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宠——长安华琼
时间:2021-07-07 11:20:35

  同在酒肆,施烟那未成的未婚夫婿醉倒胡姬怀中,酒劲上来同他那些狐朋狗友道,“萧家也算个什么,仗着当年救了平阳王,依靠着得了些好处才从破落小户发家一步登天。说到底,不过一介臭钱商人。”
  这蠢货埋汰自己就算了竟非扯上萧祁远。
  她便忍不得了。
  ……
  萧府祖辈从商,子孙支脉众多,盘踞雍州百年也算富贵。当年战火波及,萧祁远的祖父倾家散财供陈王招兵买马,助他安定四方。
  后陈王登基,萧家祖父有从龙之功,圣上便给他们这一脉脱了商籍。萧祖父在世时,恐后世子孙散财家败。费尽家中银钱疏通多方关系,为萧父娶了当世五姓女之一的陇西崔氏,亦是萧祁远之母。
  士农工商,商为最下一层,长安这一脉因着娶了世家小姐,一时地位水涨船高,后萧氏渐而以长安一脉为尊。
  萧祁远身穿深蓝锦缎衬得他修身挺拔,面容虽俊美,不过眉宇挺括总散不去终年缠绕的病态苍白。他身系两族,身上担子自然不轻。也是因此吧,目光尤为深邃,恰似一汪古潭,常叫人琢磨不透,瞧不清他城府。
  错过他的视线,当时酒促恼意,自己冲动动了手。如今她心中懊悔,早知便寻个无人的地方揍那蠢货。
  可……施烟紧紧攥了攥拳,“萧祁远,为何长安不能杀人?”
  萧祁远薄唇微抿,目光坦然落在她脸上,跟前这双眸子太过澄澈,不知世故却满含仇恨。
  “为何赵禹实逼死了垆卖酒的民妇,迫害她丈夫入狱,隔日照样在朱雀街前呼后拥;为何姜荣有陷害忠良,贪污腐败,皇上照样给他加官进爵?为何长安西郊昌县瘟疫四起,朝廷不派医官救治,反而屠杀整个村子,连三岁孩童也不放过!”
  这一桩一件事儿,血腥雾浓重压在心头,使她喘不过气……
  一只大掌轻轻遮住眼睛,面前一片漆黑。施烟下意识羽睫眨闪,脑子一片沉寂。
  忽感发髻有东西插入,她好奇伸手去摸,是一只珠钗,大致是蝴蝶轮廓。
  伸手取下,玉钗纤细冰凉,她只稍稍一折,它便能一为二断裂。
  葱白似手指捻着蝴蝶玉钗,向着光亮,素雅精致,又叫人不得忽视它的不菲价格。
  对上萧祁远温和深邃眼眸,施烟小脸儿纠结,将钗子还给他,“我不喜欢这些脂粉钗环,若是大夫人知道,你总给我这些好东西,又得说你不知节俭。”
  萧祁远每每走商回来都会往自己小院子送几箱子衣裳珠钗,这事儿传遍萧府,大夫人的女儿萧思茹总哭闹一番。连带着大夫人也颇有微词。明里暗里萧祁远胳膊肘外拐,心中向着一个表亲妹妹,也不念下家中嫡亲的妹妹。
  萧祁远勾了勾唇角,笑得温和,“请了岭南老师傅雕的,给烟儿攒得嫁妆。”
  他低睑看半臂之近的女子,目光落在她鬓发间静簪的白色绢花,仅一朵虽比不过牡丹艳丽,却清雅绝尘,如遗世独立。总归是素了点。
  萧祁远将那白色绢花取下握在掌心,从她手中夺了珠钗重新给她簪上。
  “可是……”
  施烟要伸手取下,被温热的手掌按住,低迷沉声滑入耳中容不得拒绝,“烟儿生得美,自要金钗玉珠来配,这支是我送烟儿及笄之礼,便簪着吧。”
  他既如此说了,施烟便不矫情收了,往前一步扑入他怀里,双臂收紧环住他腰间,“二哥,外头人说你是奸商,我不信他们的,你是个大好人、大善人!”
