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铺直叙,却带着上位者的不容置疑,阿素耳尖通红,知道他说的无错,这里全然是他的领地,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能入内。而此时他与自己距离极近,近得能看得清他俊美的脸上每一根纤长卷翘的睫毛。丰润的唇就贴在颊畔,阿素颈项之中也被有些灼热的呼吸打得染上一片薄红。
阿素想从案上滑下去,却被牢牢禁锢住。李容渊越发好整以暇,见她慌张样子反倒有些好笑,捏住她的下颌轻轻抬起来,然而本是有意逗弄,目光却不由自主停留在她娇嫩的嘴唇上。
他捏着她的下颌,低头凑得极近,呼吸相闻间,望见他蓦然幽深的眸色,阿素心中极紧张,如今自己便如待宰的羔羊,再没有人能来救她。阿素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微微沁出些冷汗。
李容渊俯身慢慢压了上来,阿素无助地闭上眼睛,然而不过一瞬,她便感到自己被松开了。有些茫然地睁开双眼,阿素只见到他颀长的背影。许是方才自己神情抗拒,让李容渊失了兴趣。阿素知道,以他的性格,定是不屑于做勉强之事。
果然这片刻他已飒踏走向殿外,阿素从书案上跳下来,见他冷淡的样子,顾不上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裙,在他身后小声道:“殿下要去哪里。”
李容渊转身,望了她片刻,叹了口气道:“晚上想吃什么。”
阿素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磕磕绊绊道:“鲈……鲈脍,雀炙?”
李容渊淡淡道:“让朱雀去准备,今日就不陪你用晚膳。”
阿素心中有些失望,以往每日下了学,回府之后朱雀会安排他与李容渊一同用晚膳,她原先只觉得是为了方便,现在才发觉,原来他是特意陪她。
李容渊走出内殿即刻有人为他打起珠帘,他转身淡淡吩咐了一句,身边之人便应诺去了。阿素跟着走出去时另有侍从为她引路,路过殿前丹墀的日晷时,阿素发觉已到了宫禁时分,便吩咐人准备马车回府。
今日还是第一次李容渊未和她同归,朱雀倒似见怪不怪,引她到北苑一处极幽静的水榭中,吩咐人布菜。
此时正是夏日,日暮之分暑气依旧消散,只有在这水边方觉凉快些,然而阿素心中却有些燥热,朱雀命人端上来的晚膳之中确有鲈脍和雀炙,自是得了李容渊的吩咐,然而如今却不知道他人在何处,难道真的生了自己的气?
想到此处不由望着朱雀道:“女史可知现下殿下今日……”
她还是第一次破了这食而不言的规矩,为的是打听李容渊的事,朱雀放下银箸道:“是得了太子差事,去寻城中藏匿的高昌乱匪。”
阿素知道前些时日高昌投降了突厥,无疑让大周在周围的藩属面前失了宗主国的面子,景云帝震怒,欲斩杀高昌使节,然而金吾卫去拿人之时,那高昌遣使已经不见了踪影,似是提前得了风声已然脱逃。
景云帝愈怒,责令京兆尹十日内将高昌使者捉拿,这原本应太子一力督促,然而着差事颇有些棘手,便被太子甩给了李容渊。
原来是有公务在身,阿素心中轻松,却听朱雀叹道:“需知大隐隐于世,长安城两市一百零八坊,藏一个人还是太容易,所以今日,殿下只能先去探些消息。”
阿素不禁好奇道:“何处竟能探到那乱匪的消息?”
