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记——蜂蜜薄荷糖
时间:2021-07-08 09:59:39

  景云帝淡淡道:“朕不怀疑,朕只讲证据。”
  安泰望着大理寺卿道:“你想清楚再说,到底有没有查出这些兵甲究竟流向何处。”
  那大理寺卿擦了擦汗道:“并……并未查到。”
  安泰望着景云帝道:“既然未查到,皇兄又如何认定此事与元郎有关?”
  景云帝淡淡道:“昨日郑卿上了封奏疏与我,说已查出了些线索,此事确与元子期有关。”说完四下环顾,却不见郑任踪影,迟疑道:“郑卿在何处?”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安泰断然道:“绝无可能。”也顺着他的目光去寻郑任,这时却有一位内侍上前,将一封奏疏呈与景云帝,他微微扫了一眼,蹙起眉峰,安泰嗔怒道:“那么皇兄便去请郑尚书来,我愿与他当面对质。”
  景云帝面色沉沉,掷了手中的奏疏道:“不必了,他引咎辞职,已卸印回府待罪,之前那些自然也不做数。“
  安泰闻言却并无惊讶,扬起唇角道:“他空口无凭污人,难保不是心虚,若皆可如此信口开河,我也可以说,这些兵甲不是别人的,而正是为他郑任造的,皇兄是信我,还是信他?”
  景云帝只当她是气话,郑任忽然引咎辞职,推翻此前所言,让他不仅也对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真冤枉了元子期不成。见安泰一脸憔悴,不由安抚道:“莫说气话,哪有这么巧的事,朕自不愿冤枉一个忠心的臣子,然也不能放过一个奸佞之徒,待彻查之后定给你一个说法。
  因郑任引咎辞职,刑部尚书空缺,暂由侍郎沈陟行尚书之职,安泰知道这位沈侍郎是刚直不阿之辈,沈家又曾是元家旧臣,定不会做刑讯逼供之事,元郎即便依旧在刑部天牢,也暂时无性命之忧。而景云帝做此安排,想必也带着对她的安抚之意。
  想到此处,虽未求到放人的旨意,安泰倒松了口气,一切似乎已恢复正轨。
  阿素自然不知,就在这短短的一日里,郑任引咎辞官,五娘的阿耶沈陟升了一级,她身在刑部天牢的阿耶也已转危为安了。而长安城郊直通大漠的官道上,又有九骑武士押着十车粮草与钱帛,快马加鞭向着千里之遥的高昌而去,那车上的粮草足够遭旱灾的那几户人家食用一年。过了关隘,为首的一人放下兜帽,湛蓝的眸子最后回望一眼长安巍峨的宫阙,回身策马疾驰。
  李容渊做完了计划中的事,步伐轻快地迈入自己府邸,正见一位小美人立在门前翘首期盼,望见他回来,潋滟的眸子顿时涌上一层欣喜,挨挨蹭蹭跟在他身边,似想打听今日朝议内容。
  他若不经意透了些口风,她得了好消息便一阵风似的雀跃而去,李容渊不由叹了口气,这般没心没肺,还是要将人圈得紧些才行。
  此时已是腊月之末,还有几天便是新年的元日,朱雀已将府中一应事物都打点妥当,只待新年。其时有家家户户有立竹杆悬幡子,新岁祈长命的风俗,朱雀教阿素以大黄、蜀椒、桔梗、桂心、防风等泡制屠苏酒,她偷尝了一口这新酿的绿酒,想起书中曾读到,屠苏酒意为屠绝鬼气苏醒人魂,这还是这一世她过得第一个新年,不由感慨,过了年便是新一岁,但愿能除旧立新,一切顺遂。
  除旧自然要洗秽,今日李容渊惯常要在温泉室中沐浴,以往他从不要人入内,但自从上次她误闯过一次,李容渊每次皆要她伺候,阿素无法,也只得捧着澡豆并干净的巾帛,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第48章 拒婚   阿素伸手去够那瓷盏,整个人都贴……
  阿素沿着碎石小径走向汤泉深处, 四周皆是一片雾气蒙蒙,因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着意留心脚下, 待走到一处巨石之前,将手中的的托案轻轻放下,才注意到碧波之中的李容渊似正闭目养神。
