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不会再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
“天分很好……”她轻声重复了一次闻人歌的话,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亲,“你看我在剑术上的天赋如何?”
闻人歌会被称为“医剑双绝”,自是有其道理。他在剑道上的天分虽比不得顶尖的剑修,却也比一般人强了许多。
面对白飞鸿的问题,他只是思考了片刻,便给出了回答。
“非常好。”
他回忆着自己在魔修身上看到的两处致命伤,伤口平滑,着力精准,可见当时她的手不仅没有颤抖,反而稳得让人心惊。
单就这两剑而言,用“很好”来概括,未免都有些过于单薄。
若不是闻人歌曾见过同样在总角之年便能使出如此精妙剑术的天才,他会以为白飞鸿是被哪位剑修夺了舍。
“那……我若是修剑道会怎么样?”
她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来。
闻人歌是天下第一的医修,然而医修一道,在战斗与杀人方面,远远比不上剑修这样天然的杀戮之道。
更何况她要杀的人之中……还有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
正是因为白飞鸿在陆迟明身边呆得足够久,甚至被他亲自指点过剑术,所以她才比旁人更清楚那男人的可怕。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那就是陆迟明,是他的剑。
白飞鸿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心口,她亲自体验过陆迟明的“一梦”,没有人能比她更明白,想要施展出那一剑,需要的是何等可怕的天赋。
以凡人之身,想要追上那一剑——不,想要将那一剑还给他的话,就只有那唯一的一条道路可走。
“你想做剑修?”闻人歌有些意外,“倒也不是不成,但若是剑之一道,我可能无法给你多少指点。不过,我还以为你想做医修……”
明明在刚入门之时,比起用剑,她还是对学医更感兴趣……若是拜在自己门下,自己还能多照拂于她。但是想做剑修的话……他只能想想办法去拜托师父或师兄了。
闻人歌不由得这样想。
“闻人叔叔!”
女孩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引得闻人歌朝那个方向望去,正当白飞鸿思考着这道声音为何听起来如此耳熟之时,女孩已经带着一股香风扑到了他们面前,颈上一圈宝珠璎珞,光彩照人,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欢快的玲玲声。
“我听大伯父说你在南面娶了一个凡人女子为妻,是真的吗?我还以为你还在外面,这回一定是见不着你了!”
那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粉雕玉琢,衣着华贵,单看她别在腰上的那把小剑,上面每一颗宝石都价值连城,一看便知她出身不凡。这女孩却十分亲昵地牵了闻人歌的衣袖,摇啊摇的撒起娇来。
“我还没有见过闻人叔叔的妻子呢,快让我见见,说起来,她今天来了吗?”
女孩四下张望一番,在看到白飞鸿时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她上下打量白飞鸿一番,笑嘻嘻地冲她伸出了手。
“我听说闻人叔叔的妻子带来了一个女孩,就是你吧?我是林宝婺,是琅嬛书阁林家的女儿,你呢?”
白飞鸿没有看那女孩递过来的手,而是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想要忘记这个人,倒是很有难度。
白飞鸿抱着剑,静静地想,昆仑墟倒真是一块风水宝地,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便是在脑海里间接那么一想也不成。
瞧瞧,她刚刚才想起了自己刚进昆仑墟时不愉快的那几年,造成她不愉快的最大的罪魁祸首便跳到她面前来了。
林宝婺。
白飞鸿当然知道她是琅嬛书阁林家的大小姐,不仅如此,她还是琅嬛阁主的爱女,是瑶崖峰之主荆真人的侄女。修仙界的“一山二阁”,一山指的是昆仑墟,二阁便是指琅嬛书阁与蜀山剑阁。
琅嬛书阁是法修的圣地,作为阁主之女,林宝婺当真是如珠如宝被娇养大的。大约是自己的身世碍了这位大小姐的眼,前世白飞鸿刚进入昆仑墟那几年,真是处处被她寻衅挑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看见了白飞鸿,都要来奚落嘲弄她一番。
林大小姐表了态看她不顺眼,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为大小姐出气,主司刑罚的瑶崖峰主作为她的大伯父自是偏袒于她,其他人便是对白飞鸿心怀同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趁没人在的时候给她搭把手,是以白飞鸿那几年的日子可以说相当难过。
直到……直到殷风烈阻止了这一切。
白飞鸿收回目光,没有去握那只手。
“我是白飞鸿。”她只淡淡地这样说。
林宝婺笑了笑,收回手来拢了拢自己的鬓发,眼底闪过一丝恼火。
“那我先走了,闻人叔叔。”小孩子到底藏不住心事,她走之前还要刺白飞鸿一句,“希望能在终选见到你,白飞鸿。”
