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随着她的呼吸腾在空中,他们两个不过几米远,顾蓦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大雪封住了自己的腿。
这是梦吗?
和她不一样,他打着伞。
他过来时想着要接她,半路听交通广播听到播音员说一会儿雪会越来越大。
他想着,不能让她被雪淋。
“伞......”他不解,为什么拿了伞她却不打。
顾蓦开口时嗓音沙哑,从早上看到她的消息到现在他还没顾上喝口水。
听到顾蓦吐出的一个“伞”字,赵言殊忽想起刚刚因为跑起来不方便被自己收起来的伞还握在手里。
她咬咬唇,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溜烟儿跑到了顾蓦的伞旁,在对面的人定睛看着自己之际钻进伞里。
数米外的人影几秒之间出现在自己眼前,顾蓦仍以为自己在梦中。
“顾老师,对不起。”
看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应该等了很久了吧?
她目光放在顾蓦手背上,那道抓痕已经结痂了。
“久等了。”
她目光慢慢移动到顾蓦棱角分明的脸上,又到了他的眼睛上。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着。
三个字,却不止这一重含义,不止今天她让他等了,还有几年前,她也没真正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久。”顾蓦定定看着赵言殊,鼻尖女孩专属的香气让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在梦里:“以为你今天赖床不想起呢。”
“我这几天家里有事没来接你,上个星期不是说了今天开始过来接你?”顾蓦弯弯唇,说着自己的猜想和规划:“是不是出去吃饭了?冬天是冷,冷就不想动,”他看着赵言殊神色与往常稍有不同,心下一动,语气里充满小心翼翼,提议道:“那以后可以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他想着,是不是今天赵言殊不想做早饭所以出去买着吃了?不然怎么会从小区外回来?
他想着不如就此提议以后一起吃早饭,为以后的他们创造点机会。
不过,不过会不会这样说没给她留退路?会不会让她为难?
顾蓦又道:“其实你要是不想也——”也可以的,只是每天接送你上下班也可以。
“不。”
随这一声否定,顾蓦微张的口被无形的塞子堵住,心也被漫天冰雪碰触。
“我搬家了。”
雪不仅落在伞上,更要把顾蓦的心脏裹上了。
她搬家了。
“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也没告诉自己,她搬去哪了。
每句话都像一场暴雪,直降他的心。
顾蓦心间的雪越下越大,只剩下一点点,心尖的位置,还为她保留着。
“言殊......”
他又搞砸了吗......
“不过以后顾老师可以来我家吃早饭。”
这话着实让顾蓦仔细想了好一会儿。
“我搬到学校的教师单身公寓了,”赵言殊指尖敲了敲自己下颌:“我在10号楼,顾老师在几号楼?”
两人站在同一把伞下,距离并不远。再加上两人穿得都很厚,只要他们两个人谁上前一步,身体就要贴在一起。
“我......也在10号楼,我在三楼,三楼东边。”
顾蓦说话时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他......他要和赵言殊成为邻居了?
不,是已经成为邻居了。
“这么巧呀,”赵言殊笑起来,把他心间雪都融化掉:“我在四楼东边,邻居你好。”她向他伸出手,一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要握手的样子。
顾蓦没有握伞的另一只手本是放在大衣口袋里,他伸手回握上去,发觉她的手很冰。
“邻居......你好。”
顾蓦不知道此刻的心情该怎么去形容。
像是“失而复得”,但他在“失”之前从未“得”过。
温热的手掌握上自己的,赵言殊挑眉,说出心声:“顾老师的手好热,”她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心中又打起了退堂鼓,她又比自己计划中退了一万步:“那咱们去上班吧。”
说着,她就往顾蓦的车那边走。
她在几秒内做了决定,如果顾蓦没有反应过来,那今天就算了。
纵使刚才被赵言殊的突然出现和那枚雪球“吓”住,顾蓦却仍反应过来了。
在赵言殊面前,他做不到在别人面前时那般玲珑,处理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余。
看着她的背影,他一下就全都明白过来了。
她今天神色的那抹异常。
还有钻到自己伞下的她。
他拉住了赵言殊纤细的手腕,没让她离开自己伞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勾了勾唇:“赵老师为什么早上会过来这边?为什么凌晨会给我发消息?为什么......会让我以后去你家里吃早饭?”
