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缔结这桩婚姻,唐格拉尔公馆里发生的事和罗兰所预测的一模一样。
安德烈亚向唐格拉尔男爵提亲,并且和唐格拉尔男爵达成协议,要把他父亲交付给他的“财产”存放在唐格拉尔银行里。
而唐格拉尔男爵则承诺了他的女儿会有至少五十万法郎的嫁妆。
唐格拉尔男爵立马展开了和亲生女儿的谈判,并坦诚了他的银行目前亏空的本金数量。
“欧仁妮,你没有选择。就算不是安德烈亚,我也一定会把你嫁给一个有钱人。”
“鉴于安德烈亚年轻,长得也过得去,我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唐格拉尔那张市侩的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不要逼你爸爸”。
“只要在结婚证书上签字就可以吗?”
罗兰淡漠地问。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罗兰回答:“那么好,爸爸,你会如愿的。”
她和安德烈亚的婚事就这样订下来了。
与此同时,罗兰却听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她立即催促唐格拉尔夫人命人套车,去拜访检察官德·维勒福的家。
唐格拉尔夫人听说要去检察官那里,显然不大情愿。但是她本来就应当出面去送请柬,邀请德·维勒福一家出席女儿的订婚典礼。
于是骏马被套在车上,唐格拉尔母女来到圣奥诺雷区,拜访检察官夫人和她的继女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我听说了……”
罗兰见到瓦朗蒂娜的时候按捺不住地为朋友感到高兴。
瓦朗蒂娜和德·埃皮奈先生的婚约终于解除了。
唐格拉尔夫人只能用眼色和叹息声提醒女儿——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不能当着别人的面恭贺。
瓦朗蒂娜早就听出了朋友的兴奋,也握着罗兰的手说:“欧仁妮,恭喜你……”
其实瓦朗蒂娜也知道没什么好恭喜的。
她摆脱了一桩令人绝望的婚姻,但是却眼睁睁地看着朋友陷进了绝望的婚姻里去。
两个同龄少女很快征得了母亲们的同意,到花园里去走一走,说说悄悄话。
罗兰从瓦朗蒂娜口中听到了全部经过,她一面听一面表达惊异:
“呀,努瓦蒂埃爷爷真的是杀死德·埃皮奈先生的人。”
“那难怪,德·埃皮奈先生不可能还坚持要娶你。”
“瓦朗蒂娜,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从未想到过,努瓦蒂埃爷爷竟然有这样强大的能量!”
“以前总是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却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帮你解除一门你不喜欢的婚事……”
瓦朗蒂娜顿时呜咽着握着罗兰的双手,说:“欧仁妮,我的确是欠爷爷的,我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照顾他老人家……”
“对了,也要多谢你,欧仁妮。当初是你劝我把心事讲给爷爷知道,是你劝我向爷爷寻求帮助……”
罗兰:……
这就真的太夸奖她了。
她当时也只是简单地提议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想到努瓦蒂埃老先生这么厉害呀。
不过她又听说了些新的情况。
“怎么,瓦朗蒂娜,您变得更有钱了?”
罗兰也不得不咋舌。
与德·埃皮奈先生接触婚约之后,努瓦蒂埃老爷爷重新定下了遗嘱,让瓦朗蒂娜继承她全部九十万法郎的遗产。
——这姑娘得多有钱啊!
罗兰心想,唐格拉尔小姐有五十万法郎的嫁妆,已经是人人羡慕的香饽饽。瓦朗蒂娜所有财产中的一部分——祖父的遗产,就有九十万法郎之多。
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只要瓦朗蒂娜还没有结婚,她的财产就暂且由德·维勒福先生代为监护。
瓦朗蒂娜依旧是一个顶着“阔小姐”名头,在家中孤立无援的可怜姑娘。
罗兰这时警觉起来了:“我的朋友,您更有钱了,您在家中就千万要小心谨慎。”
瓦朗蒂娜睁着她那一对明净的大眼睛,不明白罗兰的意思。
“我们国家有一句老话,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现在有钱了,而你的继母和你的弟弟则没有那么多的财产可以继承。”
瓦朗蒂娜如果有什么不测,她是未婚的姑娘,她的遗产将全部由德·维勒福先生继承——就算是努瓦蒂埃老先生愤怒地剥夺儿子的继承权,瓦朗蒂娜从早逝的母亲和外祖父母那里得来的财产也全都会被父亲得到。
如此一来,她的弟弟就能名正言顺地获得更多的财产。
“你需要谨防他们打你的坏主意。”
罗兰握紧了瓦朗蒂娜的手。
“他们能打我什么坏主意呢?”
