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清妧有些后悔自己的心急,说事就好好说事,怎么还夹带起私货了。可她实在搞不清容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主动亲她的是他,一路上东拉西扯不肯承认的也是他,便宜全让他占了,哪有这种好事。
她望着容泽那张美如冠玉的脸,刚想继续,却发现他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再次变得煞白如纸。
第16章 陈年旧疾
清妧小心瞥着容泽的脸色,默默跟在他身后不再吱声。
在她那番连珠炮之后,容泽没有继续反驳,而是默许了她先与村民谈过,再处理这残魂与镜心蝶。
他服了软,清妧却没有什么胜利的感觉。他们回到顾娘子家中,在各自回房之前,清妧终于拉住容泽的袖子,关切问道:“师叔,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修道之人气色都不差,可此刻的容泽却面白如纸,怎么看都不正常。
容泽将她的手拉下,摇摇头:“陈年旧疾。”
清妧的脸上写满了关心,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从她在发现镜心蝶的屋子里爆发一通之后,她便开始这样。
许是他如今的样子吓到了她吧。
容泽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调息片刻就好。”
清妧一听,便立刻让他回房调息,说明天跟村民交涉的任务就交给她。
容泽回到房间,听着清妧关门的声音,倚在房门处闭上眼睛。
清妧说的不错。
谁都不会因为注定死亡,便放弃这一生的时光。摆在眼前的美好,他也十分想要伸出手握住。
可是……谁会爱上一个有疯子血统的人?
在儿子面前杀死丈夫的疯子,对自己的儿子没有丝毫怜爱的疯子,害自己整个家族完全覆灭的疯子……
身体里流动着疯子血脉的他,谁知道会在哪一天发疯?他怎么敢,又怎么配握住别人的手。
若是清妧得知这一切,恐怕避开还来不及,如何还会爱他。
他不敢拥有温暖,因为他承受不了失去,他怕得而复失的他会做出比那个疯子还要疯狂的事。
——不如开始就不曾拥有过。
反正他早知自己命定孤辰寡宿,何必有所奢望。他强迫自己做完那个旧梦,回顾一切,也只是想让被温暖冲昏的头脑清醒一下。
在梦中的那个吻,是他偷来的,是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
至于被引发的陈年旧疾,大概便是一晌贪欢的代价。
容泽在自己心口处按了按,来到床上打坐调息。
当年他母亲为了引起父亲注意,给他喝了好多不明来历的药,早就坏了他身子的根基,后来容家痛失家主,连他这个凶手之子也一并迁怒,给他灌下毒药,想要了结他的性命。
幸而太玄宗上一代掌门严逸鹤刚好追寻妖物,路过乱葬岗,这才把一息尚存的他救了下来。然而他的体质在各类药物的作用下,早已无法以常理医治,只能靠修为压制。
在初入宗门的前几年,他都是靠严逸鹤帮他压制体内毒性。直至他自己突破明耀境,那些毒性才再也奈何不了他。
没想到今夜他情绪波动过大,竟无意间让这些毒性再次控制他的身体。
容泽闭上眼睛,专心调息起来。
翌日一早,清妧便又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师叔,你可好些了?”
容泽应了一声,然后便听到院中顾娘子和蒋也彼此招呼的声音。他起身开门,正好撞上兴高采烈凑过来的蒋也。
蒋也昨晚做了个大美梦,这会儿兴致正高,迫不及待地要来与清妧分享,结果猝不及防间便对上了容泽如寒冬腊月般冰冷的眼,脚下一顿,停在原地干巴巴道了句:“早、早啊。”
容泽冲他点点头,然后看向清妧。清妧明白他的意思,收敛起神情道:“等用过早饭吧。”
用完早饭后,清妧叫住了准备出门做农活的顾娘子。
“顾娘子昨晚睡得可好?”
顾娘子一愣,然后笑着点点头:“我的觉一向都好,不知各位住得可习惯?”
蒋也喝着农家自榨的果汁,忙不迭点头:“习惯习惯,我在外面就没睡得这么好过,做了一夜美梦呢!”
顾娘子笑得温柔:“那就好。”
“说到梦,我昨晚也做了,还梦到了平时怎么都梦不到的景象,真是神奇。”清妧看着顾娘子淡淡道。
顾娘子接道:“或许是凑了巧了,我们这村子虽然不大,但据说风水不错,容易让人做美梦。”
清妧点点头,又道:“那整个安逸村都沉浸在同一个美梦里,也是风水的功劳吗?”