  察觉到她来,李容渊淡淡道:“过来。”
  阿素不敢不从, 一小步一小步挪了过去, 李容渊径自从水中起身,带着湿润的硫磺气息,阿素唬了一跳,幸好水汽氤氲中他衣衫尚齐整,踏着木屐走到她身畔, 披上一件干衣, 望着她道:“躺下。”
  阿素偷偷瞄了一眼,李容渊面前是一块平整的大石, 她虽不解其意, 但只能照做, 乖乖走过去在那光洁的石面上躺好。李容渊正站在她身旁,而她躺在那里倒似砧板上的肉。阿素心中忐忑,只觉李容渊的手轻柔按在她额上,随即紧紧闭上眼睛,那手又上移, 忽然抽出她发间的青玉簪, 柔顺的乌发便即刻滑落了下来,接着阿素便听到淋漓的水声,有温热的泉汤洒在她发间, 李容渊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发间梳弄。
  原来竟是要为她洗发。
  这事原本应是琥珀做的,而此时李容渊做起来却有种不同的意味。阿素心中紧张,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这是一种佛教习俗,时下之人笃信在除夕之前洗发可以消除前一年厄运,难道李容渊也觉得自己如今很是倒霉,要为自己转一转运?
  阿素一边胡思乱想,一面发觉李容渊将洗发这事也做得很有仪式感,手指力度恰到好处从她的发顶梳到发梢,又悉心理顺发丝纠缠打结之处。若是不身下巨石发硬,她舒服地几乎要睡过去。以温泉水将她长长的乌发全部浸湿,李容渊又取过一旁的皂角折断,用流出鲜嫩汁液的断面在她发间摩擦,不一会便起了一层雪白的沫。
  阿素如同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般惬意地躺着,好不容易有机会被他服侍一回,自然要好好享受。阿素知道她身旁之人本是被人伺候惯的,没想到伺候起人来也得心应手。
  这几日她仔细思考李容渊对她的态度,依旧琢磨不透他为何对自己如此殊异,这简直已成为困扰在她心间的一大未解之谜,然而她也不愿去深究,万一那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可如何是好。
  温热的泉水连绵不断淋在她头顶,修长的手指不徐不疾地按在头皮上,阿素昏昏欲睡,却忽然感到颈中一热,有温水迸溅。她猛然睁开眼,正对上李容渊秀澈的眼。他淡色的双眸微眯,似笑非笑,阿素悄悄嘟起唇,知道他方才一定是故意,就见不得自己有一丝心不在焉,未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这人待人温柔起来也极温柔,冷漠起来也极冷漠。既可以将世间一切都捧在你面前,又会顷刻湮灭一切。他极有掌控欲,不能有一点未顺他的意。阿素自然还算了解李容渊这性格,自然乖乖躺好,一动不动。李容渊用皂角将她的乌发细细打了两遍,又用温泉水冲洗干净。阿素知道,这岁末洗发的仪式便做完了。
  被李容渊用干净的巾帛仔细擦拭湿发的时候,阿素忽然想,这一世若无差错,他未来依旧会是的皇帝,那么所谓天子身携龙气,经他的手一洗,说不定来年自己真有个好兆头。然而想到此处,阿素心下忽然有些黯然,不知道到那时自己身在何处,而伴在他身边的又会是什么人。
  不过她向来心宽,这念头转了一转便烟消云散了,只是甫一起身,只觉身上凉飕飕的,方才未尽的温水已打湿了她身上的绸衣,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极不舒服。李容渊似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捏了捏她的肩膀,微笑道:“不难受么。”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分危险,阿素赶忙拽过一旁的干净的巾帛披在身上,见她警觉的样子,李容渊淡淡一笑,阖衣向外走去。阿素端起她带来的那方托案盛着湿衣也紧随他身后向外走。
