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灼热的呼吸就打在颈间,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阿素觉得不舒服,她最近在长个子,小腿时常会抽筋,此时被压着渐渐麻得没了知觉,胸口也有些痛,是发育的烦恼。阿素撑着身子,想翻过身去,却被牢牢禁锢。
李容渊似乎沉浸在一个美妙的梦里,不知把她当作隐枕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无意识地捏着她纤细的腰骨,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埋着,沉沉睡了去。
此时的李容渊像极了一只懒洋洋的大猫,有些孩子气拱在她怀里,似乎极累,呼吸沉稳兀自沉睡,想来一夜劳碌奔波不曾休息。虽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元家如此上心,阿素心中一片柔软,还是放松下身体,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第40章 搜查 顷刻间万骑的金甲武士如流水般涌……
却说另一厢, 万骑的陈、张两位统领离了李容渊的府邸,在卯时前就到了北衙。
如今万骑的最高统帅羽林将军高嵩,出身广陵高氏, 是南衙左羽林将军将军高衍之子,也是高后之侄子, 身世显赫却举止轻浮,空降万骑自然是沾了祖上的光, 因属下并不真心信服, 生了暴虐之心,将不服管的几位校尉拖到校场当众鞭打。陈、张二位有意替同僚出气,因此昨夜故意冷落他,但既已给了趾高气扬的高嵩一个下马威,他们也不敢真耽误差事, 离了席便早早到衙门之中报到。
昨夜高嵩原本得了授意, 想突然袭击查抄元府,然而他的亲卫拿着腰牌去点人, 竟找不到万骑的左右两位统领, 此时高嵩才知道, 若离开了陈、张二人,自己不过是一个光杆司令。他虽恨得咬牙,却也无法,直直等到天亮,才见二人施施然来了。
机不可失, 失不再来, 高嵩知道如今重中之重是先带人抄了元府,待搜出那些私自藏匿的兵甲,再慢慢与那些粗鲁武夫计较。想到此处高嵩只得先咽下这口气, 急匆匆点好了人马,准备向着兴道坊的靖北王府奔去。
陈、张两位统领如今才知道他们竟要去查抄元府,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皆惊。要知道兴道坊的那处不仅是座王府,更是长公主府。安泰长公主是窦太后所出,先帝唯一嫡女,与如今景云帝为一母同胞,自周岁册为公主以来,历经两朝荣宠已极。那长公主府又岂是想抄便抄的。
见二人神色迟疑,高嵩冷笑道:“靖北王意欲谋反,长公主被禁足宫中,两位统领若搜出了元氏谋反的证据,便是陛下面前的首功一件。”
高嵩说的信誓旦旦,陈统领却并不买账,凛然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将军可否将敕书取出一观?”
高嵩自然早有准备,果真从怀中取出一封黄帛卷,陈、张二位接过展开,发觉竟真是一封景云帝亲下的敕书,密令万骑即刻查抄元府,上面盖着赤红的朱印,的确是陛下的旨意。
陈、张二人此刻方知,原来陛下此次是真的对元家不留情面,为此甚至不惜将长公主禁足宫中,恐怕元家这次一场大难在即。见二人对此深信不疑,高嵩也不再多言,径自上马。陈、张二人无法,只得点齐了人马,与他一同向兴道坊而去。
此次阵仗极大,为了查抄元府,高嵩动用了万骑中的两列千人纵队。黑压压的一片金甲武士沿着朱雀大街向兴道坊开去,惹得街市之中百姓皆惶恐,凑在一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然而当一行人开到元府,高嵩才发觉,今日安泰自不在府中,靖北王世子元剑雪竟也不在。他满以为待搜出了物证,便可直接将元剑雪一同押解,却没想到扑了个空。一众婢子仆役分列,其后走出一位挽着绸帔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年纪不大,一身凛然,衣饰不凡,只胸前那件七宝众华璎珞便价值连城,显然身份高贵。
高嵩目光犀利,望着她俏生生的身姿,明白她该就是顺颐长公主的遗孤,被安泰长公主养在身边的长平县主苏樱华。然而高嵩自然不会将这孤女放在眼里,眼神微微示意,身后的武士便上前将她与身后的家人团团围住。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小娘子并无惧意,反而声音清脆道:“将军即便是要抄府,也要有凭有据,否则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休想迈入府门一步。”
高嵩倨傲地望了她一眼,将那卷黄帛递与她,见她展开细细看了半晌不语,不由催促道:“看清楚了罢,若是现在让开,还能饶你一命,否则一律按乱臣贼子处置。”
见她闻言依旧不动,高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意味深长道:“贵主身体娇贵,恐怕受不住重刑。”阿樱闻言却并无惧意,将那黄帛卷掷回他怀中,淡淡道:“将军莫欺我年龄小,假传旨意欺瞒于我。”
她声音虽不大,话说的却掷地有声,假传圣旨是杀头的重罪,在场之人闻言皆是一惊,高嵩更是面色深沉道:“休得胡言。”
阿樱望着他身边陈、张二位道:“两位统领在此,我自不敢胡言,方才高将军与我看那封敕书虽有朱印与中书省的签押,门下省那处却是缺省,这分明是一道未成文的敕书,如何做的了数?”
