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一根弦——苏之灼
时间:2021-07-10 09:34:29

  赵言殊点点头:“写。”目光从讲台上的人身上移开,将面前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执笔落笔。几缕发丝随她的动作从发夹里溜走滑至肩膀,垂在棉袄上。
  从谷冬的角度看过去,赵言殊挺翘的鼻尖和小巧的下巴连成一条线,红唇藏在线内,标准的美人长相。
  她们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很低调,本以为没多少学生认出她们,但奈何赵言殊一身鹅黄色大衣太过惹眼,气质也与学生们不同,后几排没认出她们的只占少数,还有就是坐在前排的没往后看的没认出来。
  还有,就是课前一直埋首备课的顾蓦。
  教室的窗户半开,把教室里充足的暖气放出去些,好让室内不那么燥热。
  “叫不到咱们,咱们没有学号的。”谷冬悄悄朝赵言殊吐吐舌头。
  “嗯。”赵言殊点点头,平复了下呼吸。刚刚小跑着过来,和谷冬从后门溜进来,呼吸还没平稳。
  她又瞧了一眼顾蓦。
  顾蓦看向窗外,是图书馆的方向。
  “32号。”
  32号是位男生,起立时带起折叠椅弹簧回弹声,他挠挠头,手里拿着本子,念出自己的作业:“步兵骑兵齐登场,血战沙场好儿郎。”
  顾蓦点点头,勾唇带了点笑意问道:“是不是还差个横批?”
  一句话惹得整个教室的同学们发笑。
  笑意卷着暖气带给大家的热烈气息弥漫窗沿,课堂气氛被哄得恰到好处,赵言殊也扬了扬唇角。
  男生不胆怯,笑着回顾蓦:“这倒是没想。”
  “坐,”顾蓦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是说对子不可以,写作鼓励一切合理形式,”上课习惯所致,他视线从第一排慢慢后移:“只是,大家觉得这位同学写的副对子表现出的画面感强吗?”
  学生们纷纷摇头,也有不少因顾蓦称之为“对子”在偷笑。
  “那先让我们听听下一位同学的回答,”顾蓦点点32号:“32号同学也不要忘了思考横批的内容。”
  “——23号。”
  23号是位女生,起立时带点羞涩,手拂过腮畔碎发带到耳后,这个动作实际是在化解紧张,她道:“我会引用‘半卷红旗临易水,塞上燕脂凝夜紫\'这句话来描述。”
  顾蓦点点头:“你比较聪明,”抬手示意她坐下:“但也很懒。”
  讲台下又是一阵笑,赵言殊的唇角也一直没放下。
  “还有人要回答吗?”
  又提问了几位后顾蓦不再点人,抽出根粉笔才要转过身去,他的视线终于移到最后一排,当视线落在某个身影上时,他不由自主顿了半拍,不过只有他自己察觉。他笑笑:“我也很懒。”
  他转过身去,宽阔挺拔的脊背对向台下学生们。粉笔触上黑板,他开始板书。
  粉笔与黑板接触的声响声声入耳。
  “顾老师讲写作还真有意思。”
  “嗯。”赵言殊把玩着手里的笔应了声。
  顾蓦的课堂一向幽默风趣,学生们都喜欢。这堂课本不该坐得满满当当,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没一会儿,黑板上出现了十个字:“得敌,或鼓,或罢,或泣,或歌。”
  他说他也很懒,意思是也要借用古人的话来讲课。
  “谁来把《周易》里的这句话转换成现代汉语?”
  “倒也挺合适的。”谷冬道。
  赵言殊点点头,心里赞同。
  有不少人举手,顾蓦视线不再后移,他垂眸看了眼讲台上的板擦才抬头道:“3,10。”
  这是顾蓦除了叫学号以外叫学生的方式——叫坐标。
  第三排第十列的人“幸运”地被点到,可她不是学生。
  ——是赵言殊。
 
 
第22章 
  “言殊——”谷冬下意识轻唤了她一声。
  赵言殊本坐得端正,听到自己的坐标之后怔了怔,旋即起身,对上顾蓦的目光,回答得从容:“战胜敌人之后,有的乘胜追击,有的凯旋不再追击,有的高兴到泪流满面,有的则放声高歌。”
  她回答时,一直与顾蓦远远对视。
  听到这道陌生又熟悉的悦耳女声,前排同学纷纷转头向后看去。
  这不是他们系上新来的美女老师赵言殊赵老师吗!
