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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花园不似春日生机盎然,雪化去之后仅有枯枝落叶覆在地面上,花坛里月季花花枝凌乱地等待着春日的到来,被风捻灭的花蕊蔫蔫儿地垂着,被寒风夺了原本的颜色。
“喵?”
赵言殊学着猫叫抖着手里的一小袋猫粮,冬日里,只有午后遍布阳光的枯草间能找到学校里的猫。
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只小猫。
今天是周日,也是赵言殊搬完家的第一天,她正式搬进了学校的单身公寓。有了地理之便,赵言殊才搬进来第二天,就过来带小猫去做绝育。
小猫过来之后,像往常一样过来吃东西,可是可爱的小猫却没有注意到赵言殊脚边粉色的太空箱,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这样做是对你好,”赵言殊蹲在地上,对着小猫喃喃,说完这话把自己逗笑:“怎么好像是家长在和小朋友说话似的。”
小猫和赵言殊有一小段距离,吃完后小猫朝着她走过来。赵言殊见小猫过来,朝着小猫缓缓伸手,小猫像是感应到了一样将头凑到赵言殊手下,眯着眼睛,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赵言殊一手摸着小猫的头,一手去拿身侧的太空箱,怕手掌离开小猫之后它会溜走,可是单手却打不开太空箱的门,这个太空箱的门扣有点复杂。
她懊恼自己刚刚应该先把门打开的。
“我来吧。”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言殊都不用回头,往影子的方向一看——
高大的人影几乎把自己笼罩住,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已经对顾蓦熟悉到只看影子就知道他今天穿的是哪件衣服。
她回头看去,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顾蓦没与她对视,弯下腰,修长的指节几下把太空箱打开:“好了。”
赵言殊引导着小猫进去,快速把门合上。
“就一会儿,很快的。”她对着太空箱里的小猫说。
“谢谢顾老——”
她才要提,指尖触碰上太空箱上端的把手,却碰到了另一个人温热的指尖。在她微怔之际,顾蓦已经提起太空箱站直身子:“去哪家宠物医院?”
“学校大门西边那家。”赵言殊如实道。
顾蓦点点头,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吧。”
动作连贯自然得像是这本就是他们俩的事儿一样。
顾蓦步子稍大,赵言殊步子稍小,她快走了几步才跟上,边走边说:“不用麻烦的,我可以带它过去。”
“言殊,”顾蓦突然止住脚步,他问:“什么叫麻烦?”
职业所致,赵言殊脑子里迅速浮现词典的页面:“麻烦,一指费事,繁琐;二指烦扰,打扰;三指事故,问题;四指难对付的。”
这正是顾蓦想要的答案,他勾唇笑道:“一,这并不繁琐,宠物医院就在校门外。二,这并非打扰,说起来倒是我打扰你了,你介意我的打扰吗?”
“不、不介意。”赵言殊说完才发现自己竟是在顺着他说,虽然这是事实,她不介意的,也对顾蓦生不起来介意的情绪。
“第三,这不是事故,第四,这不难对付,”他弯了弯腰,眼睛与赵言殊的眼睛齐平:“综上所述,这不是麻烦。”
“关于第三点。”他还有补充。
赵言殊见眼前的人眼尾微挑,听他说:“这不是事故,这以后是故事。”
破天荒的,赵言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15章
从学校里走到宠物医院的路上,可能是出于对陌生坏境的恐惧,小猫一直都很乖,蜷缩在太空箱的一角,一双蓝色的眼睛一直在观察外界的一草一木。
李医生正忙,听到门前那只自动感应的电子鹦鹉说了声“欢迎光临”后朝门口看去,推门进来的男人是个新面孔,但跟在他身后的人,他很熟悉。
“赵老师来了。”
赵言殊平时就是在他这家宠物医院买猫粮的,上一次带学校里的小猫绝育也是来的这里。
赵言殊颔首:“李医生好。”
“这是?”李医生看向顾蓦。