瓦朗蒂娜脸上流露出一丝忧郁的笑容。
“他们甚至当我并不怎么存在。”
罗兰能体会到朋友在这个家里究竟是怎样的处境。
但是她还是严正告诉瓦朗蒂娜,“快去和努瓦蒂埃爷爷商量一下,请他再次提出要求,前往蒙莱里的疗养院,也带你一起前往。”
那里反正已经有梅尔塞苔丝夫人和阿尔贝在了,也不多这爷孙俩。
瓦朗蒂娜一震,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和爷爷商量——不过,我得先去参加你和卡瓦尔坎蒂子爵的订婚礼?”
罗兰:惨!……她这还是来送请柬的,竟然把自己的订婚礼都给忘了。
“不过,欧仁妮,你也别太为我担心——”
“这几天虽然发生了很多变故,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保护我。”
“也许是一位天使!”
“每天晚上,在我上床睡觉之后,我总能感觉到家里好像有他的影子。”
罗兰想象着那位“天使”的模样,没好气地回答:“也许是一位神甫。”
瓦朗蒂娜睁大着眼望着罗兰:“欧仁妮,你在说什么……”
罗兰:不,我没有,我什么也没透露。
她只是提醒朋友:“我亲爱的瓦朗蒂娜,你晚上就寝之前,或许应该考虑给你的卧室,锁上门——”
转眼就到了订婚礼的那一天。
路易丝·德·阿米利小姐特地从大歌剧院请了假,跑回唐格拉尔公馆来看她。
罗兰却一如往常,她先按照日程表上的安排,处理了生意上需要她过问的事,然后与她的“未婚夫”安德烈亚打了一个照面,这才换上了唐格拉尔夫人为她特地准备的华服。
路易丝凑到罗兰身边:“欧仁妮,有一位先生拜托我问问你,在签字仪式之前,能不能单独和你见一面。”
罗兰听见路易丝说到这位的名讳显然有些意外,但她想,今天这位是必然要到场的。
“我见见他。”
罗兰点了头。
路易丝熟门熟路地跑了出去——她作为曾经的女家庭教师,有一条专属的通道,可以在罗兰的起居室和公馆花园之间无障碍地来去。
没过多久,罗兰听见自己身后房门一动。
她从面前的镜子里看见了基督山伯爵那张苍白的脸。
来人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向她微微一躬。
“小姐,我实在是没办法简单地向你道一声贺喜。”
“是的,”罗兰从镜子面前站起来,转过身,“我一直在等您。”
“等待您或许会略发慈悲,向我解释,当时您为什么会那么建议——”
基督山伯爵望着罗兰那双明亮的黑眼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他事先没能想到,罗兰点头答应与安德烈亚订婚,其实也是在向他发难、施压、求证——
毕竟他当初说过那些:
“安德烈亚,可能并不是您最合适的对象。”
“和他结婚,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如果您不想日后后悔,就不要太接近安德烈亚。”
“谁都可以,就安德烈亚不行。”
那么,到底为什么?
——请您告诉我原委。
第81章 基督山位面37
“安德烈亚是一个很特别的年轻人。”
基督山伯爵缓缓开口。
“他的外表很有欺骗性,他表现得有教养、体贴、温文尔雅……但真实的他,却不是这样的人。”
“小姐,说起来您可能不会相信,他是一个……”
“他是一个昔日的苦役犯,如今依旧在逃,被通缉。”
罗兰打断了伯爵的话。
伯爵脸色苍白,望着罗兰。
“这些他都亲口告诉我了。”
罗兰回答。
伯爵顿时做了一个“原来如此”的手势,唇边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小姐,那么今天我来,就显得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那么您呢?”