朱雀笑道:“自然是平康坊郑都知家。”
阿素一滞,平康坊乃是城北歌妓所居之处,各路人马交汇,各类势力交错,确实是全长安消息更灵通的地方。花魁郑妙儿家她也去过,以往李容渊每次去那里都会带上她,可今日却将她撇下,让阿素不禁怀疑,这事情没有朱雀说的那么简单。
整个晚膳时间她都似有心事,回到西苑时阿素终于下了个决定,即刻让琥珀去取一身圆领袍来。望着作郎君打扮的阿素,琥珀眼睛闪闪发亮,兴奋道:“娘子越发俊俏了,这骑马在街上一走,不知要迷倒长安城中多少贵女。”
阿素低头系好腰间的玉带,微微一笑,又命她去备一匹马来。
第55章 听风 肌肤似雪,姿容绝胜
不多会琥珀便命人将那匹枣红马牵来, 经过这些时日不仅阿素的骑术精进,那原本矮矮的汗血马也长成高大的骏马。阿素系好了玉带才发觉自己的腰实在是太细了些,并不似男子。拽着马鞍上马时带下蹀躞晃荡颇为累赘, 她跨上宝马纤手一挥,将腰间的佩饰都扔给了琥珀,长靿靴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偷偷出门这事本是瞒着朱雀, 所以阿素心虚走得急, 连琥珀捧着装好金稞子的鹿皮袋在后面追之不急也毫无察觉。她凭着记忆摸索到了平康坊,坊门已挂上了两盏高高的红灯笼,有位小童上前伺候她下马,又接过她手中缰绳,见她颇有些面生, 不由迟疑道:“郎君可是要赴妙娘子家中的探春宴?”
阿素听见郑妙儿之名心中便是一沉, 这探春宴之名听起来便有绯靡之感,定不是什么正经去处, 果然李容渊今日不带她是有缘故的。想到此处她在心中打定主意, 大喇喇将缰绳甩给那小童, 径自入内。与她同路的还有一位带着武士的华服东瀛少年,身边的武士梳了半月头,握着长刀,表情凌厉,似是家臣。阿素没见过这阵仗, 不禁多看了几眼。
见她衣饰华贵, 气度不凡,侍童自不敢怠慢,一路引她到了南曲一栋熟悉的建筑前, 阿素知道这便是郑妙儿家。那带着武士的东瀛少年直接走了进去,阿素却在门口犹豫不前。假母见来了贵客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来,望见阿素这生面孔微微一怔,想这小郎君生得杏目桃腮,倒比见过的恩客都俊俏些。又见她站在门口微微凝滞的样子,知道必然是个雏儿,心下暗喜,上前在她身前福了福身道:“郎君可持了请柬来?”
她声音轻柔,阿素虽不喜她身上脂粉气息,还是做样子摸索一翻,刻意粗了嗓子道:“许是掉在路上了。”
那假母是什么样的人,自知她是想浑水摸鱼混入其中。今日来探春宴的都是贵客,每一位她都认识,自也不需要什么请柬,不过是试探,见她果然没什么经验,掩唇而笑道:“既然如此,郎君请随我来。”
北里的规矩是恩客初次上门,度夜资翻倍,另有赏钱。所以大多数人初次来都是请熟客相伴,那假母见她落了单,有心想敲她一笔钱财,将她引到一间花厅奉茶便要讨赏钱,阿素伸手摸向腰间,顿时一身冷汗。
她今日走得急,不仅未带钱,连腰间的佩玉缀珠都取了下来,此刻哪有钱与假母。见阿素摸索半晌后面露难色,竟然拿不出一点钱财来,假母顿时变了脸色。她庆幸还好自己留了个心眼,没被小郎君金玉其外的倜傥样子蒙蔽了,原来竟是个来打秋风的,想来整个北里还没有人敢这么大胆子,将主意打到他们家。
想到此处不由山眉倒竖,即刻就要唤人将她拖出去。阿素还未见到那探春宴究竟是什么样子,自然不肯走,眼见着几个魁梧男子已得了令走到她身后,阿素心中惶急,却听身后有个声音道:“且住。”
阿素转身,发觉身后之人竟是姜远之,他的声音极有威慑力,那几人即刻退到了一旁,假母上前赔笑道:“竟惊扰了贵客,是妾身的罪过。”
姜远之微微一笑道:“大娘何至于此,这人原是我带来,不知路,既然寻到了,这便随我回去了。”
那假母明知他信口开河,却不得不笑靥如花道:“都是妾身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
阿素被她这变脸的功夫惊呆,又听姜远之道:“赏红绡三十匹,与娘子缠头。”
那假母闻言更是笑的花枝乱颤合不拢嘴,折腰倾身尽心侍奉,一路簇拥着阿素与姜远之向远处的宴厅走去。阿素在心中不由暗暗咂舌,姜远之不过是新科进士补九品校书,那三十匹红绡可抵得上半年的俸禄,如此一掷千金,难道那些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想到此处再望向姜远之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一丝怀疑,姜远之却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像是见了什么有趣之事一般道:“怎么来了这里。”
她自知姜远之已认出她,倒也心中不惧,虽今日他为自己解了围,但想起前世之事,阿素对他并没什么好感,不由反唇道:“那姜校书又为何在此处?”