赵言殊从顾蓦手里拿过太空箱放在台子上:“今天带它来做绝育的,是学校里的小猫。”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彼此一个眼神便知道了对方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心思。而赵言殊会错意的一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某种场面,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顾蓦脸上表情并不好看:“X大老师。”
李医生没忍住,笑了笑:“原来是言殊同事啊,”他从太空箱空隙看向里面的小猫,指节轻敲了下箱体:“行,知道了,先给它做个检查。”
话音才落,屋子里传来犬吠,李医生:“我先进去看看,这只金毛黏人。”
赵言殊点点头:“李医生先忙。”
小猫走到门一侧,眼巴巴地看向赵言殊,想从里边出来。
赵言殊哪里禁得住小猫这种眼神,赶紧去开门:“这就放你出来,乖。”
这只小猫是之前赵言殊带着打过疫苗也做过驱虫的,身体很健康,但还是需要做一个检查才能做绝育。
小猫被赵言殊从箱里拿出来之后乖乖地待在赵言殊怀里,充满好奇又有些恐惧地环顾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言殊?”顾蓦学李医生的语气。
“嗯?”赵言殊回头看他时头微微晃了晃,她今天编了两个麻花辫,一边柔顺地垂在肩膀上,另一边则跑到了身后,娴静中多了几分俏皮,一点也不像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倒像是还没到二十的姑娘。
她怀里那是只纯白的小猫,白色的毛发像是在点缀着赵言殊南瓜色的外衣,怀里抱着猫的她整个人显得温柔秀气。顾蓦突然很想用相机把这一刻记录下来,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想着,以后还要有很多次看到这种画面的机会。
“没事。”只她一个回眸,顾蓦心间那丝酸意已经消散。
反正她也完全没有听出来他的意思。
“这小家伙还挺沉。”赵言殊低下头看着小猫,手抓着小猫的一只猫爪晃了晃。小猫仰头在赵言殊怀里蹭蹭,另一只小爪乖巧地垂在她手臂外侧。
“放一会儿吧。”他们跟前就有个台子。
“嗯,”赵言殊笑得温柔:“是有点抱不动了。”
可才把小猫放下,它就伸出了锋利的爪子,本是眷恋赵言殊的怀抱,可因为不愿离开,却选择了伤人的方式。眼看着猫爪就要抓到赵言殊的手背,顾蓦来不及多想,迅速伸出手为赵言殊挡了这一下。
他青筋突出的手背上登时多了两条红道子。
“呀!”赵言殊轻叹一声,拉起顾蓦的手凑到眼前:“这可怎么办,要打针的!”
顾蓦看向被她牵着的手,小猫没用多大力气,口子不深,他问:“要去哪里打针?”
“要去疾控中心的,宠物医院的是给宠物打的。”
“怎么了?”李医生在隔间喂狗的时候听到赵言殊的声音了。
“顾老师被猫挠了。”赵言殊还没松开顾蓦的手,给李医生看。
“被猫挠了?”李医生看了一眼猫,那猫似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一样,老老实实回到了箱内,李医生皱着眉看顾蓦的伤口,在他看到之后眉头一松,伤口不算很深。
可李医生还没说什么,顾蓦道:“疾控中心在哪?”
“我知道的,”赵言殊抢答道:“顾老师我和你一起去,”她又对李医生道:“那李医生我们晚点过来接猫。”
李医生看着往日就算自己被猫挠都没这么紧张过的赵言殊,愣了片刻,道了声“好”。
*
顾蓦没开车,两人到路边叫了辆出租车去疾控中心。
一路上,赵言殊像捧着什么不得了的宝物一样两手托着顾蓦的手不让这只手用力。
上车的时候,她先拉开车门让顾蓦坐进去。上车后,她和顾蓦一起坐在后排,就把顾蓦的手一直捧在自己手里。
她在自责,也很惊讶。自责于是她害顾蓦受伤的,惊讶于顾蓦反应竟然这么快。
同时,她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她心间,不像是感动,又不像是,这股情绪很陌生,可她又对这种情绪讨厌不起来。
只是觉得有什么在那只手伸过来的时候被触动了。
车辆一直平稳运行,可就在某盏红灯前,突然有只小狗冲了出来,司机踩下刹车急刹车,车身狠狠前倾,所幸小狗没事。
“师傅小心!”赵言殊声音一下有点高,她也有点被自己吓到:“他他他手受伤了,小小小心点。”
刚才差点就碰到前边座位了!
顾蓦显然没预料到赵言殊会这么在意自己。
心间爬上了一种情绪,这股情绪很陌生,却让他有些羞耻地感到几分愉悦。
从他被猫抓了之后,赵言殊从宠物医院出来之后一直在保护他。
比他小几岁的她,却像个姐姐一样在照顾她。
“你疼吗?”