罗兰站在伯爵对面,站得笔挺,像一株骄傲的白杨。
“您在这整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您将这么一位‘劣迹斑斑’、身无分文的年轻人引到巴黎来,将他投入这个花花世界。”
“您让他故意接近唐格拉尔男爵,许下空头承诺。您让男爵一面承受着亏损,一面又将全部希望都压在这个年轻人身后,那‘空中楼阁’一般的财富上……”
“这就是您向唐格拉尔家举起的复仇之手?”
“以一场婚姻、一个女人的名誉、乃至一生的幸福为代价?”
“哦,对了,相比起德·莫尔塞夫一家的遭遇,我是不是还应该对您感恩戴德?”
罗兰的语速很快,她就像是吃了枪~药似的,一开口全是硝烟。
伯爵的脸色仿佛更苍白了些。
“小姐,您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确实不大好。”
罗兰坦诚地回答。
“如果我把不应向撒向您的怨愤撒在您的头上,那么我只有诚恳地请您原谅。”
“之前我和安德烈亚……有些分歧。”
在这之前,她见了安德烈亚一面,两人讨论了未来的安排。
她的意见是,在安德烈亚目前领导的运动中加入女性权利的诉求,例如女性投票权、婚姻自主和财产自主的权利。
安德烈亚却觉得这一步跨得太大。
“亲爱的欧仁妮,你必须了解,这个位面里的法国女性,识字率都还不到三成。你这些诉求,非但不能得到足够的支持,反而可能会因此遭到攻击,拖累我们整个事业。”
罗兰却觉得,这才是她想要从巴黎这样的大城市开始的原因。
巴黎的女性识字率已经相当高;同时城市化的进程正在不断地促进大城市和农村之间的沟通。
“是的,目前确实还有很多女性不曾觉醒,这样运动未必能成功。”
唐格拉尔夫人就是一个绝妙的例子,她被困在了社会给她打造的牢笼里,却始终怡然自得,以为是自己算计了男人。
“但是,必须要有人先站出来,喊出这样的声音,才会有更多的人觉醒,不是吗?”
最终,罗兰和安德烈亚的这一场谈话不欢而散——两人约定了结婚仪式结束之后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安德烈亚给罗兰带来的恶劣情绪不幸影响到了她与伯爵的碰面。
因此罗兰很坦白地向基督山伯爵道歉。
“您愿意在婚礼举行之前登门,告知我安德烈亚的真实身份,给我一个最后反悔的机会,说老实话,我内心是感动的。”
“我想要感谢天主,没有让您给予我个人更大的打击。”
“可是已经晚了,我已经决定了在结婚证书上签字。”
“不,不能,小姐,你不能签字。”
伯爵摇着头,显得稍有激动。
“诚然如你所言,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复仇者。我降临这个世间唯一的目的,就是代表天主,向这个世间那些蒙蔽了司法之眼,逃脱了公正的凶手复仇。”
“但是我内心依旧保有了一丝身为人类的良知。”
“小姐,你不能和安德烈亚结婚。”
“这将是一桩不伦的婚事……”
罗兰顿时睁大了眼睛,她感觉自己距离那个不能说的秘密越来越近了。
“安德烈亚……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哥哥。”
听见这个秘密,罗兰感觉自己身体摇晃,几乎无法站住。
好在她身后就是高脚凳,她猛地坐下来,双手捧着头,将双肘撑在膝盖上。
难怪,难怪位面制作方会通知“恋爱禁止”。
以前在位面外的时候,流传过一句玩笑话,说“愿天下有情的男女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她和安德烈亚之间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竟然也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那么,天下那么多皮囊好看的小混混、苦役犯……您为什么选择了他?”
沉默了半天,罗兰终于支撑起身体,向一直在对面、沉默注视她的伯爵发问。
“哦我傻了,选中他,是因为他的生父,对不对?”
还没等伯爵回答,罗兰就一拍脑门:“我怎么会想不到呢?”
“我和安德烈亚都是您用来复仇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