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心中一突,忽然明白原来阿樱是要借刀杀人。依永仙的性子,若想处置她,半点不会犹豫。阿素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感受阿樱的恨意,她终于明白,她想要她的命。
阿素望着永仙,低声道:“不是这样的,我从未欺骗过殿下。”
永仙望着她的表情也有些犹豫,今日她来赴宴,身边带着宫中的千牛备身,此时已有两人上前将阿素押着。阿素不愿事情走到这一步,沉声道:“殿下切勿听信谗言。”然而挣扎间却有东西从她怀中掉出,阿素低头才发觉是那把红宝银匕首,是上次她被萨利亚绑架后就带着身上防身的。
这匕首也是元剑雪的,阿樱一眼就望见了,向着永仙道:“事到如今,她还不肯说实话,殿下还有何犹豫?”
永仙只望了一眼那匕首,便向着阿素,轻声道:“看在九兄的面上,我不为难你,只是以后,你也不用再来我身边。”
阿樱未料到向来无法无天的永仙竟也怕李容渊,紧紧绞住了帔子,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眼神示意身边的邱嬷嬷趁乱行事。她断定若现下处置了阿素,也无人会为她出头,即便李容渊追究下来,这矛头也是指向扣住阿素的永仙或身为主人的安泰。
然而就在此时,众人忽见郑司马带着元家的部曲赶到,将此处牢牢围住。
此前郑司马得了元剑雪吩咐,一直跟在阿素身后,见她被永仙身边的千牛备身按住,即刻便去唤人,府中部曲大部分随元子期离开长安,幸好前日霍东青带回来十六人皆是精锐,此时上前缴了那些千牛备身的佩刀。
元剑雪也闻讯赶来,远远望见阿素被两人押住,怒气上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卸下那两人的手臂,将阿素揽入怀中。
这举动极大激怒了永仙,她身边玉英与玉华双双斥道:“大胆,竟敢直犯公主鸾驾。”
郑司马命人将所缴佩刀都掷在地上,不卑不亢道:“这里是靖北王府,即便公主殿下要处置什么人,也应先过问过主人家。”
永仙从未受过如此之气,望着正将阿素揽在怀中仔细查看的元剑雪,冷冷道:“那好,我们便到姑母面前评一评理。”
元剑雪闻言也抬起眸子,目光落在人群中的阿樱身上,却是向着永仙道:“也好,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阿樱闻言不由瑟缩了一下,想的却是,她已为阿素捏造了一个身世,元剑雪是断然不敢对安泰讲的,那两封信只有她看过,也无人能拆穿,说到底,还是她占上风。想到此处,不由又放下心来。
闻听府中长史来报,鲤奴与永仙起了争执,安泰想起方才长子对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忧心,。然刚在正厅落座,萦黛屏退了无关之人,安泰便见永仙含着泪走了进来,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不由笑道:“来,到姑母这来。”
然未待永仙移步,却见元剑雪也走了进来,身边还另带着一人。不知为何,此时安泰望见爱子身边那小小的身影含着泪,期待又怯怯望着自己的模样,忽然心中一颤,一阵疼痛从心间漫到指尖。
安泰又仔细打量她许久,见那黑葡萄似的眸子含住雾气,直触动她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她有些失神地捂住心口,听元剑雪沉声道:“我也有件事想告诉阿娘。”
安泰抬眸望着长子,却听阿樱道:“阿兄莫急。”之后又望着安泰道:“阿娘先听我一言。”
元剑雪与阿素闻言,皆对她怒目而视,知她见不妙,不知编排好了什么说辞,要来蛊惑人心,然而阿樱自恃没有对证,不依不饶道:“此前阿耶曾写来一封信,那信只有我看过,信上说……”
她话音刚落,便听有人沉声道:“可惜,这信不止你一人看过。”
阿素猛然抬头,却见李容渊缓步踱入殿内,他身姿如风,吸引了所有在场之人的目光。
安泰望见他也是一惊,轻声道:“小九?”