  之后的几日过得颇有些平静,随着年关越来越近,节日的气氛也浓了起来。一年时序之中,元日为岁之元,时之元,月之元,是极重要的一天,宫中每年一次的大朝会也正是在此日。
  而在元日之前,宫中的年赏已流水般赐到了诸位功臣勋贵的府邸。李容渊虽未封王,但一应用度皆比照亲王,阿素有时会疑惑,他到底与自己的那位皇帝阿舅生了什么嫌隙,以致于父子关系僵持。
  朱雀拿着单子将宫中的赏赐都分门别类入了库,府上没有女眷,按例赐予王妃的份例就余了下来,往年李容渊都会让她拿去与府中几位侍女分一分,今年朱雀拿着那单子先去找阿素。
  阿素将那长长的单子从头看到尾,略过那些金钗步摇、锦缎丝绸和香脂澡豆,见到其中几味从波斯和大食舶来的名贵香料眼前一亮,湿漉漉的黑眸望着小声道:“真的让我先选吗?”朱雀笑着点了点头,阿素便极欢喜地勾出了那几味香料来。又令替琥珀选了一匣宫花并两匹团花锦缎,让她也裁一几身新衣服来穿。
  琥珀欢喜地收下了赏赐,将阿素悄悄拉在一旁道:“娘子可知,阿郎因为陛下办了件大案,已升任刑部尚书。”
  阿素一惊,忙扯住她道:“那原来那位郑任郑大人呢?”
  琥珀啧啧道:“娘子还不知道,这位大人虽掌刑部,自己却是贪官污吏,还是巨贪,此前他因渎职引咎辞职,原以为可以躲得过一劫,却没想到转日便有人查出他竟与突厥人有联系,暗中铸造兵甲运往北疆。”
  阿素听到此处顿时了然,所谓郑任私铸的兵甲自然便是别人栽赃到自家的那些,却不知是如何移花接木,将这个烫手的山芋转嫁给了郑任。她十分有些疑心,这是李容渊的手笔,他做事向来斩草除根,不留一点后患,即便郑任引咎辞职,也在劫难逃。
  琥珀昨日里回沈府,听说了这件大喜事,正着意要与阿素念叨念叨,于是继续侃侃而谈道:“说起来这案子还是阿郎顶住压力,一力查处的,如今那位郑大人已被判了秋后问斩,押入天牢之中了。”
  阿素闻言想起一事,急切道:“那……那你可知,先前被收押的朔方节度使……”
  琥珀奇道:“娘子竟连这事也知?”又道:“我也是回府一趟才听说,先前有人向陛下告密,说朔方节度使元子期私通突厥,有意谋反,这案子到了阿郎手里,是他查出原来郑任才是突厥的暗探,自然替元将军洗脱了冤屈,如今人早已从天牢释放了。”
  阿素紧紧握着琥珀的手,心中激动已极,原来阿耶已被放出来了,原来已经没事。她太过用力,琥珀痛得抽了口气,委委屈屈望了她一眼,阿素赶忙松了口,满是歉意。然而她虽然喜悦,却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郑任不过是台前的傀儡,此次是顶罪,而他身后之人依然没有露面。而想必这次郑任被处理得如此顺利,自有幕后之人丢卒保帅的功劳。
  琥珀嗔道:“娘子勿激动,我还未说完,正是因为元将军洗脱冤屈,不仅长公主对阿郎青眼有加,陛下也大力嘉奖他不徇私枉法,下了敕书令其行刑部尚书之职。”
  说到此处不禁暗暗握着阿素的手道:“阿郎的官做得大了,便有希望将娘子接回去。”
  琥珀话虽如此之说,阿素却叹了口气,知道她有如此天真的想法,自然是因为常年长于后宅,不谙世事。说到底,这朝中势力交错,譬如李容渊如今身后的势力是太子,而阿娘最初也将目光投于太子身上。沈陟此次替阿耶洗脱冤屈,自也被划为太子一派,此时尚有皇后所出的雍王李延秀对皇位虎视眈眈,沈陟如何能为了庶女与李容渊生嫌隙,她虽懂得不多,但毕竟历经两世,自然知道这样是为政大忌。
  不过令阿素没有想到的是,前世一她生中最大的转折,这次竟惊而又惊,险而又险地解决了,想象着耶娘阿兄团聚的样子,心中不禁又欢喜,又酸涩。
  元子期走出暗无天日的刑部天牢时微微眯起凤眸,这久违的日光,令人有重获新生之感。他并未曾想过自己能能着走出天牢,甚至并未打算活着走出天牢,然而,一切竟未如他所愿。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一定并不那么简单。
