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记——蜂蜜薄荷糖
时间:2021-07-08 09:59:39

  那四个高大的家仆在身后站了一排,接客的小童便有些怯怯,心道这莫不是要来砸场子,阿素扶着琥珀下了车,望着他道:“去请你们假母来。”
  那假母昨夜迎客到半夜,此时被扰了好梦,蹙着眉颇不情愿地走出来,见到阿素心中便是一凛,虽打扮不同,但如此殊众的容貌让她一眼便认出眼前之人就是昨日李容渊身边的那位小娘子。
  那假母望了望阿素,又望了望琥珀,心道连着身边的婢女也是锦衣华服,想必是主人更是金尊玉贵,应是府中极受宠爱的,今日来难道是为了那萨利亚?
  虽心中踟躇,然九殿下身边的人她又如何得罪的起,只得赔着笑迎上去,果然见那小娘子带着婢女踱入室内,点名便要萨利亚出来相见。
  那假母见自己所料无错,心下了然,又怎肯放萨利亚出来相见,眸色一转便想找个借口将此事圆过去。阿素见她无动于衷,望了眼琥珀,琥珀即刻上前道:“为她赎身要多少银钱?这人我们买下了。”
  假母在心中笑了笑,说得倒轻巧,这是她花了百匹蜀锦才换回的艳姬,岂是说买便买得了得。
  然而琥珀并不欲与她多言,只命那四位家仆抬出一个箱子来,其中一人将箱盖打开,那假母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那金匡宝钿箱中满满码放正金稞与未剪的金饼,粗粗看上去竟有百两之多。这已远远高于当初她买下萨利亚时的价格,不禁怦然心动。
  然而她挽着帔子望了阿素一会,心中又有些犹豫,这人是九殿下定下了,若是她私自叫人领走了,到时候无法交代,于是向着琥珀勉强笑道:“娘子说笑了,萨利亚虽是买来的,可妾身却当女儿疼,总要为她找一个好归宿。”
  琥珀大大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这些假母心狠,所谓女儿不过是她压榨挣钱财的工具,她不应,不知心中又打了什么主意。
  正在这僵持的时节,郑妙儿与绛真子姊妹听闻动静也从内厅走了出来。郑妙儿与阿素相熟,望见她的身影便知怎么回事,与绛真子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主意。
  那绛真子昨日蒙阿素求情才活下一条性命,此时自要为她说话,走上前去在假母耳畔道:“阿娘不过是图财,怎么见了这到手的金子倒要往外推。”
  那假母嗔怪地望了她一眼道:“说得倒轻巧,若是一时贪了这钱财,过几日九殿下怪罪下来,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绛真子悄悄望了眼阿素,柔柔一笑道:“阿娘岂非不知,如今这小娘子是九殿下府中极得宠的,阿娘若是强塞人去,反倒是得罪了人,落不到好。”
  她说的句句在理,那假母也是明白人,顿时心中一突,目光转了三转,最后终于又落回那一箱金子上。此时郑妙儿也上前劝道:“绛真妹妹的话无错,九殿下的心性我了解,岂是庸脂俗粉能入得了眼的,不过是当日不忍驳阿娘的面子罢了。阿娘不如收下这金子,反倒成全一桩美事。”
  见两位最得面子的女儿都这么劝,那假母无法,只得命人唤萨利亚出来,又命郑妙儿取了笔墨,在纸上写道:“大周景云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九,买奴婢壹人,萨利亚,年十九,交与黄金百两。人钱两讫。”
  郑妙儿写好字,将这卖身契交与琥珀收好,两位婢女扶着一位裹在白纱之中的聘婷美人,拎着一个小包裹从室内走了出来。
  那异域美人行至身边,阿素倒唬了一跳,她身量甚高,比如今的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去,走起路来纤细的腰肢款摆,让人移不开眼睛。白纱下隐隐可见五官深邃,姿容绝胜,浓密的睫毛扇子垂着。
