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折返时,非常体贴的递给他一杯凉白开。
沈墨咕咚咕咚一口全喝掉了,才觉得舒服一些。
轻轻擦一擦额头,发现一层汗。
接下来半个小时里,沈墨没有开口给她讲题,只捧着书,考了她许多习题点和课文背诵。
少年忽然变得沉默,隐约还有些心事重重。
当少女背完最后一篇诗词,沈墨站起身轻声道:
“我该回去了。”
“啊,好的。”华婕站起身,面对这样的他,也显得有些拘谨。
少年站在原地迟滞了几秒,才转身走出她房间。
华婕忽然想起什么又喊住他,蹲身从床底柜子中抽出一幅画,笑着道:
“礼物。”
沈墨接过。
“画框是爸爸做家具的边角料做的,画你可要好好收着,等以后我成了百万画家,那它可就值钱了。”她笑着道,微微扬着脸,显出快乐又自得的模样。
沈墨抬眸盯了她一眼,又快速将目光落回画上。
上面是正滑冰的自己,画框右下方贴着个小木牌,上面刀刻的四个字:《追风少年》。
她画的他总是意气风发、眉眼飞扬,仿佛有满腔的骄傲,背着全世界的星光那么神气。
一定要挂在卧室,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到这幅画,伴着自己的帅气开始全新的一天。
他抿直了嘴唇,眼神晃了晃,又快速扫一眼她的笑脸,才咕哝道:
“我又不会卖。”
她是否百万画家,这幅画他都不会卖。
“什么?”华婕没听清。
“没什么。”沈墨将画夹在腋下,转身往外走去。
“……”华婕看着他背影,撅了下嘴。
这家伙怎么忽然气场就低沉下来了?
发生了啥?
少年心真是难懂。
沈墨跟华父华母礼貌道别,被华婕送到门口,便一臂夹着画,一臂推着车走了。
少年拐过转角时,华婕便回院锁门进屋了。
沈墨却没有走,在拐角墙根下,他停步驻足,大口猛吸寒冬零下四十度的干冽空气。
直到从内而外沁冷下来,他才真的舒口气。
自行车支在一边,他靠着墙,眼神飘远,不自觉陷入自己思绪中。
来来回回在墙根下徘徊,留下无数双脚印。
直到将地上的松雪踩实了,踩硬了,冷到开始有些发抖,他才骑上车离开。
月色拢着他,星光追着他,一路护送少年回家。
……
……
送走了沈墨,华婕在自己课桌前坐了好半晌,才让纷乱的心神平静下来。
整日里跟那样的少年相处,也难免有守不住心的时候。
她觉得这挺正常的。
哼着“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她将自己练习画画和学习积累的两大纸箱子都推回桌边,简单收拾了下屋子,再次坐会桌前时,她脑袋里已经开始回忆今天学画时老师提点她的内容。
于是又跑到厨房,捞了个土豆,拿了个苹果,找个白碗装着,回到房间。
书桌上搭了纯色布巾,摆好静物,继续画继续练习。
有时也觉画画枯燥,同样一组静物,一遍遍的画,不同角度的画,重新摆一下继续画。
也会觉得累,觉得茫然,觉得孤独。
甚至偶尔会突然瘫倒,一笔也不想画了。
但当她拿出自己画的第一幅水彩,对比当下的画,意识到进步后,好像就又能坚持了。
用干净的卫生纸在未干的画上擦出特色线条,看着被吸干后的纸面,她胸腔里才开始酝酿的压力,再次得到了舒缓。
画画是多么有趣的事啊,调动起一切工具,去呈现一幅画,真的有太多不确定性和变化。
有时甚至可以将之当成是游戏,静静的用心与周围能看到的、体会到的事物微妙互动。
逐渐静下心来,一笔一笔,一张一张,直至月色深浓,她快要睁不开眼,才放下画笔去洗漱。
躺在床上时,她又习惯性的捞过录音机,听着英语磁带渐渐入睡。
……
……
周二晚上放学,华婕背着书包下楼。
推开大门内厚实的隔寒门帘,再费劲去推教学楼大门。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越过她头顶,轻松将门推开。
