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克制着火气,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裴珩之,你要想知道我和他谈了什么,我可以一字不落地全部告诉你,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地质疑我。”
“是我质疑你吗?”裴珩之像是很不解,嗓音变得很低很低,“和他见一次面,你衣领的扣子掉了,你腰间的配枪没了;我以为你知道卡流斯星的真相后,会愤怒会难过会需要我……”
“可我等了一个晚上,你都没给我发一通讯息。”
裴珩之望着错愕的傅东倪,愈发觉得看不懂她,因为看不懂,他也愈发感到愤怒:“你用不着我,是因为他安慰你了吗,亦或者他的遭遇他的苦衷更让你觉得难以接受是吗?”
说到最后,他疲惫又沉重地问:“傅一,你心里真的有我吗?”
“……”
傅东倪眉头拧起来,胸口气闷得不断起伏,她提高声量,满脸怒不可遏:“裴珩之,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裴珩之无声瞪着她,就差反问她一句“难道不是吗”。
忍了又忍,傅东倪耐心全无,长腿跨进浴缸,强行将人打横抱起,一路往外走,将他扔在了柔软温暖的床铺上。
“好,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傅东倪居高临下地站着,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衣领,“扣子是我没注意,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但是……”
她一面说,一面脱了军服的外套,指着空掉的枪套道:“把枪给他,是因为他在厚朴星有仇家,我不想再管他的事,所以给他枪让他自保。”
白焰对她的伤害是真,她对白焰的怨恨也是真,但现在好像每个人都有苦衷,她甚至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
她能做的,只有一路往前,带着她母亲未完成的遗愿,将席延的真面目撕开,将晏沛从最高位上拉下来。
傅东倪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荒谬:“我不愿意把这些负面压力一股脑扔在你身上,所以我自己消化,我自己承受,我拼尽全力在你面前表现正常,不想把你卷入这些破事,我做错什么了我?”
她最崩溃的那段时间,曾试图向白焰求助,但白焰一声不吭离开了她。
即便如今真相大白,白焰离开并不是因为她消沉的情绪,可她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害怕裴珩之也受不了。
再说她也不允许自己消沉下去。
有些事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裴珩之被她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一张脸苍白得厉害,傅东倪在上头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委屈。
他金眸里蕴着些许湿意:“可我们结婚了啊,傅一,我们结婚了,你不是一个人,我有权利参与到你的生命之中,可你从头到尾都将我排斥在外。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你会对我坦诚,将我当成你真正的伴侣,但你没有。”
“傅一,”裴珩之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你还是没有。”
“比起嫉妒白焰,嫉妒你和他之间那些我无法拥有的过去,这个发现更让我绝望,”他将脑袋埋进被褥里,不再看她惊疑的神色,茫然又脆弱地喃喃,“我很累,傅一,你让我觉得和你结婚是个错误。”
这么多年,傅东倪已经习惯了承受惊涛骇浪、飓风狂澜。
她觉得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够再打倒她。
然而裴珩之这句话一出口,她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仿佛一脚踩空,从天堂跌进地狱。
她久违地感觉到恐慌,感觉到自己可能会再度失去某种珍贵的东西。
以至于她的理智都在一刹间燃烧殆尽。
傅东倪不可置信地盯着床上那人,她一把扯开被褥,箍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铁青着脸,咬牙问:“裴珩之,你有种再说一遍。”
他的下颌被她掐出两道印子,但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睫毛极轻地颤了一下,机械重复地说:“我说,会不会当初和你结婚,是个错误呢?”