陈、张二位闻言一惊,这敕书本该由中书省官员起草,之后发门下审批,待审核无误之后再由陛下亲自盖上朱印,发往具体执行之所。方才他们见到上面有中书省的签押与陛下的朱印,便以为已经走完了流程正式下发,却忽略了门下省那处缺省,即便再潦草仓促,这敕书也应有门下侍中的签章,若是没有,十有八九便是伪造。
想到此处,陈、张二人皆惊疑望向高嵩,高嵩万万没想到一个十来岁小姑娘竟然能看得出这处破绽来,心中极怒,却不得不沉下气道:“即便少了一处签字又如何,上面的朱印总不会有假。”
私动御印是死罪,陈、张二人并不相信高嵩竟如此大胆,所以又有些犹豫起来,见二人神色松动,高嵩担心夜长梦多,再不与阿樱废话,即刻命身后武卫破门,顷刻间万骑的金甲武士如流水般涌入王府之内。
靖北王府中原有百名朔方军的兵士,然而高嵩带了两千人来,此时若是硬拼反而没有好结果。罗长史叹了口气,命人护住阿樱,眼神示意身后家人让开一条道路,任万骑的武士长驱直入。
见他如此识趣,高嵩志得意满踏入王府,待陈、张二人走远后,不忘向阿樱轻声道:“即便是假的又如何呢,胳膊又怎么拗得过大腿。”
阿樱睁大眼睛瞪他,却被罗长使护自身后,高嵩冷笑一声大步迈入王府,然而方走了两步,便有另一人迎上来,高嵩仔细打量他一眼,发觉是王府的郑司马,而他之所以觉得此人眼熟,是因为他原先是殿中省的一位直长,是窦太后拨给安泰长公主的随嫁。
虽被万骑两千人将王府围得水泻不通,但郑司马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沉稳异常请高嵩到府中客室落座,高嵩心中犹疑,隐隐觉得今日之事不会太顺利。但他对能在王府中搜查出私藏的兵甲有绝对的把握,只是为了避嫌,这事自然不能由他去做。
想到此处,高嵩即刻唤过陈、张两人,嘱咐他们在王府中仔细搜寻,尤其不能放过前日里方起了火的那处马房,自己则带人向另一处搜去。
听闻高嵩特意提及马房,陈、张二人心中有些怪异,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将那里一点不漏地搜索了一番。高嵩兀自在王府后院搜索一遍,自然毫无所获。
靖北王府于兴道坊独占半坊,即便百人铺开,还是花费了许久的时间才大致搜完一遍。
高嵩在客室中一面饮着郑司马奉上的顾渚紫笋,一面思绪一会得了证据抄家的步骤。未等到陈、张二人前来回报,却等来了元剑雪。
解决了那十车粮草之事,元剑雪自长安城郊一路狂奔,终于在午前赶回兴道坊,却发现自家已然被万骑团团围住。果然,他暗暗沉下气,大步迈上石阶。守在府外的金甲武士见他居然自投罗网,特地为他清开一条道路,半请半胁迫地护送他入了府。
去往客室的路上,罗长史自将他不在时之时简练讲与他听,叹道若不是小县主临危不惧,据理力争,恐怕情势会更糟些。元剑雪叹了口气,嘱咐他看护好阿樱,只身一人去见高嵩。他迈入客室的时候正见万骑两位统领回报,已将王府仔细搜索一番,并无所获。
元剑雪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微笑望着高嵩道:“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高嵩的表情并不十分好看,沉声道:“那处马房可仔细搜过?”
元剑雪在心中冷笑,这便是了,他原本不过猜测此事与宫中那位有关,而高嵩这么一开口倒真的坐实他的猜测。陈、张二人虽不知他为何又提起那马房,但还是郑重道:“都仔细搜过了,并没有任何发现。”
高嵩心中怒极,这二人真是笨得可以,看来还需他亲自出马,于是也不与元剑雪多言,径自带人向着那后院的马房而去。
然而即便高嵩命人掘地三尺,将被焚毁的焦土挖出一个深坑,依然寻不出任何东西,只隐约可见一些新近凿挖的痕迹。高嵩望着一旁好整以暇元剑雪,忽然明白,恐怕那些兵甲昨夜已被移了出去。而方才元剑雪消失了那么久,正是去做那件事。
元剑雪懒洋洋倚靠在一旁的树上,望着他有些狼狈的身影,故作疑惑道:“将军究竟要找什么?”他散漫的态度激怒了高嵩,高嵩猛人抬起头,暴喝道:“是你,将私藏的兵甲运走了。”
元剑雪无辜道:“将军之话是何意,我却听不懂了。”
高嵩阴沉着脸道:“若不是如此,方才你身在何处?”
元剑雪想了想道:“昨夜在九殿下府中赴宴,回来的晚了些,却不知这倒是犯了哪条王法,惹将军大怒?”
说完这句话,元剑雪转头望着一旁有些茫然的万骑左右统领道:“昨夜二位也在,是不是能与我做个证?”