顾娘子的笑僵在脸上,眸中闪过片刻慌乱,然后又重新笑开:“公主说笑了,怎么可能整个村子沉浸在一个梦里,大家肯定是各做各的啊。”
清妧:“是各做各的,你做你的家庭美满,她做她家阖家团圆。”
蒋也越听越懵,只觉这话题他好像有点掺和不进去了,却又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只好看向桌上未说话的另一人。
然而这个法力不怎么样的仙尊装样的本事却一顶一,冷着个脸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知道,却让人一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蒋也撇撇嘴移开目光,默默挺直脊背,学着容泽的样子继续听二人说话内容。
在清妧的逼问下,顾娘子已经有点装不下去,不由淡了表情,看向清妧道:“恕小民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清妧见她浑身都似竖起坚硬的铠甲,不由叹口气,放缓声音道:“顾娘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我想这样的一间小屋,安逸村中家家户户都有一间吧。”
她的手指向院子的角落,同她昨晚与容泽去过的那户人家一样,那里也有一扇挂着锁的小门。
顾娘子扯出一个牵强的笑,仍是不肯承认:“农家的构造都差不多,都一样也很正常。”
她一手端着簸箕,另一只手在身上不断来回擦拭,微微泄露她的忐忑不安。
清妧轻轻道:“那每家每户,都这么把家人的牌位锁在屋子里吗?”
她的眼神写满悲悯,却又带着一种直白的残忍:“顾家的大郎已经没了,村子里出去的男人们……都没了,对吗?”
顾娘子手一抖,端着的簸箕便跌落到地上,清妧正准备替她捡起簸箕,却不想从身后院中冲出一个瘦小的身影直直冲过来——
“我不许你咒我爹爹!”
正是顾娘子的儿子顾念,他如一头瘦小的蛮牛,径直冲向清妧,手中还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清妧正要用术法将他击开,想到这被镜心蝶吸食了不少阳气的孩子恐怕受不住她一击,又连忙收回手。
这一犹豫,顾念已经冲到她身前。眼看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就要捅入她腹部,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拉至身后,用手挡开顾念的刀,反手钳住顾念。
“哐啷!”顾念手中的刀落到地上,而与之同时落地的,还有容泽手上缓缓滴落的鲜血。
顾娘子冲上来,将顾念紧张地搂入怀中:“念念!”
她转身向清妧几人磕头:“几位贵人,小儿懵懂无知,还请贵人原谅,我立刻便出去罚他,定要他再不敢冲撞贵人!”
顾念却倔强地从她怀中抬起头:“他们诅咒我爹!”
容泽的手腕上被刀划破了长长的一道,正不停向外滴着血,却不曾出言呵斥过什么,而是重新坐回原位,为自己包扎起来。清妧以为他这是继续由自己发挥的意思,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气恼。
她恼自己处理的方法还是不够好,竟还让顾念伤到了容泽。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氏母子,话语间不自觉带上了一抹严厉:“我无意干涉你们的生活,只要不害别人,怎么选择是你们的自由,可是……”
清妧看着顾娘子,竟让顾娘子有种共情的感觉,似乎她的辛苦、她的不甘、她的委屈、她的恐惧……失去亲人后一切的一切,都被人体谅到了。
“过去诚然美好,即便是我,若有再现往日美梦的机会,恐怕也会忍不住沉溺……但过去不能成为未来的绊脚石,你真的甘心让安逸村终结在这一劫吗?村里像顾念这样的孩子也不少,你看看他们这几年可有好好发育过……”
顾娘子怔愣在原地,闻言忍不住看向怀里的顾念。她的儿子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可是却瘦小又虚弱,依旧如七八岁的孩童。不止如此,王大娘家的小宁,李娘子家的晴晴……村里的孩子,都从某一天停止了发育。
她的目光又投向远处,望着那扇被锁起来的小门。她痴怔片刻,终是低下头,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我们承受这些,我多想、多想可以再见他一面……”
清妧坐在桌前,情不自禁地跟着红了眼眶。她的共情能力很强,此刻望着顾氏母子,简直想跟她们一起抱头痛哭。
这样的场面想必会有些奇怪,她强忍着转过头,却正好撞上容泽冷冰冰的目光。
清妧:“……”
眼泪瞬间被噎住了。
第17章 火种初埋
清妧一行人走前,顾娘子带着全村留下来的妇孺们一起,送别了那抹残魂。
逝者已矣,而生者依然应该坚强的活下去。这些妇孺们依旧悲痛亲人离去,依旧彷徨以后无人可依,却也不愿这场虚假的美梦把生活变成一场噩梦,即便再痛,也要迎接并克服它。
清妧收回视线,放下马车上的窗帘,尝了一口顾娘子塞给她们的红薯干。
农家自制的红薯干软糯又香甜,咬在嘴里全是红薯的香气,既不太硬,又不会过分粘牙,清妧吃了一块就喜欢上了,忍不住又塞了一块进嘴里。
她拿出一块递给容泽:“师叔,这个好好吃,你尝尝。”
容泽自上车便又拿出了一本经册来看,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道:“多谢,不用。”
清妧见他这样倒也不勉强,转头便出去找蒋也分享自己新得的好食物。
她钻出车门,刚把布包伸到蒋也面前,突然想到狼是肉食动物,便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爱吃……素食吗?”