朝廷命官自不得出入风月场所,然而平康坊接待达官贵人出没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民不举官不究,连御史台也不会以此为由上弹劾的奏疏,所以在此处见到姜远之也不奇怪,只是从律令上来讲,他毕竟逾矩,倒真是阿素占理。
所以姜远之闻言微微一笑道:“倒是伶牙俐齿。”
阿素小胜一筹,环顾四周,见他们正处于一处华丽宴厅的角落,中间的舞池之中广袖翩然,最好的观台上颇有些熟悉的面孔,坐在中间的是赵王李静玺,他右手边是雍王李延秀,而左手边,阿素不用看也知道,自然便是李容渊了。
花魁郑妙儿正偎依在李静玺身边与他喂酒,李延秀身边也有另一位绝色佳人相伴,是郑妙儿的妹妹绛真子。平康坊之中的女妓都以姐妹相称,这绛真子比之郑妙儿可称绝色。见阿素的目光落在独坐的李容渊身上,姜远之啧啧道:“看得倒牢。”
见姜远之揣测自己此行目的,阿素虽打心里不愿承认,但还是面上微热,然如今她与李容渊有师徒的名分在,却不能任他胡言。阿素张口欲辩,姜远之却不理,径自坐下独酌。阿素知道他今日自是随李静玺一同来的,又向来与李容渊不对付,此时拖了自己来,大约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阿素直觉她应快些离开,然而见李容渊好端端地坐在那,没半点要离席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悄悄坐在一旁准备看个究竟。
然而她刚一落座,便听姜远之道:“不妨猜猜,这探春宴是做什么。”
姜远之话音刚落,阿素未答,另有一列五官深邃的舞姬身着长袖宽摆,妖娆滑入舞池之中,场内忽然安静下来,接着响起了羯鼓有节奏的咚咚与琵琶清脆的珠音,东西方两种乐器混合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然而最令人瞩目的是众胡姬之中的一位舞者,她身量甚高,腰肢纤细柔软,随着鼓点旋转如佛教中的飞天,虽整个人都蒙在轻纱之中,但隐约可见肌肤似雪,姿容绝胜,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平康坊不似义宁坊,鲜有胡人,能见到这胡旋实属罕见,所以这探春宴的“春”便只得是新引入的胡姬了。假母着意请了如此多的贵客,自然是为了将这异域的美人叫上个好价钱。见阿素面上了然的表情,姜远之叹道:“倒是不笨。”
听不得他如此品评,阿素对他怒目而视,姜远之摸了摸鼻梁,不知自己到底到底如何得罪了这小娘子。然而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此时见阿素只盯着那胡姬看,作不经意道:“你可知她跳得是什么舞?”