  她怎么来上顾老师的课了!
  赵老师旁边还有谷老师!
  ……
  赵言殊起立回答问题,或说是顾蓦点赵言殊回答问题,又或是两人的配合,像是点燃了团烈火般燃起了同学们的课堂激情,待她回答完毕,掌声不期而起。
  “坐,答得不错,”顾蓦眸色深如古潭,像是在赞赏自己的一位学生一样。他站在讲台后,指关节敲了敲黑板上他写的那话将学生们的注意力收回到课堂上:“你们看到了什么?”
  大部分学生也马上回到状态:
  “文采——”
  “画面——”
  “击鼓的战士!”
  “相拥而泣的士兵!”
  “美女赵老师!”
  不知道是课堂哪个角落的哪位同学答了这么句话,惹得大家哄笑,而当事人只是淡淡笑了笑,反应还不如她身边的谷冬大。
  “言殊,”谷冬快要扎进课桌上打开的笔记本里:“他们在说你呢。”
  “他们开玩笑的。”赵言殊把顾蓦板书的十个字写在本子上,坦白说,她刚才没有听清谁说了些什么,看谷冬的反应,应该是和自己有关。
  “你这心理素质还真是......强大。”
  但他们说的内容应该也不太重要,于是她随口扯了句“他们开玩笑的”。
  “还有呢?”顾蓦没去理会捣蛋的同学,问道。
  同学们相继说出不少词汇,来形容这简短的十个字带来的修辞感受和画面感。
  “今天我们要讲的,就是关于文章的简洁问题——言简义丰。”
  引题环节结束,顾蓦从包里抻出张湿巾擦了擦手,翻开面前的写作课本,正式开始他的课堂。
  “引题引得不错啊。”谷冬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了又写,直到她放下笔,才感受到身边的人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赵言殊生得白,皮肤如白玉般皙白,可这时候,她却微微鼓着两颊,长呼了口气。
  两只小手握着小拳头平放在双腿上的裙上,白皙手背淡紫色血管清晰。
  这场景逗得谷冬直笑:“言殊,这是紧张了?”
  “不紧张,”赵言殊眨眼时双睫短暂相碰,她面色平静,轻易看不出神色,连她的嗓音都平静如无风时平静的湖水,轻声道:“我叫不紧张。”
  “……”谷冬从未见过这样的赵言殊,被赵言殊的反应逗笑:“看来以后你可以多来听听顾老师的课,他很喜欢点学生回答问题,”谷冬压低声音:“跟系上那些老教师不一样。”
  系上很多教师年事已高,对于“学生是不是在认真听课”这件事看得很淡,过来给学生上课即是在完成任务,上完一堂课,任务就结束了。
  但顾蓦不一样,他会适时提问,这是他的讲课风格,这也是提高学生注意力的方式。
  谷冬和赵言殊说完顾蓦喜欢提问,半晌没收到赵言殊的回复,以为她是不喜欢这样。
  虽说两人在一起了,但这也是赵言殊第一次听自己男朋友的课吧。
  看到赵言殊再度抬眸看向讲台,谷冬以为赵言殊这是在婉拒。才要说那下次提前和顾蓦说好就好了,却听到了赵言殊温柔的声线扬了一个字:
  “好。”
  那节课过后,顾蓦的课赵言殊有空就会去听,赵言殊如果有课时他有时间,也想过来听,可惜还没有时间。
  第一次过来听课,怀着些给顾蓦个惊喜的想法,赵言殊是从后门进来的。第二次便光明正大起来,从前门进来。以后的每次,她基本都是从前门进来的。
  除非有事耽误,迟到了那么一会儿才会从后门走。
  不少学生注意到了赵言殊的到来,纷纷猜测起来。
  在吃瓜群众之中,也不乏答疑解惑的。也不知道是谁,把曾经看到过赵言殊和顾蓦“一起回家”的事情传播开来了,当初只有那位女同学和室友说了说,现在基本大家都知道了。
  今天这节课是顾蓦的课,他又带了节写作课。
  是讲语境问题。
  他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黑色方格纹路,穿在他身上低调又好看,是赵言殊选的。
  他问:“请问同学们,‘青取之于蓝’的意思是什么呢?”