  施烟一瞬眉看眼笑,歪了歪脑袋,那玉蝶钗摇曳生辉,“那我攒着,等哪日萧家破败,我便卖了它们带你逃命去,总不会亏了你!”
  萧祁远闷声失笑,温柔干燥的掌心轻轻拍了拍怀中人,宠溺道,“真是,往日那些过去便过去了,莫想些有的没的。”
  ………
  长安天气风云变幻,变脸极快,前几日还是清朗天气,今儿傍晚突然下起暴雨,远处阴沉沉好似要将天捅个窟窿似的。
  自被沈家退婚后,大夫人定施烟每日辰时都要去她院里习针线女工,磨磨她那躁动不平的性子。
  身侧婢女月吟替施烟撑着伞,“小姐,雨下着这样大,我们不若回去吧?”
  施烟困极,搭着月吟的手慵懒打了个哈欠,低头小心踩着石路,“不行的呀好月吟,我若是懒了一日,大夫人便不更喜我了。”
  沈家退婚的事儿已让大夫人不满,二哥夹在中间定要伤神。用萧如茹的话来说,寄人篱下的人就该有自知之明。自个儿能少一事边少一事吧。
  进了大夫人院子,里头传出银铃般笑声,施烟垂首,不用猜便是大夫人年前出嫁的嫡女儿萧思茹回来了。
  一进屋,母女互相依偎,好生温情。谢氏在旁站伺候着,一瞧着施烟弯唇笑了笑。
  “大夫人,长嫂,思茹姐姐。”站在内堂,施烟规规矩矩福礼。
  萧思茹依在母亲怀里,今儿穿一身蓝裙,细眉弯黛,面上带一丝娇惯出来的傲气。看到施烟,她不屑地哼了声,“厌烦鬼来了呀。母亲,我不过随枫郎回了婆家两月,这丫头日日来你这儿,可是要与我抢你?”
  萧大夫人伸出指尖点了点女儿额心,搂着她好笑着,“促狭鬼,连表妹的醋也吃。烟儿将萧府当做乡野农舍,成日里不是上树便是翻墙,忧得我头疼。如今还好你回来,我身边也有个宽心的人了。”
  萧思若这才眉开眼笑,朝施烟比了个得意眼色。
  施烟在一旁指尖无聊儿拨弄香囊,她不理睬也不搭话,安静听着。也只有这时候,才能瞧出她是个安静的闺阁小姐。
  忽而目光落在她鬓发间那支蝴蝶玉钗,萧思茹定睛一瞧,“你那钗子哪儿来的?”
  施烟伸手摸了摸这只钗子,再抬头对上几人脸色,小心道,“二哥给的。”
  萧思茹顿时炸起,嗓音尖锐,“二哥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你!”
  萧大夫人不满拍拍女儿的手,嗔她一眼,“你惊诈什么,唬我一跳。”
  经母亲提点,萧思茹回神才察觉自己失了分寸,红着脸,愤愤不平揪着手绢,心中越发不平。
  萧大夫人在抬眼看施烟发间玉钗,笑意浅淡不少,话中敲打着她,“祁远对你必是极好的。你可有良心,少惹些祸别再让他分神了。”
  施烟面上掩着温和乖巧,“是,大夫人,往后不会了。”
  出了院子,施烟才松快一口气。
  方才轻言细语说话真是憋屈,看着萧思茹能在母亲怀里撒娇,又叫人羡慕又难受。
  施烟情绪低落,忽而伸手从鬓发间取下玉钗握在手中,心中想着事儿,步子方向不觉改了,下意识往萧祁远的院落去。
  月吟跟在身后并未提示,表小姐是被家主带回来的,关系自然亲厚些。
  闷头走着,旁侧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男声,“表妹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施烟抬头,看着假山边上的男子,眼中突闪欣喜,“三哥。”
  萧家二房庶长子萧祁东,生得丰神俊朗,气质清朗,且脾性随和,府中下人都想去三公子院里伺候。
  如今萧府让大夫人头疼的一号人物是施烟,那么二号便是萧祁东了。
  萧祁东目光落在后头施烟身上打量一番,吊儿郎当笑起,“三月不见,烟儿妹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身段纤细,柳眉杏眼,不言语时瞧着似画中娴静的美人儿,目光清冷淡然一瞥,将人定在原地。
  “可惜啊……那沈家不知好歹,竟敢退婚。”
  萧祁东风流惯了,嘴上也是没个正经。可他话有几分愤懑不平,确带几分调笑。
  施烟淡定撇他一眼,“三哥做戏真假,好歹落两滴泪我也信啊。”
  萧祁东朝她挤眉弄眼,凑进来有两人声音道:“那小子品行不端,没事儿,三哥认识好看的公子多,一定给表妹寻个好的。”
  施烟对婚嫁无什兴致,转了话题,“三哥,你不是在城东立了逍遥府吗?怎就回来了?”