“嗯。”其实不疼,但还是想听她安慰自己。
“那——”赵言殊神色间有点不自然,却没被顾蓦看到。她把脸凑过去,轻轻地往顾蓦的手背上吹气,一下又一下,直直地撩拨着顾蓦的心。
以前她摔跤了伤口疼的时候,妈妈总会这样为她吹一吹伤口,吹一吹就不疼了。
顾蓦是因为自己受伤的,所以她也不希望他疼。
......
“还疼吗?”她抬起头看向顾蓦,眼睛里映着车窗外的阳光。琥珀色瞳孔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澄澈得漾着水汽。
顾蓦险些敛不住对她眼眸的沉迷:“不疼了。”
第16章
回到住处,赵言殊一直在思考自己那股情绪到底是什么。
她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怀里抱着包。她伸出右手,也就是那只被顾蓦护住的手。
如果不是顾蓦,那两道抓痕原本应该出现在自己的手背上的。
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上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顾蓦掌心覆上自己的手背时,她那时的情绪,竟无比熟悉。现在回想起来,是和那天顾蓦说那不是事故,以后是故事时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时的情绪相同。
这种陌生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为何而生,为何而起?
本科的时候学过文学,但她对文学的兴趣并不如语言学浓厚。相比较于天马行空的诗词歌赋,她更偏爱严谨规整的语言学一些。
正如她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基本上每一步都是父母帮她规划好的。上全市最好的小学,考最好的中学,考几乎就在家门口大学。
包括学一些课外的东西,比如书法,比如国画。
直到读到研究生,她自作主张瞒着父母填了去首都念书的志愿。
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母并没有严厉地责备她,尤其是她爸爸。
她现在还记得她视死如归地去了爸爸的书房,以为会被骂甚至被打,可她只听到她爸说:“我家言殊很厉害,有主见。”
读博士的时候,她最初没有选择留在首都,而是选了古都的一所学校。
可因欧立觉得还是赵言殊本科学校的语言学专业博士研究方向更适合她一些,她在犹豫过后,决定回到本科母校读了博士。
那时候为什么选择去古都读博士?
她真的不知道本科母校的博士研究方向更适合她吗?
所以当初顾蓦对她道歉,她当时就想,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不仅仅是顾蓦不勇敢,她也在退缩。
因为自己的迟钝,也为当时的自己的前程。
赵言殊走到卧室,坐在床边。
天色渐晚,窗外红日缓缓下沉,将一室床褥地毯映照成红色。赵言殊拉开床头柜,里面躺着个小盒子。
这小盒子是雕花梨木的,面儿上雕着的那两只小燕子被表面一层透明亮漆永久封存着,而盒子里,是一条红宝石项链。
这是当初顾蓦托欧立送给她的。
起初收到这条项链的时候,赵言殊还是个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步入过社会的学生,她第一反应就是她妈教她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得送点什么回去。
而后才是收到礼物过后按捺不住的羞涩和喜悦,还有兴奋。
那时候顾蓦总会出现在她身边,几个月下来,她都已经快要习惯了他得存在。
虽然他们只是总是很巧地“偶遇”。
她去问她妈妈,如果想送男生玉,要送什么,她妈妈告诉她,男戴观音女戴佛,要送玉观音,并把家里的一尊玉观音吊坠给她,说让她拿着送人。
可就在她送完那玉观音之后,顾蓦就不再找她了。
不久之后,顾蓦来S大交流学习结束,他就这么离开了首都,走得悄无声息。
那时候赵言殊有想过,大概他只是出于同门情谊送了自己一条项链,而他也可能会送别人。
顾蓦出手阔绰,这一点她和师哥师姐们有目共睹。
可能一条红宝石项链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
赵言殊指尖碰上那条项链,红宝石在红日的照耀下格外亮眼,底下那层做项链垫用的薄棉花始终没动过。
赵言殊长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她才把盒子放下,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这盒子还是她收到的时候打开过一次,后来就没再看过了。把这小盒子从S大带到她读博的学校,到现在的X大,要问为什么,她会说,这个小盒子真的很漂亮。
这一次打开,她又有新发现。
她发现盒子右下角翘起一角,而导致这一小角的原因,则是薄棉花底下的那片树皮。
几年前,这树皮还不是这么干的,稳妥放进垫子下,褶皱没这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