  琥珀将卖身契与她看了,她乖顺地伏在阿素脚下叩首。
  那假母一面觑着那箱金子,一面握住琥珀的手流泪道:“我这好女儿如今就交给你了。”
  琥珀赶紧抽回手去,命家仆将那女奴送上车去,又嘱咐那假母这事谁也不可告知,若有人问起,便说是被来长安做生意的富商买走了。那假母得了金子心情甚好,连连点头应诺,花枝招展地送阿素与琥珀离去。
  重新上了车,阿素与琥珀坐在一处,悄悄打量坐在另一处那位唤作萨利亚的女奴。她似极累,竟靠在侧壁上闭目,臂间挎着一个小包裹,似乎就是自己的全部家身。
  见到这情景阿素倒有些同情她,这些被贩卖的胡姬都是极小的时候就被掳走,每日受尽鞭挞,忍饥挨饿练习舞蹈,最后不过千里迢迢被卖到长安,成为达官贵人的玩物,可谓身世凄惨。
  想到此处她不禁望着萨利亚开口道:“你的家乡……在哪里?”萨利亚闻言微微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阿素了然,她定然已经没有家了。萨利亚既不愿说的伤心事,她自然也不能再提。好在来之前阿素已为她做好了安排,此时望着窗外道:“一会这马车会到义宁坊,那里是胡人的聚居之处。”说完又命琥珀取出剩下的一小包金稞递与她道:“这些金子足够你在安身立命,若是你还记得家在哪,也可以寻一个商队,让他们带你回家。”
  “总之……”她望着萨利亚补充道:“走了便不要再回来了,须知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不值得倾心依靠。”
  闻听此言,萨利亚才饶有兴味地睁开眼睛,阿素此时方发觉,她有一双湛蓝的眸子,似曾相识,然而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双蓝眸了。摇了摇头将这摸不着边际的念头赶出脑海,阿素再次伸出手将那包金稞递与她,萨利亚深深凝视了她一会,才抬手去接。
  然而就在阿素将要放手之际,手腕忽然被紧紧扣住,一股大力袭来,她被牢牢钳制在对面之人怀里。一旁的琥珀惊呼还未出声,便被肩肘敲击后脑径直倒在车中。
  阿素被萨利亚扣在怀中,此时她才发觉这女奴力气极大,竟胜于成年男子。她忧心琥珀,拼劲全力挣扎却挣不脱,只得瞅准机会狠狠咬了她的手腕一口。顿时鲜血如注。萨利亚捏住她嘴唇令她松口,从身后将反剪住双手,在她耳畔低声道:“动什么,死不了。”
  她的汉话依旧有些生硬,然而声音低沉,身上有沙棘花的香气。阿素汗毛倒竖,这哪是女奴,分明是个男人。蓝眸,美貌,女装,关键的信息触动了阿素心中的某个点,她忽然想起,两年多以前,那场马毬赛上入宫行刺,不正是她身后之人。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一般,她感到后背一凉,接着便有一把明晃晃的弯刀从身后抵到颈前。萨利亚在她耳畔沉声道:“若想活命,现在一切都要听我的。”
  阿素此时倒听出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似受了伤。阿素想起方才他挎在臂间的那个小包裹,想必他的银弯刀就是藏在里面。虽然被用刀抵着,可是她的思路却在飞速地运转,他究竟是谁,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忽然间有一个念头攫住了他,难道他便是李容渊要抓的那高昌乱匪?
  然而并没有更多的时间与她思考,萨利亚拿刀抵着她道:“让马车向东行。”
  阿素无法,只得按照他的吩咐让那马车改道,然而越走越心惊,这马车竟是向着丰乐坊驰去。她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李容渊究竟知不知道,昨日落入他怀中的便是这个高昌乱匪,而此人还曾入宫行刺,之后便牵涉出自己家那件莫须有的谋反案,那当日这刺客,究竟是否与陷害自家之人是否有关,而李容渊又对这事知道多少?