李容渊一步步走向主座,立在她身前,望着她道:“姑母行事之前,先看一看这封信吧。”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信笺,抽出两页纸,将第一页递与安泰。安泰一眼便望见上面自己所熟悉的元子期的笔迹,即刻接过读了起来,片刻后猛然抬眸望向阿素,连嘴唇也颤抖起来。
阿素不知道那信上是怎么说的,怯怯不敢抬头。安泰得不到回应,求助似地望向李容渊。这会她心中乱成一片,既不可置信,又隐约觉得真相不过如此,似乎有人用手在她胸膛狠狠搅动,将过往的认知打得粉碎。
见安泰情绪激动,李容渊握住她的手,望了阿素一眼,俯在她耳畔低语。
阿素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她明白阿娘已从李容渊坚定的话语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双重的确定叫她心中再无疑虑。
再顾不上别的,安泰松开李容渊的手,深深望向阿素,三步两步便从主座上走下来,用力扑在阿素身上,紧紧将她抱住,泪如雨下。
阿娘的怀抱是她所熟悉的温暖和甜美,阿素感到自己仿佛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阿素只觉的阿娘死死将她揽在怀里,含着泪摸索她的轮廓,一遍遍吻着她的面颊,在她耳畔颤声唤道:“宝儿,宝儿,阿娘的宝儿……”
第97章 打脸 摊牌、认亲和打脸(下)
环绕着自己的是阿娘身上令人安心的馨香, 她挽着流云帔子的手臂肌肤如雪,从堆云般的广袖中竭力伸出,紧紧将自己搂住。埋在阿娘丰腴而柔软的怀抱里, 久违的熟悉让阿素有些不知所措,她小心翼翼环着安泰的腰,含着泪,怯怯唤道:“阿娘……”
这一声唤令安泰的一颗心如揉碎了一般, 哽咽着连声应道:“阿娘在这, 阿娘在这。”
知女莫如娘,阿素的反应叫安泰确信无疑,怀中真的是自己的宝儿,已长得这么高了,再不似以往在自己怀中撒娇的样子。怎么就教她的宝儿遇到了这样的事, 为什么她没能早些发觉, 让宝儿一人孤零零漂泊在外面,她该有多害怕?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有没有冻着饿着?没有阿娘在身边照顾, 又是如何过来的?
无数猜测从安泰心中涌起, 心疼和悔恨在她心中交杂。一想到她的宝儿这三年可能受的委屈,安泰就心痛得无以复加。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面颊滚落,她轻轻楼着阿素的肩,捧在手心怕摔了,含着口里怕化了般, 一点点仔细将她打量, 怀中人的黑眸中也含着雾气,回望时的神情正自己最熟悉样子。为什么自己从前竟从未留心?
安泰攥紧了帔子,抬眸环视四周, 目光从众人身上划过,对面是今日特意而来的小九,宝儿曾在他身边那样久……一旁的鲤奴神情也没有惊讶……她的目光又落在阿樱身上,连她看过元郞写过的信,他们想必皆已早知,却只瞒着她一个。
紧紧将阿素搂在怀中,安泰怒意油然而生,仿佛在场之人都是令她们骨肉分离的元凶。而这其中,若有谁欺侮了宝儿,她决不轻饶。
感到阿素依旧紧紧抱着她的腰,埋在她怀里,如小时候一般依恋,安泰的心又柔软下来,失而复得的喜悦令她整个人都轻盈起来,缓缓抚着阿素的脊背,她低下头轻轻用帕子为她一点点拭去泪珠,柔声道:“来,跟阿娘说说这些年的事。”
阿素还没从方才相认喜悦中缓过神,便感到右手被轻轻握住,阿娘正牵起自己向主座上走。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阿素悄悄看了一眼李容渊,见他眸色深深,正望着自己,阿素莫名感到安心,只是他目光交汇不过一瞬,安泰已牢牢揽着她在主座落座。
有些不自在地扭了下身子,阿素见萦黛等人紧紧闭了正厅的门窗,留郑司马与霍东青守在外面,之后便听身边的阿娘道:“永仙先说罢,今日可受了什么委屈?”
阿素知道阿娘是想先打发了永仙,再好好理一理家事,然而永仙显然不明所以,方才远远望见安泰抱着阿素又哭又笑,亲密无比,此时又带她在自己身边坐着,更是在心中认定她才是安泰心宜的儿媳。
她生来便有些贵为公主的傲气,此时哪还愿再说些什么,昂首望了安泰一眼,转身便向外走。
同出身皇室,安泰长她一辈,这便十分失礼了,永仙身边的教养嬷嬷也唬了一跳,惊惶跪道:“长公主勿怪。又忙唤玉英玉华道:“拦住殿下。”安泰望着永仙的背影,蹙眉唤道:“永仙,回来。”
眼见永仙已惹怒了阿娘,而罪魁祸首的阿樱却悄悄退在殿中一角,阿素拽住安泰的手,轻声道:“阿娘,莫怪永仙,她是受了旁人的挑唆,与我生了误会。”见永仙被劝了回来,阿素即刻走下去,握着她的手道:“殿下请听我解释。”
永仙却挣开她的手,取过那佩玉和匕首,皆狠狠掷在阿素脚下,冷道:“还有什么可说。”安泰望见那些物事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是闹小孩子脾气。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想安抚永仙两句,却见阿素被她甩了手,正怔怔站在一边。安泰心疼女儿,不由心道你是金枝玉叶,难道我的女儿便不是,如何任人糟践。心中不悦,她即刻走下来,牵过阿素。
此时元剑雪也走到将永仙身前,将她拉在一旁,低声道:“别在这儿添乱了。”永仙一把推开他,见一向为自己做主的姑母也不向着自己,如今身边之人都对阿素如此回护,红着眼眶望着安泰、元剑雪与阿素道:“如今你们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倒显得我是外人了。”
说完,她哭着跑了出去,身后的嬷嬷婢子们齐身向安泰福了一福,得了她的应允,也慌忙追去。
阿素惦记着阿樱,正见她不言声地想随永仙去,一把上前扭住她的手,将她拖到安泰面前道:“阿娘可知,正是她在永仙面前颠倒黑白,才有如此误会。”
阿樱未曾料到阿素竟果断如斯,心中一惊,片刻后冷静下来,知道此时不能慌张,反望着阿素,昂首道:“莫污人,难道永仙公主自己不会分辨是非?”