华婕转头看见沈墨近在咫尺的坚毅下巴。
“手无缚鸡之力。”他嘈了一句,撑着门催促:“快走。”
少女忙跨出去,沈墨才跟着走出。
后面的女生想蹭着他撑推开的门钻出来,不防他一步跨出去就收手,差点被门夹到,低呼出声,却没换来少年半点反应。
仿佛在他眼里,压根儿意识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
出了校门,华婕一看便看到了沈老师的车,走过去开车门时,她看到沈墨走到了车另一边,率先一步弯腰钻进车里。
挑眉怔了下,她也上了车。
沈佳儒要带着学生们去额尔古纳画雪原,画雪松,画雪山,画冰河,周二晚上开夜车,后半夜到,睡一宿早起开画,一直画到周日下午回程。
她因为家里没车,所以跟着沈佳儒一道,钱冲他们都有自家车接车送。
华婕还以为沈墨是跟着蹭车回家,她跟沈老师和代开车的磊哥打过招呼才知道,沈墨居然也请假跟着。
“你又不画画。”华婕转头看坐在司机位后方的沈墨。
“难得有机会出去玩,怎么可能错过。”沈墨将书包丢到一边,伸展开长腿,向后靠了靠。
沈佳儒坐在副驾位上闭目养神,磊哥专心开车。
华婕又看看沈墨,这才将书包放在两人中间,然后开始一边默背课文,一边望窗外风景。
劲松市很小,没多久他们便驶出了城市。
夜晚月亮很亮,光线照在雪地上反射后,四周仍能清晰辨认。
“到那边都要半夜了,你们睡一会儿吧。”赵孝磊开口道。
“嗯,辛苦磊哥。”华婕软软道。
沈墨看了她一眼,又转头望向车窗外。
华婕怕晕车,背了会儿课文,便闭上眼,斜靠在车座上开始闭目养神。
结果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沈墨听到身边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再次将目光落向她。
后车厢没有开灯,昏暗模糊,让沈墨有一种跟少女藏在一个只有他们俩,其他人谁也看不到的私密空间的错觉。
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望着她侧脸,不再如白日般掩饰自己的眼神和情绪。
……
沈佳儒一行人是最先抵达雪山度假山庄的,这个年代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住几天的,也只有沈佳儒这样的有钱大佬们了。
山庄的东北特色很浓,门柱上挂着干玉米棒子、干辣椒等物做装饰,象征丰收。
实木桩原木的使用率很高,整体外观像守山人自己造的一大片木屋,但够精致,又够漂亮,审美几乎算是上乘。
山庄老板房同林亲自在门口接沈佳儒,一边引着沈佳儒往里走,一边朗笑着道:
“沈老师,我这边根据您的建议做了改进,还参考了您说的日本风格,你看现在门面和院子,是不是比上次您开时漂亮多了?”
之前房同林跟沈佳儒买过一幅画,300w,挂在正厅里彰显身份,自此他这个山庄承诺永久性对沈佳儒免费,对方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包吃包住包接待。
“挺不错的。”沈佳儒点了点头,对于房老板的敬重表现的很淡然。
“哎,您那几个小徒弟不在一块啊?”房同林朝着沈佳儒身后看了看,没瞧见方少珺、钱冲和陆云飞。
“他们仨后面到,这个是新带的徒弟。”沈佳儒转头指了指华婕,“叫华婕,跟着我学水彩画。”
“水彩啊?”房同林吃惊的上下扫了华婕一眼,淡淡笑笑便收回目光。
这年头就算不学油画,也是学国画,哪有学水彩画的。
又不是小朋友用水彩笔随便咋画都行,好不容易拜了沈佳儒这样的师傅,多难得的事儿了,咋还能不学油画学水彩呢?