  他虽受尽折磨,几日未尽食水,身形却并不委顿,依旧飒踏风行,直到望见刑部天牢之外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马车。
  也就在那一瞬,车帘被两位带着帷帽的侍女掀开,安泰急速走下车,望着他怔怔流下泪来。元子期将她揽入怀中,令她贴在自己胸膛之上,低声抚慰。
  听着他蓬勃的心跳,安泰悬了几日的心才放了下来,在他怀中无声落泪。即便是雷厉风行的皇家公主,在他面前也不禁露出最脆弱的一面。元子期环顾四周,见爱子也在,与他对视一瞬,微微颔首,父子间心意相通。元子期望见他身边另有一位怯怯的小娘子,是阿樱。
  元子期望见她便想起来自己早夭的爱女,然而他最了解不过,这两个孩子虽只差一岁,但个性天差地别。譬如阿樱,他知道她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柔弱天真,反而颇有心机,只是怜她幼年艰辛,自不以此苛责
  想到此处元子期心中万分怅然,上苍何等不公,他与公主原本子嗣单薄,还要将他最心爱的女儿夺走。
  与元子期一同回到王府,安泰才真正松了口气。然而望着高热不退的夫君身上那些狰狞伤口,安泰止不住齿冷。那些若说此前她还抱着幻想,皇兄能许他们安安稳稳做外藩,那么她若再信这样的话,便是太天真。
  经过这件事,安泰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掌中,才能不任人摆布。她自知郑任身后之人是谁,也知此次不过丢卒保帅,并未触动其后势力根本,然而,安泰想,这较量才刚刚开始,不过一回合而已,终有一日,她要让任何敢于伤害所爱之人的人都付出代价。
  而此次之事能顺利解决,自然多亏了小九。他沉稳有担当,皇兄诸子之中,唯他最和自己心意。安泰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亲手为元子期处理好了伤口,服侍他睡去,即刻命人备了车,向丰乐坊而去。
  安泰到访之时,正见府中婢女侍从穿梭忙碌,自是为年关筹备,然而在朱雀的打理之下,一切有条不紊,忙中不乱。对于李容渊府中这位女史,安泰向来极欣赏,然而说起她的来历,李容渊却不肯透一点口风。
  朱雀见竟是长公主来访,心中也是一惊,一面请她向正厅上座,另一面即刻派人与李容渊通传。然而安泰却出言而止,笑道:“不必,他在我面前也总端着,我倒想看一看,平日他是什么样子。
  朱雀自不能违逆她,微微福身道:“殿下在酒坊。”
  安泰微怔,不知他竟有这兴趣,虽知那处燥热,还是命朱雀引自己去。
  酒坊在北苑一隅,为保持酒液发酵时的温度,冬日在墙体之外也烧着炭火,自如意坊归来,阿素跟朱雀学着酿了些屠苏酒和蜜酒,那屠苏酒要待元日才可饮,而那蜜酒算着日子已可以取来尝一尝了。阿素原本想自己偷偷拆一坛,却没想到竟被李容渊得知了,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将自己辛辛苦苦酿的蜜酒拆了,倒入瓷盏之中先尝了起来。
  他故意将自己酿好的蜜酒都拆了封,阿素心中不忿,伸手便去夺他的瓷盏,李容渊一面逗她一面将那瓷盏举得高高的,阿素伸手去够那瓷盏,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刚觉不对,一转身便被他另一手扣住腰,脱不开身。
  安泰入内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两人正闹作一团,见到她都停了手。李容渊神色如常,而他身边那小娘子却涨红了脸,悄悄退在一旁,却忍不住一直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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