如果他不这么执着,如果他早就对她放手……
是他太自以为是,他不应该自信地以为傅东倪会真正喜欢上他,哪怕是源于可怜。
尽管他已经这么努力,可裴正和苏岚不喜欢他,傅东倪也不喜欢他。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他。
他已经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能博得她欢心。
裴珩之态度笃定起来,傅东倪反而退缩了,她单膝跪在床上,将他抱在怀里,深海般的信息素裹向他,透着浓浓的不安。
她捧着他的脸,带了些失措地亲他发白而冰冷的嘴唇:“荔枝,你别这样……你想谈什么,想知道什么,我们都好好谈,就是、就是别说这种话行不行……”
裴珩之眉眼恹恹,银发湿漉漉的,尾尖儿还在滴水,或许是因为冷,也或许是因为疲倦,他的呼吸轻不可闻。
傅东倪揉捏他的耳朵,从嘴唇亲到锁骨,一点点汲取他的气息,试图让他的身体变得温热起来。
这么手忙脚乱一阵,信息素便不知不觉地加大释放,甚至带了许多强制压迫的意味儿。
即便裴珩之被她标记过,后颈腺体也一股股地开始发疼,他忍不住痛苦地呜咽出一声。
傅东倪额发凌乱,当做没听见,她现在只想确认他的存在,只想让他认清楚属于她的事实。
裴珩之双眼透着无神,他看着急切到恼怒的傅东倪,看着她扔在地上的军服外套,看着她冷白皮肤上被他吮出的红痕,微叹一口气后,他抬起手,抗拒地推了推她。
分明并非很重的力道,却让傅东倪难以继续。
她喉咙发紧,动作陡然凝滞。
因为今晚之前,裴珩之从不会在这种时候拒绝她。
“你一手建造厚朴星,一定很辛苦吧,我本来想让你带着我在这里好好转一转,”裴珩之轻声说,“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好像不适合呆在这里。”
厚朴星是白焰的家乡,是傅东倪割断不了的地方。
就像他从不敢回帝军大和附中一样,这些地方都充满了傅东倪和白焰的故事。
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但现在他觉得那都是在自欺欺人。
“傅一,”裴珩之避开她的亲吻,情绪忍到阈值,就变得不受控制,他盯着傅东倪,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疲惫不堪,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我买了明天回首都星的星舰票。”
傅东倪脑子嗡的一声,闪过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拥有思考的能力,哑着嗓子质问他:“……谁准你这么做的?”
裴珩之没有回答,他环抱双臂,以一种蜷缩的姿态侧身背对着她,仿佛要把自己彻底和周遭隔离。
两人无声僵持。
傅东倪深吸一口气,紧攥的拳头上淡青色的血管和骨节都绷了起来。
沉寂的空气里,她听见裴珩之压抑而痛苦的喘息,像是在验证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的真实性。
傅东倪强行稳住心神,可不过两秒,她就有些撑不住了,瘦白的手抵着眉骨,遮掩着自己发红的眼眶。
“你真行啊,裴珩之。”
傅东倪咬着牙吐出这么一句,手臂肌肉紧绷到极致,开始细微地颤抖,她狼狈地慢慢从床上退下来。
临到门口,傅东倪心底的憋屈简直无处发泄,她一闭上眼,就是裴珩之失望的眼神和湿漉漉的头发。
头发……
她木着脸,又从抽屉里翻出吹风机,手腕一翻,扔在他身边。
然后转身往外走,砰的甩上了门。
第53章 暴风02 6.13
客厅的灯光被调到了最暗。
傅东倪用冷水冲了个澡后, 有点脱力地倚倒在沙发上,她嘴里叼着一支薄荷烟,白色烟雾弥漫, 笼着她阴沉又晦涩的侧颜, 湛蓝眼睛里像是夹杂着冰。
她呼吸声很缓,几乎屏息听着卧室那边的动静。
可惜等了很久, 里面还是安静得让人心烦意乱。
一根烟抽完,喉咙处像堵着一团棉花, 她终于从沙发上撑起来, 趿拉着拖鞋想去接杯水喝, 绕过隔断屏风, 她刚拿起水杯,却不期然地看见饭厅桌上摆着一份儿未拆开的餐盒。
餐盒采用的是军队统一样式, 显然是杨星梧送过来的晚餐,但裴珩之一口都没动过。
傅东倪盯着那盒饭看了许久,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她大步过去,将凉透的饭重新热了一遍, 又去冰箱拆了一盒牛奶拿过来加热, 而后端着餐盘, 走到卧室门口, 抬手急促地扣了几下房门。
“裴珩之, 我得提醒你, 要塞有规定, 禁止浪费粮食,你也不能例外。”她沉着声说,“要么你自己起来把饭吃了, 要么我进去喂你。”
话落,依然没有回应。
傅东倪耐心全无,扭开门把手,径直而入。
“裴珩之!我在跟你说话!”