白飞鸿的目光仍是淡淡的,落在一朵被春风吹落的白玉兰上。
“我会的。”
她一边应着,一边望着那朵玉兰花,白花跌落枝头的姿态,莫名让人想起人头离颈,颓然坠地的景象。
于是,白飞鸿突兀地想起了,上一世,林宝婺也是这样死的。
她的头颅跌落在自己面前,瞳孔大张,不甘而又难以置信的倒映出殷风烈的脸。
白飞鸿便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骤然惊响的钟鸣唤回了她的意识,在十二道钟鸣响过之后,一道温润的男声自上空传来。
“时辰已到,共计三百七十七人抵达。问心阶开启,甄选开始——”
白飞鸿神色顿时一凛。
入门大选第一轮,开始了。
第七章 我从未见过如此不正经之男子。……
在大选开始的瞬间,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在众人面前展开。
白飞鸿踏上这白玉的石阶,仰起头来,无声望着这几乎看不到头的通天梯。在视野的尽头,长留之山隐没在缥缈云雾之中,如此遥远,近乎虚幻。
漫长到几乎看不到头的天梯,让看的人不由得心生怖畏。人群几乎是一瞬间骚乱起来,喧哗吵闹与窃窃私语交错着,环绕在白飞鸿身旁。
“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爬楼梯?”
“不是吧,仙界第一宗门的入门大选就这?就这?”
“这楼梯得有几万阶吧,一级一级爬都爬死了……”
“没点别的东西吗?机关棋局,仙界秘境什么的?我们大老远跑过来,有的人还跑了几万里过来,就为了爬个楼梯?”
“真能爬到头再说吧,我光看着都开始晕了……”
在抱怨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些别的杂音。
“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一种考察手段,比如说我们的洞察力,或者另辟蹊径的能力什么的?”
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忽然如此说道。见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他越发迫不及待的述说起他的论断来。
“各位想想,昆仑墟作为天下第一宗门,它的第一道试炼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只爬楼梯就够了?在小生看来,这怕不是摆在明面上看的假象,背后一定掩藏着更大的谋算。”
“那你说有什么谋算?”另一个粗野汉子大声问道。
“依小生拙见,这问心阶不上也罢!”书生摇头晃脑,自信满满道,“昆仑墟想考察的,定是我们不盲从权威,独自思考的能力。只有不墨守成规,敢于探索,能破除旧有秩序之人方有资格踏入昆仑墟。是以,在问心阶之外,一定还有另一条路!那条路,才是真正的通路!”
“说得好!”
“言之有理啊……”
除了已经开始攀爬的人,其余人都动摇起来,那书生见附和者众多,不由得越发得意起来,将手中纸扇啪的一合,冲着在场众人一拱手,面上扬起一抹故作谦逊的笑来。
“各位,告辞。小生先走一步,去寻那真正的出路了。”
见他当真转身离开,也有几人忙不迭地迈开脚步,高喊着“等等我”
“我也一起去”“带我一个”追了上去。白飞鸿望着那几人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真是蠢货。”
一声冷笑从石阶上方传来,白飞鸿抬起头来,却见到正站在上方的林宝婺,她本已走出好一段路,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嘲弄地看着这边。对上白飞鸿的视线之后,她冷哼一声,飞快地祭出腰上那柄小剑,施展御剑之术,很快便从她眼前消失了踪迹。
白飞鸿也收回目光,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老老实实地……爬楼梯。
“她说的倒也没错。”
一道妖娆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尾音像一只小钩子,勾得人骨头都不由得酥麻起来。
白飞鸿下意识回头看去,脚下忽然一错,不小心踏空了一级台阶。
该怎么说呢……她上辈子也算是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但还未见过……如此不正经之男子。
严格说来,此人应当称不上是一个成年男子,他看起来还是少年的形貌,眉眼之间尚且残留着些许稚气,但他的穿着打扮着实看不出一点少年气——至少白飞鸿认识的少年里没有一个会往自己身上套这么一件用金线绣满了牡丹花的紫袍——还是那种鲜艳得有点刺眼的雪青色。
不,其实颜色也不是重点……
白飞鸿收回视线,告诉自己别去思考为什么他要把领口敞得那么开,五湖四海各有各的风俗,你要尊重人家的穿衣习惯,就算他的领子都快开到腰了,就算你甚至能看到他雪白胸膛上凤凰和龙虎的刺青,也不要露出什么奇怪的眼神。要知道人的常识是有局限性的,不要囿于自己的眼界……
问题是,她不看人家,不代表人家不看她。
只听那男子轻笑一声,跟上了她的步伐。
“昆仑墟的考题几千年来都没换过,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第一关要怎么走。那几人大概是第一次来参加大选的外行人,连这么简单的消息都打听不到……我看你也是新来的,你怎么知道不要跟那几个人一起胡闹?是你家长辈叮嘱过你了吗?”