阿素想了想道:“倒像是飞天舞。”姜远之闻言顿时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似失望,阿素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
姜远之淡淡道:“这舞曲叫做《善善摩尼》,是流行在康国的一支曲子,而她舞蹈中模仿的,是祆教中的一位光明神的样子。”
闻言阿素倒有些刮目,姜远之懂得真也不少,而此时一支舞到了最后高|潮,那绝色舞姬在空中一个腾跃,竟直直坠向人群之中,又在落地时堪堪止住。阿素悬着的心刚放下,便见她轻柔地回身,径直落入李容渊怀中。
这舞姬不仅绝美,性格也与中原女子不同,如此泼辣大胆,竟自己为自己选了为恩客。全场爆发出一阵喧闹,更多是艳羡,但因李容渊身份之高,倒也都心悦诚服。
阿素被眼前这一幕惊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见那舞姬依旧偎依在李容渊怀里,不禁嘟起嘴道:“狐狸精。”
她声音不大,却被身后的姜远之听个正着,刚入唇的一口浊酒都咳嗽了出来,阿素转身对他怒目,想来乐声已熄,他们这里的动静又大了些,李容渊的目光已然移了过来。
阿素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然而李容渊似有觉察,推开怀中之人,起身向这边走来。
阿素怎么肯让李容渊在此处抓住自己,赶忙起身,低头弓腰向外挪去,见姜远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抱臂倚靠在廊柱之上,顺手将一盏酸酪浆倒进了他的羽觞里。
阿素出了宴厅之后一处偏门不敢停留,转过回廊见了间门扉微开的屋子立刻闪了进去。里面虽未点灯,但隐隐可见装饰极华丽,阿素躲在门后不敢喘气,却听门外有沉稳的步伐渐近,接着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叹道:“还藏什么,出来。”
是李容渊,原来他真的早已发现了自己,阿素无法,只得乖乖走了出来,正见李容渊已走入室内,望着她眸色沉沉,意味深长。
阿素低头,不敢望他,李容渊唇角微翘,捏起她的手腕,然而此时外间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似又有几人向此处走来。阿素透过朦胧窗纸仔细辨别,发现竟是雍王李延秀与此前见过的那带着武士的东瀛少年,她心中惊讶,李容渊却已随机应变,目光在室内环视一圈,牵起她的手藏身床榻之下。
床下空间极其狭窄,阿素只能牢牢贴在李容渊带着热度的胸前,静得能听得见他沉稳的心跳。她起初不明李容渊为何有此举动,然而待李延秀与那东瀛少年进屋关门,谈起要私自违背朝廷的禁海令,将精铁东送运往东瀛的时候,阿素心中不禁大惊。东南沿海倭寇横行,比起卖官鬻爵,偷运可以铸造武器的精铁之罪要更严重些。没想到李延秀为与太子相争,连这点钱财也要贪下,想必李容渊已然发觉此事,今日有意来探查。
那东瀛少年的汉话说的极流利,应是在四方馆中留学的东瀛贵族。待他与李延秀谈妥了将精铁运回东瀛铸造箭镞的事宜之后,便带着身边家臣告辞。
阿素松了口气,然而腰身依旧被李容渊箍住,她缩在身后之人怀里,望着黑漆漆的檀木床底只觉得煎熬,大约要等李延秀离开才能出去轻松轻松。然而李延秀未动,却另有一人轻移莲步走入,柔声道:“大王且放心,妾身方才守在外面,未见有人注意此间。”
阿素在心里默叹,外面虽无人,里面却还藏着两个。从床下缝隙可见一双镶着明珠的翘头履,阿素方知这女子便是郑妙儿的妹妹绛真子,应是李延秀的老相好。而此处便是这位绛真娘子的闺房,正因如此李延秀才选在这与那东瀛贵族会面。
李延秀饮了些酒,此时心中得意,见烛火中美人不胜娇羞的模样,忽然打横将她抱起,直直扔在榻上,欺身而上。
听见头顶有重物落地的声音,阿素心中一突,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然而事与愿违,不一会床上隐隐传来声响,仔细辨别竟是一阵阵破碎的呻|吟。阿素面红耳赤,挣扎转身与李容渊对视,他眸色沉沉,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握着她的手放到唇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