁我哥,如果他不提供消息,等战役结束,就将他绑了送到他养父母那里去,还承诺他说,一旦他吐露消息,绝不再对厚朴星实行毁灭策略。”
“诚然,厚朴星诸多不好,但亦有许许多多温良的好人在,”白焰惨淡一笑,“如果不是邻居好心接济,我和我哥根本不可能活得下去,还有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他们对噩运一无所知,深陷囫囵,仍然诚心待人。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他们不该被牵连到这场斗争中来。”
听到这里,傅东倪整个身子都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她垂着眼睑,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消化,随即点燃一根烟,火星明灭之间,终于开口:“所以你的计划就是和我分手,然后用自己牵制席延,保住谢漾?”
“对,这是让他活着的唯一办法。”白焰闭上眼,又艰难地睁开,“我哥被人利用做了糊涂事,我并不为他辩驳,但如果要为傅元帅正名,他就不能死。”他笑起来,笑容格外难看,“傅一,等真相大白那一天,随便你怎么处置他,我绝不再干涉……”
傅东倪抬起头,她面色不改,可夹着烟的指尖却在颤抖,身体僵硬到一定程度,原来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你这么做,问过我意见了吗?”她狠狠吸了一口烟,控制自己即将变调的语气,“和我分手是,隐瞒真相也是,对谢漾的裁决更是,白焰,你把我当什么了?”
白焰眼眸乌黑,眼泪无声地流涌下来,他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傅东倪面前,抬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对不起,我没办法……我那个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件事,”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隐隐凸显,眼泪流进傅东倪的颈窝处,没入她的衣领,“我害怕和你见面,害怕你问我为什么,害怕你挽留我……哪怕就一句,只听一句我就离不开了……”
他被泪水模糊了眼睛,瞳孔都有些溃散:“我有想过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每每回想当时的场景,白焰的胸口就一阵一阵抽着疼,宛如凌迟。
和傅东倪发出分手那几个字,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可是谢漾告诉他,如果他决定要帮傅元帅正名,那就不能这样做。
到厚朴星那晚,谢漾经过两天的思考,终于冷静下来,冷静到甚至有种病态的执着:“她会杀了我的!何况你跟她在一起,迟早会被席延调查,如果他知道你的身份背景,很容易就猜到我们的关系了,小白,你告诉她这些就是在害她!”
他几乎跪在白焰面前,恳求:“你如果真为了她好,应该立刻离开她,带着这个秘密直到她有能力和席延抗争的那天!”
挣扎之中,白焰睁大眼睛,辩驳他的话:“我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是,她能做到,可她那神经脆弱的爸爸呢?”谢漾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个情况,你和傅东倪真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吗?你能保证她的爸爸不会迁怒于你吗?一旦消息泄露半点,那大家就全都完了,傅元帅苦苦守护的厚朴星,用命换来的厚朴星,都完了!”
仅这一句,白焰死死坚持的信念就在顷刻间崩塌,他忍不住嘶吼:“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做错了事,这一切却要我来承受!哥,我爱她,我很爱她,我不能没有她……”
谢漾也哭了,他不停地说“对不起”,不停地帮白焰擦眼泪:“小白,你救救哥哥……”
……
白焰一幕幕地回忆着,他想从傅东倪的脸上看到一点点别的情绪,可她始终面无表情。
甚至在他收紧双手时,一点点掰开了他的手指。
白焰讪讪站在她面前,双手垂在身侧无处安放,他睫毛颤了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后来我进了武器集团,为了躲避席延的追查,这些年我潜伏在林萨身边,发现林萨私自制造了一批特殊机甲供席延军队使用,他们早就在做这样一件事了,只是这种机甲不甚稳定,每年都会出接近百起机甲事故,但都被席延压下去了。”
“不过这些机甲事故的秘密文件和视频,还有林萨军工场制造违规机甲的视频,我都拿到了,这本身不足以给席延定罪,但如果配合我哥的证词,应该能多一些把握。”
白焰打开通讯器,想通过星聊将储存器里的秘密文件传给傅东倪,可手指刚滑动屏幕,反应过来傅东倪之前拒绝了加他为好友,于是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
“还有别的吗?”傅东倪抽完一支烟,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淡声问。
“傅一,我……”
白焰话未说完,傅东倪就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刺骨:“不要这么叫我。”
白焰身子一僵,面色煞白一片,几乎站不稳。
她什么态也没表,只是站起来,将他往旁边拨了一下。
白焰感觉到莫大的惶恐笼罩头顶,他忍不住追上去,脚步还没迈出去。
傅东倪抽出腰间的配枪,抵在了他的眉心,她睨着错愕的白焰,僵持两秒,将枪转了个方向拍在了桌上,转身时几近不近人情地落下一句:“这是最后一次,你最好祈祷,他别被我抓到。”
话落,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也是这时,白焰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傅东倪真的不要他了。
一瞬间,他死死攥着那把枪,缓缓蹲下去,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
傅东倪整个下午都表现得极为冷静,等她处理完一切,到达要塞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她进了屋子,发现里面没有开灯。
傅东倪换了鞋,喊了声“裴珩之”,可惜无人回应,她按了声控装置,整个房间都亮起来,巡视一圈依然没见到裴珩之的身影。
傅东倪皱着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公寓就这么大,没道理好端端平白消失了。
最后她在浴室看到了泡在水里的人。
浴室的光很刺眼,裴珩之整个皮肤都泡得有些发白了。
听到开门的声响,他回过头,见到来人是她,愣了愣,而后很轻很轻地笑开:“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呢。”
第52章 暴风01 6.12
厚朴星昼夜温差很大。
傅东倪快步走上前, 手伸进浴缸一探,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凉得冰人了。
“你泡在冷水里干什么?”她一把将裴珩之拽起来,拿起浴袍裹在他身上。
裴珩之却不领情, 抬手一扯, 整个瘦削的肩膀便暴露在空气里。
傅东倪蹙起眉看他一眼。
裴珩之仿佛站不住脚似的,直直朝她栽过去, 他冰凉的脸颊贴在她颈窝处,随即视线往下, 在看到她衣领处张开的衣料时, 他的身子愈发僵冷:“傅一, 你扣子怎么掉了?”
傅东倪微微一愣, 循着他的视线,扯下衣领一看, 军服上的扣子果然少了一颗。
她想到白焰伏在她肩膀上哭泣的样子,忽然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有前车之鉴, 好像怎么解释都是错的。
她的沉默让裴珩之感觉深深的无力。
如同一只困兽,他张开嘴巴, 一口咬在她颈侧, 这回他没使多少劲儿, 只是衔着那块儿软肉, 狠狠地吮了一下。
傅东倪任由他胡作非为, 准备将人抱到卧室去:“晚上凉, 这边少有暖气供应, 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前提是把衣服穿好。”
然而不待她动作,裴珩之猛地推开她, 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傅东倪怀里空落落的。
她看着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却还是痛苦弯腰的Omega,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荔枝,你怎么了?”
半晌,裴珩之终于平复,他薄薄的眼皮些微褶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傅一,你衣服好脏,来洗一下好不好?”
听到这话,傅东倪脸色有一瞬的僵硬。
裴珩之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直视着她:“你又让他碰到你了,不是吗?”
“……”
傅东倪嘴唇张了张,有点不自在地说:“我当时太惊讶了,就没顾得上这些。”
“哦,”裴珩之神情平和,除了那双蒙着水雾的眸子之外,看不出任何失态,“他现在应该很需要你吧,你没留下来陪他吗?”
傅东倪莫名有种自己在被他羞辱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