她动作一愣一愣的,好可爱。
“言殊,打退堂鼓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19章
才转过身去的赵言殊脚下一顿,还没走出顾蓦的伞。
难、难道自己心里退堂鼓鼓声太响,被顾蓦听到了?
赵言殊转回身,一双眼睛带着些无辜却又含着些自责看向顾蓦。
想到之前他的心意,面对他的心意,她好不容易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可她又退缩了......
这双眼睛漂亮极了,琥珀色瞳孔里映出的雪色清晰可见。
看上去,倒像是她的眼中在下雪。
就这样定定看着她,顾蓦双唇微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分明眼下是表明心迹的最好机会。眼看着场面就要僵下来,顾蓦却看到那双樱桃唇一张一合:
“早上过来这边,是因为我觉得你会过来。”
她的声音很干净,像雪落地般落在他心上,她双唇相碰开合,每个字都精准地敲着他的心。
“凌晨给你发消息,因为我梦到你了。”
她说这两句话时话毫不犹豫,但说下句话时:
“让你以后去我家吃饭,是因为——”赵言殊抿抿唇,开始结巴着胡诌:“因为、因为我做饭很好——”
很好吃。
她以为她今天过来,顾蓦就懂了。可他好像并不太懂,不懂“每天”、“早饭”、“来我家”是什么意思。
不等赵言殊把话说完,顾蓦上前一步,伞上积住的雪颤了颤滚到地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失。
他抱得不紧,胳膊上基本没用力,小心翼翼地。
但他还是明显感受到怀里人身形一颤。
“言殊,我很高兴。”他在她耳畔低语,却还注意着距离,没让自己的呼吸挨着她的耳廓。
很高兴你会为我过来,很高兴你的梦里有我。
而下一秒,发生了一件让他喜悦之情更甚的事——
他的腰后,环上了一对手臂。他的肩前,有个小小的下巴放了上去。
身高悬殊,赵言殊够不到顾蓦的肩膀。
她安安静静站着没说话,就足够让顾蓦心软地一塌糊涂了。
雪还在下,没有见小的趋势。
顾蓦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又弯了弯腰,让她的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他缓缓呼出后,终于做出决定,他要说。
“言殊,你愿意和我试试吗?”他怕她拒绝得快,补充:“一切都在尝试中,答案、结果都是要在尝试里寻找的......”
可出乎顾蓦意料的是,在这种暧昧氛围下,赵言殊退出了自己的怀抱。
她蹙起眉头,秀气地很,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你?”语气里尽是不解。
“言殊......”他怀里一空,心也跟着一空。
“顾蓦,你还不明白吗?”
赵言殊的问句问得顾蓦一愣,他一直知道,他们之间的主动权一直都在赵言殊那里,是他单方面喜欢着赵言殊。
这是赵言殊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她那双往日满是温柔的眼眸,此刻却有几分执着,她是想要他彻底明白她的心意。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顾蓦的心跳不断加速。
飞鸿踏雪,埋在雪下的枯叶咯吱作响,赵言殊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干净得让他听个得清二楚:
“我也喜欢你的啊。”
分明社区外的街道上鸣笛声交错,行人熙攘吵闹,可顾蓦只觉万籁俱寂,只听得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不知道面前神色如常的赵言殊有没有听到。
如果听到的话,可真是太丢脸了......
看他这副样子,赵言殊有些急。
她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的,可今天破天荒地急了起来。
她在顾蓦面前晃了晃手:“顾老师,你不是被我吓到了吧?”