现下永仙不在,阿樱也不担心有人对峙,因而一点不紧张,只是阿素并不与她接话,沉吟片刻对萦黛轻声道:“你去外面寻我带回那个唤作琥珀的女婢来,我有话要问她。”
阿樱万万没想到,阿素支使起安泰的侍女也如此流利,萦黛心思最灵,只经方才之事,便认定在安泰心中阿素身份定然不同,即刻应了。推门而出时,却见琥珀已侯在厅外,原来她一直跟着阿樱,方才已同郑司马守在房外。
琥珀跟在萦黛身后走进来,望见安泰、李容渊与元剑雪皆在,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不由有些慌忙,阿素望着她的目光带着鼓励,柔声道:“别怕,你仔细讲一讲,今日跟在长平县主身后,瞧见她都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琥珀定了定神道:“今日县主遇到娘子与婢子,转身便去寻了永仙公主,她对公主说了什么话婢子未曾听到,却远远望见公主十分生气,之后便派身边的千牛备身带走了娘子。那些人押着娘子时,婢子只听县主对公主说,这贱婢欺瞒殿下,合该杖毙。”
安泰闻言猛然望向阿樱,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像一点不认识她一般,她审视着阿樱骤然惨白的脸,。
琥珀却未停,继续道:“不仅如此,婢子还望见……望见那时县主用眼神,示意身边的邱嬷嬷,想趁乱将娘子推在刀刃上……”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琥珀还未说完便一声娇咤打断,阿素蓦然回眸,正见阿樱居高临下,对琥珀冷颜逼视。而在她理直气壮地审视下,琥珀倒有些怯场,声音也不由小了下去。
之后阿樱也不辩解,反任琥珀嗫嚅着将话说完,才红着眼眶,竭力平复呼吸,似受了极大的冤屈。见安泰的目光终于落在自己身上,方低泣道:“无缘无故,我何苦如此为之。阿娘明鉴,这实是含血喷人。”
说这话时她神情楚楚,似无一丝做伪,若不是自己亲历,阿素真要相信她于此全然无辜,望着阿樱楚楚落泪的娇柔样子,阿素不由在心中叹息,无怪乎阿娘信任她,前世自己也是一般被她蒙在鼓里。
然这次她却不能再纵容于她,阿素握着安泰的手,含泪道:“方才琥珀所言,皆是我亲身经历,阿娘即便不信她,难道也不信我?”
安泰自然更信爱女,她面色沉沉望着阿樱道:“你当真……做了那样的事?”
她的声音极严厉,阿樱即刻伏在安泰脚下流泪摇头道:“儿是您教养出来的,是怎样的性情,难道您还不知。”
阿素闻言便知她是有意将水搅浑,咬着唇要想个对策,却见阿兄已走到阿樱面前,望向安泰道:“阿娘莫再被她骗了,她有这害人的心思也不止一日两日,此前阿耶写来的信,也是被她截去烧毁。”
安泰想起阿樱此前的确曾言道看过元郎写来的信,不由厉色道:“当真如此?”
阿樱却哭得哽咽道:“儿哪敢如此,不过是见阿兄贸然领了个身份不明的人,怕阿娘受了蒙蔽,顾才有此一说,又何曾见过什么信。”
她哭得肝肠寸断,似一片孝心拳拳,元剑雪不由叹道:“事到如今,你仍旧不肯悔改。”说完便唤郑司马入内,让他将琢玉阁的嬷嬷与婢子全部收押,细细审讯。果然不多久郑司马便领着阿樱身边的蕴胭来到正厅内。
阿樱此时才有些慌张起来,蕴胭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进门便跪在安泰身前,郑司马道:“将方才你对我说过的话再对长公主说一遍。”
阿素一瞬不转盯着蕴胭,只听她抖着声道:“奴婢是前天见县主拿回房两封信来,她拆了火漆看了信,又将信丢入炭盆之中,一旁的邱嬷嬷还为此与县主起了争执,而县主却说……”
说到此处她瑟瑟发起抖来,安泰沉声道:“说下去。”
蕴胭低声道:“婢子……婢子不敢说。”像察觉到什么一般,阿樱睁大眼睛,想扑上去捂住她的口,却被郑司马拖开。
安泰望着蕴胭道:“说罢,免你的罪。“
蕴胭这才发着抖道:“邱嬷嬷问县主,烧了信,待郡王回来如何交代,然县主却冷声答,郡王有没有命回来还两说……”
她话未说完,一盏冰瓷便在她面前碎裂,蕴胭抬头,见安泰似极怒,一手挽着帔子,另一手按住胸口剧烈地喘息,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她几乎吓得要晕过去。
阿素忙揽住安泰,忧心道:“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