  阿素越想越心惊,不敢深究,然而马车已在丰乐坊李容渊的府邸门前停下,萨利亚挟着她下了车,虽柔柔顺顺贴在她身后,但那银刀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脊背。
  朱雀闻得通传出来应门,望见阿素笑道:“不是说去赴十三公主的裙幄宴,怎么回来如此之早?”
  然而当目光移到阿素身后的萨利亚身上,顿时眸色一深,不在多言,转身引他们入内。
  跨过高高门槛,朱门关闭的一瞬,阿素瞅准机会,离开他的刀刃扑到朱雀怀中,抓着她的腰急切道:“抓住他,他是乱匪。”
  然而朱雀只是安抚性拍了拍她的肩,反倒神情严肃,上前扶住萨利亚,忧心道:“还好吧。”
  萨利亚脸色苍白如强弩之末,望见朱雀的一瞬似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勉强以弯刀撑住。朱雀唤人将他扶起来,送往东苑安置。
  阿素怔怔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百个疑问。
 
 
第58章 误解   殿下若是用强,我也无法
  虽满怀心事, 阿素最惦记的却是琥珀,忙唤人去车上将她抱下来。请了府中供奉的医正仔细查看一番,发觉她只是受了重击, 并无大碍。阿素这才放下心来。
  半晌后琥珀幽幽转醒,紧紧拉住阿素的手道:“方才那歹人可伤了娘子?”
  阿素抿着嘴唇摇了摇头,琥珀松了口气,忧心地望着她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未落, 朱雀已推门而入, 想必安顿好了萨利亚,方来寻她。阿素思前想后,越发心惊,然朱雀并不准备回答她的问题,阿素怔怔望着她在房中忙碌。
  见她唇角有些擦伤, 朱雀取了青瓷瓶来为她上药。阿素却颇有些心不在焉, 心想,那唤作萨利亚的男人想必就是潜逃的高昌乱匪, 李容渊虽奉命捉他, 实则与他是一伙。萨利亚原本乔装改扮躲在平康坊的郑妙儿家, 然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李容渊想将他藏在自己府中,却又不好直接出面,只能借她之手……
  那日萨利亚落入李容渊怀中,又让假母送上那沙棘花, 想必是有意为之, 为的便是要引起自己的注意。想明白了这一切,阿素深深叹了口气,原来一切皆在李容渊掌控之中, 自己已然入彀却不自知,做了他的棋子。而那日他对自己似动情,也不过是做戏,说来好笑,竟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相信,他对自己也有几分真心。
  他那样的人,又怎会有真心。
  已然是第二世了,自己依旧如此天真,阿素指尖都有些颤抖。朱雀柔声道:“娘子勿多思,一切待郎主回来。”阿素勉强笑了笑,却推开她的手,起身走入帷幕之间,径自上了卧榻。
  阿素抱着白团子蜷缩进锦丝里,此时她更忧心的一件事是,萨利亚当日入宫行刺,若是受陷害自家的幕后之人指使,那李容渊又在其中有何牵涉?