陈、张二人昨日确实见元剑雪也去赴宴,但宾客嘈杂,又哪里记得住他是什么时候离的席,下意识点头:“世子所言不错。”
高嵩闻言认定三人沆瀣一气,顿时气得浑身发起抖来。
第41章 同眠 阿素很听话地真把眼睛闭上了……
高嵩面色阴沉不定, 目光在那三人身上逡巡,元剑雪翘起唇角,两人目光交接时皆眸色深沉, 彼此都已心下了然。
这本是一场做好的局,谁料局中子竟未入戏。高嵩回想起来昨夜之事, 方觉一切都不是巧合,本是布局人, 却成局中子。他叹了口气, 自愧弗如, 然而也发现了一切的关键,李容渊定是故意邀陈、张二人去赴宴,从而给了元剑雪可乘之机, 既让他有机会将那些兵甲送出去, 又为他做了不在场之证, 只是……高嵩想不通,李容渊究竟是发现那些兵甲, 又是如何将其运送出府, 而现在又藏之何处?
不过是个失了圣眷的皇子, 竟明里暗里与他们高家作对,高嵩望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左右统领,心中愤恨不已,这二人原是自己的属下,却对李容渊奉若神明。也只有他, 竟不顾皇子身份, 愿意与这些粗鲁的武人结交。高嵩在心中颇为不屑, 但却无法,他知道自己若说一句李容渊的不好, 只怕更难服众。
今日既一无所获,自然不能治元家的罪,大约是要无功而返了。望着元剑雪好整以暇的身影,高嵩心道,今日且放你一马,日后……想到此处,他微微露出些笑意,恐怕眼前之人还并不知道日后等着他们元家的是什么样风波。
望着如流水般退却的金甲武士,元剑雪捏得发白的手指终于松开了剑柄,高嵩虽铩羽而归,他心中却一点都不轻松,如今阿耶还在刑部天牢,生死未卜,今日不过暂且躲过一劫,要想彻底洗清元家的冤屈,将阿耶救出来,还自有一番曲折。
元剑雪知道,如今应去找九殿下商议,他说不定还有办法,然而他也知道,今日彻底与高嵩撕破了脸,这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绝不能再去堂而皇之去找李容渊,否则若被有心人弹劾他结党营私,经营朋党,恐怕局面更为不利。
细细回忆今日之事,元剑雪一面思索金吾卫将军杨安提到刑部尚书郑任与那位八品小吏余现究竟是何意,一面又好奇昨夜从府中运出那些兵甲现在究竟何处。出神间,有人紧紧扑进他怀里,元剑雪茫然低头,才发觉是阿樱。
无论此前她多果敢,此时在自己身边方露出受了惊吓之后的委屈来。见她与自己亲近,元剑雪心中顿生一阵怜惜,轻轻抚着她的背道:“莫怕,一切有阿兄,你只管安心读书。”
阿樱攥着他腰间的玉带道:“是不是耶娘都回不来了?”
此前安泰亲自料理完爱女的身后事,忧思难眠,幸有阿樱这朵解语之花在身边,才微微有了些笑模样,因此阿娘有意将失了耶娘的甥女认作亲女时元剑雪并未反对,只是想起早夭的阿妹,心中还是一阵痛。勉强压抑下心神,元剑雪望着阿樱有些憔悴的小脸,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定要加倍地疼惜她。
想到此处,元剑雪并未接阿樱之话,只是细细问过她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听闻一切皆好才放下心来,又唤过郑司马,让他好好照管娘子,一切用度比照永宁在时的规格。
见元剑雪避重就轻,阿樱下了个决心,在他怀中抬起头道:“阿兄勿瞒我,如今这样的时节,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希望,我年纪虽小,却也盼着为阿兄分忧。”
元剑雪未想到她竟如此懂事,刚欲开口,却听阿樱道:“如今只有先见到阿娘,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见元剑雪蹙眉,她沉声道:“我即刻便入宫觐见太后。”
元剑雪一怔,思索片刻便觉得她所言无错,阿娘被陛下禁足于宫中,恐怕也只有太后出面才能解此之局。窦太后虽是他的外祖母,但他毕竟是外男,自不能随意入宫,但阿樱却不同,身为外命妇,出入宫禁自然比他要方便许多,并且不容易引起注意。
元剑雪叹了口气,没想到阿樱比天真烂漫的阿妹尚小一岁,便有如此心智,望着她的目光颇有些不同。片刻后,他打定了注意道:“你且试一试,若是能见到太后,定要陈情力争。”
阿樱郑重点头,元剑雪吩咐罗长史为她备一辆青牛车,点了两位得力的女史与她同去。
香车沿驰道飞驰,远远望见建福门阙楼,阿樱便命车停了下来,只带着两位女史缓步行至门楼之下。值守的翊卫听闻她应诏入宫觐见太后,并未心生怀疑,查验了身份便许她入内,然而入宫后她却并不向太后所居的清思殿而去,身边的一位女史好奇道:“娘子这是何意?”
阿樱道:“方才谎称应诏,骗一骗翊卫还成,若真到了清思殿,难眠不被拦下去。”
那女史又道:“那如今是?”
阿樱道:“如今我们要先去见一见十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