下一秒,这只白皙的小手被另一只大手抓住。
两手掌间纹路相贴,低温使得纹路更加清晰,对彼此的感知也清晰起来。
顾蓦牵着赵言殊的手慢慢垂到身侧,由握着她的手变为十指相扣,赵言殊走在他左侧他侧头看向另一侧。
温软的小手握在掌心,顾蓦只想这段走到车上的路能够久一点。
可惜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他先拉开副驾车门让赵言殊坐进去,自己到驾驶位坐好。
没忘了在赵言殊把安全带拉过来之后接过为她系好安全带,也没忘了帮她拂掉大衣帽沿上的雪。
车内还有顾蓦下车时空调的余温,比室外暖和得多。
理智回笼,顾蓦摸上方向盘意识到——
表白这事,竟让赵言殊抢先了。
“顾蓦,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没听到确切的回答,就不作数。虽然他们刚刚已经牵手了,十指相扣的那种,也拥抱了下。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想到今天早上看到的那句译文,想起“our hearts”,顾蓦先是扭头看了眼窗外,又对上赵言殊看向自己的视线,他壮着胆:“男女朋友?”
他们的hearts,是否已经相互昭然?
“你这是问句。”赵言殊陈述。
“一根筋”名不虚传,凡事都要弄个明白,不拿到那个肯定的答案不罢休。
“男女朋友。”顾蓦再次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却偷偷从窗户上贴的防窥膜看她的倒影。
赵言殊倒是坦然,目光没从顾蓦身上移开过:“你上午没课吗?”她歪歪头,也看向窗户上那张防窥膜:“你对你的后脑勺很满意?”
“什么?”顾蓦回过头来看她,后脑勺现在朝着他刚才看的窗外。
原来她是在说他一直不看她,用这种方式。
这也太可爱了......尤其是她歪着的小脑瓜。
顾蓦没忍住,伸手过去碰了碰,一触即离,正要收回手,却被赵言殊握住手腕。
她的手很小,握着他手腕时都环不够一圈。
“你明明不想收回手的。”
她把他的情绪看得很透。
在她“追究”的目光中,顾蓦败下阵来:“好吧,是怕你不喜欢。”
“不喜欢的话我会说的,”赵言殊就这么抓着他的手腕,放在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之间的皮箱盖上:“你干嘛......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的。”
顾蓦愕然,她一直都知道。
知道自己的小心翼翼,知道自己的“浅尝辄止”。
“顾蓦,我第一次当女朋友,我肯定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赵言殊看着他,笑眼盈盈的,可说的每句话都在顾蓦意料之外:“所以将心比心,你做的不好的地方,我也会包容你的。”
她说话时总是带着笑意,语速不急不紧,缓缓道着缱绻情话:“那你也要多包容我,我们才能走得更久一点。”
第20章
她语气太温柔,每个字都像落在棉花上,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三年前的遗憾,三年后的重逢,顾蓦满脑子都是《金刚经》中的那段“如梦幻泡影”,却也“如露亦如电”,而他呢?
该是明白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因为太珍惜,所以太过小心翼翼。
怕泡影腾空而起,在空中炸成几滴水,落到地上润物无声。怕来得太快的走得也快,像朝露和闪电,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但她朝他走过来了,像他在伞下呆呆看向她时那样。
原来一切都是可触的,顾蓦想。
那么是否永恒呢?
......
“顾蓦,你刚才说了,答案都在尝试之中。”
对啊,他刚才说的话,怎么现在就忘了呢。
“嗯,知道了,”他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拇指在赵言殊光滑白皙的手背上抚了抚,像是怎么都碰不够一样。又瞧了几眼,他松开手:“去学校了。”
赵言殊坐在副驾驶位置,抬手调整了下车内空调的风向和温度,在暖风吹拂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心安得很。
顾蓦已经把车停好,又等了十几分钟,都没见她醒过来。
车子没熄,顾蓦拿出手机,点开南洲制衣官方账号首页。
南洲制衣的置顶微博是一条抽奖博,前几天发的。
微博内容是宣传南洲制衣上新,奖品是团扇、项链、手链这些小周边。
他突然发现赵言殊身上似乎都没什么首饰,除了手上戴的那只很素的银镯子。
而这条微博的配图,就是他拍的赵言殊,慷慨发了好几张。
赵言殊身上的这件衣服是她母亲亲手制作的,实体店和网络店上架的是批量生产的,有本质上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