  话落,换萧祁东一脸愁苦,“不晓得哪个兔崽子传了消息回来,这不……”两人对视一眼,“回来挨骂了。”
  这二哥在府外没个上头人管着,风流性子压不住,时不时回府来必没好事。施烟‘啧’了声,颇为同情他,“我上次不过翻.墙,大夫人便要我跪五个时辰,三哥您这……这膝盖怕是不想要了。”
  “嘚,我这儿膝盖不要了,你夫婿也没了,咱俩可真是冤家与冤家。”
  萧祁东大笑,挨骂之前还能这般坦然怕是无几人。
  偏后半句话惹恼施烟,怒瞪萧祁东,“待会儿你被二哥骂了,叫梁胥打了,我可不给你求情送药!”
  萧祁东嘴皮子滑溜,刀架在脖子上也能开出玩笑,没会儿惹得施烟跳脚,两人打闹一片。
  身后跟着的随从丫鬟见惯了这场景,皆垂首憋着笑。
  两人打闹往恕清院去,萧祁东视线先施烟扫到前头的兄长,“诶,二哥在那。”
  施烟顺着看去,萧祁远玉冠束发,一身青衣。独身负手立在六角亭内,他宽肩窄腰,因着自小卧病吃药缘故,身形比寻常男子清瘦。
  且旁边静静放的一方轮椅着实扎眼。
  萧祁东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伸出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施烟,“表妹,你觉着是二哥好看还是你那退了婚的未婚夫好些?”
  施烟白了萧祁东一眼,“自是二哥好啊,都是一家人谁胳膊肘向着外头。而且二哥虽是个病秧子,但生得好啊!眼是眼,鼻是鼻,满长安就没几个比家主生得好看的。”
  前头本想好生观景的萧祁远扯了扯嘴角,终是忍不住转过身,右手做拳抵这唇边尴尬咳嗽两声,目光淡淡瞥向萧祁东,内暗含一丝警告,叫萧祁东安分了些,先下不敢胡诌。
 
 
第3章 是个登堂入室的浪兔子罢……
  施烟走上前去瞧萧祁远面色苍白,眼底淤青浓暗,没好气嗔他,“雨后风大,二哥不好好在屋内休息,跑出来做甚?”