  越想越心惊,阿素辗转反侧,连琥珀唤她也没有听到,待有察觉之时候,已被人揽着腰翻了个身。阿素惊惶抬眸,正对上一双秀澈的眼,以及熟悉的白檀气息。
  今日李容渊回来之时已近傍晚,先随朱雀去看了看被安顿在东苑的萨利亚,接着便到西苑去寻阿素。然而他迈入那间寝室便察觉出微妙的不同来,帐幔间未点灯,床榻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琥珀慌忙上前想将人唤起,却被他喝止,望着那纤细的腰身,他心中不由一阵柔软,坐在床边将人揽进自己怀里,然而片刻后便发觉异样。
  见李容渊蹙着眉,目光落在自己嘴唇上,阿素想起此前在萨利亚手下挣扎,嘴唇擦破了一处,微微侧过头去。李容渊却不许她动,捏起她的下颌端详,阿素不舒服地挣扎,想按住他的手,纤手却被他反握在掌中。李容渊按住她的臂膀,撩起上襦的衣袖仔细探查,阿素此时才发觉,因被萨利亚反剪双手,她白皙的臂膀落下了两道青紫的印记。
  李容渊的手指在那淤青上轻轻一按,阿素疼得呲牙咧嘴,但见他面色愈沉,似有山雨欲来。
  李容渊将她的衣袖放下,轻轻揉捏手臂的皮肉为其放松,神色沉静珍惜,像是在琢磨一件绝世珍宝。但一旁朱雀知道他已然怒极,不由在心中嗔怪萨利亚下手不知轻重,竟伤到了阿素,但见他已然触怒于李容渊,欲张口求情,却听李容渊淡淡道:“二十鞭。”
  朱雀脸色一白,那人本受了伤,再挨二十鞭子,不知能不能经得住,然李容渊的声音不容抗辩,她只能领命而去。
  待朱雀离去,李容渊方放开阿素的手,将其收回被衾之内,轻叹道:“是我的错,让你受了惊吓,好好歇罢,待明日起床,一切便都过去了。”
  远远似传来长鞭破空之音,阿素暗暗吃惊,李容渊竟为了自己要抽那人二十鞭。明明没有真心,如今却作出一副柔情满满的样子,也不知是要给谁看。想到此处阿素垂下长长的睫毛,背对他而卧,只是不理。
  然而身后之人却得寸进尺,坐在她身边,像给一只猫顺毛似的,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力道不轻不重,助她安眠。阿素翻了个身,那手便一下落了个空,李容渊却一点也不恼。如今面前之人倒会对自己使小性了,李容渊微微翘起唇角,他最不喜的便是她惧怕自己,虽对他曲意逢迎,心里却时时刻刻想着要逃开。
  他想让她对自己撒娇,对自己小声述说那些从来未曾对旁人说过的心事,就像许多年前时的那样。
  今日阿素去平康坊闹了一场,他心中竟像饮了蜜一般甜,见了她方才娇嗔的样子,更觉可爱,心动不已。这些时日的苦心,兴许终于有了些许回报。望着她单薄的脊背,纤细的腰身,心中一片柔软疼惜。他简直为自己这一瞬的感情流露吃惊,也只有在面对她时,他才会失控。
  阿素明显能感觉的出身后之人心情很好,她却觉得心凉,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还要做出如此深情款款的样子,是真的将她当作不经事之人,由得逗弄驱使。然尚有一丝期望,阿素最终转过身去,望了他许久才开口道:“昨日之事,是否早在殿下计划之内?”
  她藏在心中未说的那句话是,殿下究竟将我当作……然而李容渊只是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许久后方道:“不需劳神想这些。”
  他依旧轻描淡写揭过,阿素从他掌中挣脱手,最后一丝希望也失了去,唇畔的伤口崩出一丝鲜血,她只觉得唇齿间都是血腥味道,未点灯,帐中一片黑暗,只有些微的月光透过窗棱照了进来,在轻柔的幔帐上打下嶙峋的怪影,闷不透风,那点点血气在帐中漫开,无边令人焦躁,连外面的蝉声似乎都褪去了。
  阿素方舔了舔嘴唇,下颌就被捏住了,李容渊缓缓凑近,幽静的气息环绕,唇角一片温热,他低头将那饱满唇瓣上的血珠都轻轻吮吸殆尽,方才放开她,声音沙哑道:“疼吗?”
  被钳制在怀中,阿素无比清晰感觉出他的情动,然而只觉得灰心,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都由他掌控,她只能被动承受,时时怕触怒于他,譬如现在,即便他要做什么,她也绝无能力反抗。
  阿素偏过头去不答,却被误解成羞怯,感觉到被轻轻放倒,有力的手臂正撑着自己身体两侧,他俯身下来时,呼吸间也带着喘息,白檀的气息愈浓烈。灼热的吻落在额上,转而向下,舌尖轻柔扫过睫毛,在唇畔停留一瞬又滑过颈项,是极珍惜的样子。带着压迫感的气势逼上来,阿素只觉胸前的系带在他有力的手指下脆弱不堪。
  她用力闭了下眼睛,终于忍无可忍推开他。是全然的的防备与拒绝姿态,旖旎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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