  大家齐声说:“青色是从蓝草里提取出来的。”
  说完这话,又有眼尖的,注意到今天赵言殊穿了件靛蓝色的衣服。
  她的外套整齐地叠放在身边空位上,这件靛蓝色的衣服是件短上衣棉袄,她今天把头发编了起来,坐在教室里与学生无异。
  窃窃私语声响起,三三两两说了那么几句话,最后不约而同点头感叹:怪不得顾老师要举这个例子。
  原来是为了这蓝色。
  “如果单看上去,这句话要表达什么呢?”顾蓦泰然处之,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淡定引回大家注意力。
  这话出自《劝学》,原句是“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赵言殊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昨天傍晚时分,窄窄的手机屏幕里的某个片段。
  她翻出来看。
  顾蓦:【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当时她刚好在搭配衣服,提着衣架顺手给他拍了过去,说自己就穿着一身,也就是现在她穿着的这件。
  习惯性地,她问了下他在做什么,他说,在备课。
  当时赵言殊也就没当回事儿。
  听到顾蓦的问题,有人带头:“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话引出不少同学打趣下句:“前浪死在沙滩上!”
  “还有吗?”顾蓦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平时我叫你们要质疑,越绝对的事物便越要质疑,或许我们无法到达终极真理,但却可能在无数次质疑之中无限接近于真理。”
  学生们听得认真,顾蓦道:“《文心雕龙》有言道:‘夫青生于蓝,绛生于蒨,虽逾本色,不能复化’。”
  讲写作也要带上自己的科目内容。赵言殊心道,他是有多爱《文心雕龙》。
  上次在办公室,他等她下课一起走,她进办公室的时候就见他手上就是一本《文心雕龙》选译。
  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作品,正是他教的那个时代的作品。
  不能算是“夹带私货”,这书本就是讲写作的,他选得倒也恰当。
  顾蓦说完这句,学生们了然。
  “那么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他点了名同学,那同学答得很好,接近于标准答案:“青是从蓝草里提炼出来的,赤色是从茜草里提炼出来的,虽然都胜于原本的草色,却不能再有变化。”
  “坐,想必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里是在强调蓝草和茜草的重要性。”
  顾蓦指向黑板上“语境”二字:“在我没有说第二句时,你们自动把‘青取之于蓝’这话代入了劝学篇的‘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在我说出第二句后,又马上感知到另一种情景。”
  “这就是语境。”
  好的课堂往往在参与者正沉醉其中时结束得出乎意料,顾蓦的课堂就是这样。在他说“下课”的时候,很多同学没有注意到原来四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一如往常,这节课下课之后顾蓦先是去洗了个手。
  一般来说,他回来的时候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赵言殊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
  可是今天,他洗好手,在路上拿着手帕擦手走到门前,却发现班里的同学基本没走,包括赵言殊也还没走。
  身前左手握着手帕擦着右手的动作一顿,他和教室门内站在讲台一侧刚刚拿起他公文包的赵言殊目光相对。
  她手里拿着他的公文包,他余光触及讲台,除去粉笔盒和板擦,空空如也。
  他的东西已经被收好。
  在他走进教室收起手帕时,教室里传来起哄声。他面前的姑娘先是定定看了他一眼,又马上低眸看了眼她手上于她这身衣裳不搭的公文包上,迈开步子朝他走过来。
  “他们下节课有课,临时调的。”
  本来这节课下课他们班就没课了的。
  她小小的一个,长得显小,打扮得也很显小。白皙的两只小手把他稍大的公文包拎在身前,走过来的时候唇角向上翘着弯着唇,胳膊上搭着她的外套,肩膀上是她的包。
  窗子的光适时打过来,眼前心上人就这么在耳边哄闹声中在光里走向他。
  顾蓦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
  所幸他理智尚存,上前几步接过赵言殊手里的公文包,拿过她臂弯她的外套,毫不避讳地当着同学们的面披在她肩膀上。
  又抄过她用来装书本的棉麻包提在手里,和他的黑色公文包紧紧挨着,不留一丝空隙,就像他们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一样。
  接着迎来更高的起哄声,见他们往门边走了,还都站起身子来往外看。
  她走在他身侧,在学生看不到的那一侧,她抬眼看他,拉了拉他的手掌小声催他:“咱们走吧。”
  “走。”
  牵着的手被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起藏在稍靠他们身后的地方,路上遇到的人不多,但也遇到了几位认识的同学,还有顾蓦比较熟的同事。
  并肩走出教学楼,顾蓦带她去自己车上。
  “一会儿见到爷爷别紧张,他是个好老头儿。”顾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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