念头转过,房同林便给华婕打上了‘不着调’的标签,觉得这绝对就是个随便学学、没啥前途的不懂事小朋友。
“沈老师,这几天您几个就住在这边山头,要是有事需要人手,开门口那个雪地摩托去主院那边找我就行。
“这边清净,按您的要求,我让人把屋子收拾出来,食材等准备充分,其他人就都撤走了。”
沈佳儒要带着学生来写生,需要一个不被人打扰的环境。
房同林便准备了这边独立的大院落,风景好,还不会有其他游客勿闯。
“好,辛苦你。”沈佳儒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四周一圈儿两层小楼,都是水泥墙外贴木装饰,看起来像纯木屋的度假小楼。
“您真的不需要留两个人打扫打扫卫生之类的吗?”房同林问。
“有个阿姨准备我们的一天三顿饭就行,其他都不需要,清净最重要。”沈佳儒。
“成,那这几天就不打扰您了。”房同林笑着伸手指向屋子:
“那是主屋,您住的,风景最好,早上能直接看到雪山日出。
“这边一圈儿8间房,学生们随便住就好。
“那边是厨房和餐厅,那边是温泉室……”
“好的。”沈佳儒点了点头,对赵孝磊几人道:
“都去睡吧,明天早上7点起床吃早饭,然后就开始画画。”
“好的老师。”华婕仰头看了看,选了老师边上的房间。
沈墨等她走了几步才跟上,选择了她边上的房间。
赵孝磊跟老师和房同林道了别,走向另一边,与所有人隔的远远的。
房同林见其他人都走了,这才对沈佳儒道:
“沈老师,不知道这几天您学生画的画,能不能卖我一幅啊。”
“他们现在技法都还不扎实,表达上也懵懂,画出来的东西还很不成熟。”沈佳儒没有回房间,而是先在院子里走了走,打量过四周后,确定了几处可以当采风角之后,又转进大厅。
山庄墙很高,将山风挡在外面,院子里已经不算很冷。
进大厅后,屋子烧的暖烘烘的,热到立即要脱掉羽绒服。
沈佳儒绕着大厅朝外的一圈落地玻璃墙溜达,外面的风景看不真切,但想处处都是可以入画的风景。
玻璃墙虽然不是一整片,但纯木窗框分割的很漂亮,玻璃都擦的干净清透,坐在玻璃墙内写生非常完美。
“只要是您的学生,就算还未成熟,也一定画的非常好啊。”房同林仍不罢休,“沈老师,参赛的作品之外,让我买一张吧?”
“……虽然他们画技画风还不纯熟,但毕竟是我的学生,价格也不会低的。”沈佳儒转过头,不客气道。
“那是自然!这就是稳赚不赔的投资啊,就算再贵,他们未来成为精英大家,现在买了也还是我占便宜嘛。”房同林始终笑眯眯的,给人感觉亲切又舒服,是非常标准的精明商人。
“可以,到时候除了参赛的作品外,四个学生的画你选一幅买吧。5万一幅。”沈佳儒道。
房同林窒了下,这些孩子们都还在学画呢,除了沈佳儒外,根本没人认识。
现在外面卖画的,稍微有点小名气,一幅能卖几百都算很好的了,沈老师居然给学生开价5w。
虽然这个价格跟沈老师的上百万相比是便宜没边儿了,但沈老师本人可是在国外开过画展的人,国宝级的画家啊,那能比嘛。
房同林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但盯着沈老师的脸色看了会儿,就发现对方表情无比淡然,一副无欲无求模样,仿佛在说:爱买不买,不买拉倒。
“……”深吸一口气,房同林还是笑道:
“行啊,没问题~那这几天我就不打扰了,周六下午的时候,我再过来选画。”
他声音仍旧喜气洋洋,一点听不出嫌贵。
“行,辛苦房老板,我也去睡了。”沈佳儒转头赶客。
房同林又跟沈佳儒寒暄几句,才带着帮忙安排的经理离开。
沈佳儒回房后,又过了十分钟方少珺才到,看到门口留条,直接选了沈墨隔壁的房间,送她的家长见她安顿好了,又开车到度假山庄主院那边开了个房,等女儿写生完,顺便也度几天假。
钱冲和陆云飞晚些到,钱冲家长工作忙,连夜赶回劲松,陆云飞的家长也拐向主院订房度假。
所有人安顿下来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沈墨直到听不到隔壁华婕洗漱和走动的声音,才闭上眼。
想着隔壁少女躺在被窝里,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睡的像只小猫的样子,他心情莫名宁静,没多久便也进入梦乡。
远离城市的小山庄雅致安宁,只有天上的星子满布,一闪一闪的热闹。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过,山庄逐渐苏醒。
最先窜出的是睡在树上的小松鼠,溜下树寻找食物。
冬季肥嘟嘟的麻雀们成群结队啾啾叫,扑扇扇从这棵树,集体飞向另一棵树。
华婕迷迷糊糊听到鸟叫声,睁开眼裹着被子匍匐向前,伸长手臂便拉开床头窗帘。
窗外阳光照在雪上刺目,她适应了好半晌才能睁开眼。
下方的山庄院子落了雪,所有精致优雅的装饰都银装素裹,更填风情。
院外近处的树林披着雪衣,松树上挂着冰霜,不仅白,还晶莹。
更远的平原一片白茫茫,仿佛是厚实的白绒地毯,看着就令人想扑过去打滚,扑腾。
右侧树影掩映的冰湖反射着光,如一面白色镜面,在上面打冰出溜一定很有趣,如果凿个洞还能冰钓到超级大鱼吃……
少女不自觉露出痴笑,放眼这一片无际的白绵延至天边,真是令人欢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