  萧祁远预回她,一股汹涌血气自胸腹往上顶,他脸色一僵,转过身以手握拳抵住唇,闷声咳嗽。
  施烟赶忙倒半盏茶给他,等他缓口气,任是气不善,恼他不该冒着大风出门,“这下遭罪了吧!真该今日风再大一些,叫你吹中风以后都出不了屋子。”
  这话毒得诶,却生生勾起施烟自个儿满眸泪水。
  萧祁远好生温柔陪着笑,轻咳一声,声音清风朗朗,“刚灌了两大碗苦药,心中着实憋闷,这才出来散散。烟儿莫哭,这风吹干泪,来年开春脸儿可出不得门了。”
  这么些年,从没有人敢吼他。可偏偏这个姣容艳貌的小姐凶得萧家家主不敢反驳,被她一瞪乖乖落了坐,虚虚咳嗽两声。
  施烟利索将亭子三围厚毡放下,后头萧祁东慢悠悠走上来,“二哥,这丫头啊眼里只你一个,方才还同我张牙舞爪,到这会儿就悉心照料起你来。”
  施烟道,“三哥生灵活气,外头府里小娇娘多得想照料,我手笨,可不敢揽事。”
  说罢她蹲在亭角的黑炭炉旁,手执铁钳往拨弄,里头火星寻着机会复燃,没会儿偶尔发出‘滋咧’爆破。暖气袭暖手脸,她想将其挪到萧祁远脚边去,刚弯腰,胳膊被一股力道握住。
  力气不大,足以让她松开拎着铁炉两旁把手。萧祁远握住一截手腕扶起施烟,鼻息清凌药香因一笑融得温润,“这东西笨重,莫脏了手。”
  施烟不甚在意,“我力气大,搬得动。”
  萧祁远却不许她再碰,瞥了眼旁边傻站没眼力见的萧祁东,萧祁东脸色一变,忍命来搬了炉子,口中嘟囔道,“真是两个娇贵的主。”
  萧祁远用帕子沾了茶水给施烟拭手,又将石桌上糕点往她面前放。
  随后重新拿起书翻看一页,默不动声将搬东西的壮士晾在一旁。
  风吹动幕帘,飒飒作响。施烟嘴里塞着糕点,心知萧祁远这是要替大夫人教育三哥了,悄悄抬头给了他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萧祁东一瞪眼,表情夸张,施烟没崩住‘扑哧’笑出声。
  再侧头去看萧祁远,他视线认真落在书上,侧脸落了半侧光,削弱了平常不苟言笑的凌厉,周身散发着清隽斯文气息。
  萧祁远嗜书如命,每次外出行商都得带几箱子书。有次半路在山谷遭了雪崩,人平安逃出,书却埋在雪里,众人劝他放弃,可他愣是从雪堆里亲手刨出几箱子书来。
  那时候的二哥,清矍消瘦,风一吹就能倒的身子。发怒时不吼不躁,眉宇挺括俊朗,但瞧你一眼,那通身凌厉气势压迫得周遭人喘不过气来。
  二人肩膀挨得近,施烟头一偏,瞧见骨节分明手掌搭在膝盖,她悄悄伸手过去,将那握在掌心暖着。
  掌心冰凉,施烟蹙眉,怎得这样凉。要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暖暖,萧祁远却反手将她握在手心,安抚地握了一下。
  对上她目光,他抿唇一笑,温声道,“居玉楼新出了酒酿,我叫管事的留了几坛,你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
  “…嗯?”施烟反应过来,她已经在萧府规规矩矩待了半月,面上不免惊讶又欣喜,“我可以出去吗?那大夫人……”
  冷落在旁的萧祁东站在亭口,风吹得后背拔凉,他一吱声总算有了存在感,“管大夫人做甚,有二哥三哥在,你怕什么。尽管出去玩儿,长安咱家铺子多得是,别怕没了银子使。”
  萧祁远也朝她温润一笑,应诺着,“去吧,在家也带了好些时日,出去散散心。带些仆从跟着,平安回来便是。”
  一直搭手下在冰凉手还是没温度,施烟担忧望着他,只他要与三哥说话故意支开自己,她松口道,“那行吧,我去瞧瞧居玉楼近日出了什么好菜式,给二哥待会回来尝尝鲜。”
  萧祁东不满,“同样是兄长,你这丫头就想着二哥,怎得,三哥是要吃了你还是害了你。”
  施烟同萧祁东做个鬼脸后,匆匆跑开。
  萧祁东气得笑,“你这鬼丫头……”
  瞧着身影悄然消失,萧祁东再回身倏然对上兄长的泠然眼神,唬得他背脊一凉,“……呵呵,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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