傅东倪睨着床上那个这么久连姿势都没变过的人,只觉得火不打一处来,她将食物往床头边上一放,伸手想要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然而手刚碰到他手臂的皮肤,她就被烫得瞳孔微微瑟缩了下。
“荔枝……”
傅东倪放缓动作,揽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方向,这才发现他脸颊透着不正常的坨红,嘴唇却苍白得吓人,长直的睫毛上尤挂着细细的眼泪珠子,眉心紧皱,连呼吸都很沉重。
傅东倪的心一瞬揪得很紧,铺天盖地的怒火愣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探了探他滚烫的额头,确定裴珩之是发烧了。
“荔枝,你醒醒……”傅东倪抱着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紧张,“我帮你穿好衣服,送你去医务室。”
裴珩之脑子昏昏沉沉的,他像是不满被人从某种迷醉的状态中拉出来,抬起清瘦的手,抵在傅东倪的肩膀上,想推开她。
“你别管我……”他沙哑着声一遍遍重复,“别管我……”
傅东倪刚回暖的神情顿时又凝结成冰,她压了又压,眼底仍是一片通红:“我不管你,你又想谁来管你?你那个喜欢了好多年的初恋么?你不也有过去,凭什么就要对我这么苛刻?”何况她和白焰早就结束了。
刻薄之言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可说完之后,她望着裴珩之难以聚焦的眼眸和睫毛上那层湿润,又觉得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明明昨晚在军舰上,他们还相互依偎着看电影。
结局之时,男女主在星空下接吻,而她和他,在浩瀚浪漫的银河中接吻。
她在想,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么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果裴珩之不是一时兴起,那便说明这一路走来,他都是在忍受,说不介意是假,说没关系是假,说愿意和她一起来厚朴星是假,说幸好还有她是假……
那什么是真的呢?
“裴珩之,”傅东倪克制着情绪,低声问他,“你起来告诉我,什么是真的呢?”
“我只有你……”
裴珩之缩了缩肩膀,也不知道他在回答哪一句,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眼中坠落,他喃喃地喊:“冷……”
傅东倪被他这几个字刺激得眼底染上一片戾色,她垂下眸,几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我真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都非得这样对我?”
白焰当年让她不要辜负他,最终什么都不说地甩了她。
林霖摸着她的头说不会丢下她,却在日复一日对傅蕴的想念中渐渐枯萎。
裴珩之也说爱她,每每和他相处,她总是会在这个人身上看到出乎意料的表现,她喜欢裴珩之看她时亮得像星星的眼睛,喜欢他精心经营出来的家的样子,喜欢他信息素的味道,喜欢他偶尔表露出来的浓烈情绪,喜欢他情动时一声声地叫她的名字。
在他身上,傅东倪以为自己也许找到了真正被定义为“曙光”的东西,结果裴珩之和其他人好像并没有任何不同,他还是选择离开她。
被抛弃似是常态,而今她却仍然不能习惯。
她痛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需要裴珩之留下来,他必须留在她身边,不管他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傅东倪感受到他身上愈发滚烫的高热,没再说什么,用静音吹风机帮他把仍然湿润的头发吹干,拉上被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想了想,她又抱了一床被褥来,换个面捂上去,让他在这个状态下没有办法挣开。
“我去医务室给你拿退烧剂。”
傅东倪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将人狠狠往怀里摁了摁之后,转身出了门。
要塞很大,医务室更是在公寓另一头,一般步行过去至少得二十分钟。
但傅东倪跑得很快,整个来回也不过用了十分钟。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裴珩之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了无生气。
她稍微平复了下粗重起伏的呼吸,走过去将人轻轻晃了晃:“醒醒,起来先把药喝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裴珩之额头上已经捂出了一些汗,她将被褥打开,扶着他坐起来。
厚朴星热水有供应时间段,傅东倪只得重新烧了开水,而后将毛巾烫了两下,轻柔细致地帮他擦掉额头上细密的冷汗。
做完这一切,她才打开退烧剂,喂到他嘴边。
裴珩之却不配合,闻到药味儿就偏过了头:“苦,不要喝……”
他睁了睁水光氤氲的眼睛,似乎恢复了一点神志,执拗地拒绝接受她任何好意。
傅东倪仅有的一丝耐心也被磨掉,她嘴唇紧抿,近乎粗暴地用两指掐着他的双颊,强迫他张开嘴巴,将退烧剂一股脑地灌了进去。
裴珩之呛咳两声,眼泪汪汪地指控她:“你就会欺负我!”
傅东倪淡淡道:“就欺负了,有本事你咬我。”
裴珩之第一次觉得傅东倪能这么可恶,如果不是身体虚脱无力,他肯定狠狠一口咬在她肩膀上。
“既然没本事,”傅东倪继续道,“那就给我好好在这儿休息,哪儿也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