蒋也抬起鼻子问了两下,没掀开布包就知道了里面是红薯,下意识便道:“不怎么爱,红薯就更不……”
清妧听了前半句就知道,她是没法感受分享美食的喜悦了,颇有几分遗憾地把布包往回收。
蒋也见此却突然反应过来:他的爱慕者得了好东西,第一时间便来献给他,这是她的忠心啊!
一匹成熟的狼不能让自己的爱慕者失落!
“红薯就更不喜欢……”奈何此时想说的都已说出来,他只好紧急掉头,“但是红薯干是什么人间至宝!晒干了的红薯还是红薯吗?那是去除糟粕后的精华,是进化了的究极形态!”
清妧错愕地看着蒋也眼睛里陡然迸发的亮光,一时竟拿不准这小狼妖是口味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只能呆呆把布包往前一送:“那你多吃点?”
蒋也瞥她一眼,露出一个做作而嗔怪的笑容。
“你不是很喜欢吃吗?给我一块就好了。”
蒋也伸手掀开布包,还没等拿,便听另一侧车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
寒着脸的容泽探出身来,径直拿走两人眼前的布包:“本尊饿了。”
说完,便毫不留恋转身又进了马车。
清妧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眼前愣愣眨眼的蒋也,拍拍他的肩膀道:“莫慌,到了下个城镇,我买别的究极形态给你吃。”
她回到车内,望着慢条斯理吃红薯干的容泽,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师叔,吃醋了?”
容泽的手微顿,然后若无其事拿起红薯干送到嘴边:“本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明吃的是最接地气的红薯干,到他这里却仿佛成了仙界的灵芝仙草,吃得优雅又漂亮。可清妧却知道,容泽此刻的心乱了。
他这人本没什么架子,却在每次心虚时,装模作样地自称什么“本尊”。
清妧坐到他同侧,也拿起一块红薯干:“那师叔何至于如此小气,连块红薯干都不分给车外辛苦的小护卫?”
“……他们自有吃食。”
清妧点点头,像是赞同道:“这样啊,但师侄还有一事不解。”
容泽见她这副狡黠的样子,咽下口中的红薯干,又拿布巾擦干净手才道:“何事?”
“不知师叔在梦中为何要亲吻师侄,醒了之后又只字不提,是准备赖账吗?”
少女的嗓音轻轻柔柔,却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在容泽耳边,将他炸得大脑空白,神思不属。
他僵坐片刻,待车厢中完全安静下来,再次举起手中书册,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清妧:“师叔的书拿反了。”
容泽的手下意识一动,却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拿反。他转头冷冷望向清妧,却撞见对方如春日桃花般醉人的眼睛里。
心跳似乎都停滞了一拍。
容泽立刻找回理智,试图以冷漠冻结清妧的热情:“有些不该有的梦,还是忘了为好,把自己的梦强加到别人身上更是要不得,师侄可懂?”
装聋无用,只能装傻,再加倒打一耙。
清妧看看容泽理智气壮的脸,眉尾稍稍一挑,都被他气笑了。
“师叔也知道,”她从储物袋里拿出坤镜,摩挲着坤镜上的纹路,“灵犀镜可以连接两人的神识。”
容泽看着坤镜,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安逸村的那个晚上,我担心师叔的情况,用坤镜感应过你那边的情况,不成想……却误入了师叔的梦中。”
她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我无意窥探师叔梦境,可是师叔灵府强大,我无法自由来去,只能继续待在梦中。所幸在梦境的最后,我见到了如今的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