白飞鸿一边爬楼梯一边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她思考了一下该怎样说,“那书生从前提就搞错了。昆仑墟选拔的不是谁更适合进入昆仑墟。”
“哦?”
男子饶有兴致地拉长了尾音。
白飞鸿被他的尾音勾得又是一个踉跄,下意识跑快了两步,抬头望向道路尽头缥缈的仙山。
昆仑墟虽然高远,却不至于如此遥不可及。
真正遥不可及的,并非眼前这名为昆仑墟的庞然大物。而是更加遥远而又辽阔的……
白飞鸿的目光望向一望无际的苍穹。
“他们选拔的是适合修道之人。”
……是天道。
“修道之路,是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的。”
白飞鸿低声说道。
这句话既是先生曾经告诉过她的,也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公理。虽然听起来很像一句废话,但正是因为它太正确,太不容置疑,所以才会废得完全没有必要说出口。
所有的捷径,到了最后都会被证明是一条死路。通天的大道就只有这唯一的一条,坦坦荡荡,谁都看得到,谁都知道它就在这里,谁都明白只要走上去、坚持到最后就能抵达终点……但是,明白归明白,真正走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不退缩,不逃避,不偏不倚地走在正道上……这才是最困难的。
所谓的“问心阶”,所叩问的,自然是踏上大道之人自己的内心。
想不想修道,为什么要修道,能不能无论发生什么都坚持走到最后?
问心阶想要问的,是深藏在这些人内心深处的答案。
还没有真正踏上这条路,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吓怕了想要找捷径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探寻大道的资格。
男子闻言,又是一笑。
“我叫花非花,是岭南道花家的子弟。”他爽快地报上了自己的来历,跑到白飞鸿身边,“小姑娘,你呢?”
——岭南道花家。
白飞鸿一瞬间理解了这一位的穿衣风格。确实,如果是岭南道那边的男子……穿成这样似乎也挺正常的。不过她对于当地风气,也只是耳闻罢了。如今看来,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岭南道的民风开放不开放她不是很清楚,但这花家子弟的衣襟倒真是非常开放了……
“白飞鸿。”她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问心阶已经开启了一段时间。
一部分人跟着那些人一起去寻找所谓的捷径,但正如花非花所说,昆仑墟的考题几千年都没有改过,稍微有点门路的人都能打听到。来参加大选的三百七十七人之中,不管是多次来考的老手还是出生世家的新人都不在少数,真的去找捷径的人并不多。
在把完全没资格的人筛下去之后,白飞鸿充分见识了什么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在她的前方,抓了灵石和丹药往嘴里塞的、拿了法宝和符箓开始飞的、用了心法和秘技往上冲的……那真是有什么手段就使什么手段。不少人的技艺让白飞鸿都不由得惊叹,暗道一句“还可以这样?”
在众人之中,打头那个御剑的小小身影更是格外显眼。林宝婺到底是琅嬛书阁的阁主之女,天资出众之余,还是打小练下的功夫,起步就比旁人高一大截,就是御剑之术这样颇有些难度的法术,她也早早就精通了,灵活地飞在前方,将一连串的非议远远甩在身后。
近十万级的玉阶终究不是轻松的,不少人爬着爬着已经开始体力不支,有些喘得格外厉害的人瞪着林宝婺的背影,眼睛红得都要滴出血来。
“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