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亚望着罗兰的眼睛更亮了。
“而您只是睁大了您那一对美丽的黑眼睛,无声的质问之外,竟然也透露出一点点欣赏,欣赏我的坦诚。”
罗兰:……谢谢,您太自恋了。
“安德烈亚,说说看,你为什么想要假结婚。”
她不得不用更加冷淡的语气来试图浇灭对方的“自恋”。
“我想您可能也已经猜到了,我并不是什么子爵,也不是某个意大利亲王失散多年的继承人。我曾是一个误杀养母,因而被判服苦役的苦役犯。”
罗兰明显被震动了。
她所震动的,并不是安德烈亚口中说出来的真相,而是因为这真相——竟来得如此容易。
“关于那一桩罪行,我无法向您解释,我只想表达一点:那桩罪行是强加在我身上的,我不是那样残忍的、不辨是非的人。”
罗兰倾向于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但她现在不急于判断。
“在土伦服苦役时,我策划了一场暴动,以反抗这个世道的种种不公。暴动被镇压了,但是我多多少少获得了一些斗争经验和政治资本——有不少人愿意相信我。”
“现在我来到了巴黎,我看到了更大的希望。这个国家的制度亟待改革,权力应该从一小部分人手里交还给大众……而我在为之奋斗。”
“接近唐格拉尔男爵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能够接近这个国家所谓的‘上层’,能够听到他们对于政局的看法,他们打算对人民大众采取的措施……甚至我能够成为他们的一员,为他们提出建议。”
罗兰扁了扁嘴:“所以你这就成了打入敌人内部了。”
安德烈亚兴奋地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但你借助的是和我的婚姻——用来欺骗唐格拉尔男爵?”
“是的!”安德烈亚了然地一挑眉,“你也称呼他男爵,可见你心里并没有多少父女情谊吧。”
“亲爱的欧仁妮,如果没有我,你的父亲也一样会要求你结婚,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罗兰心想:这倒是实话。
“如果我们‘假结婚’,只需要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我会把完全的自由还给你。我不会和你发生任何情感或者身体上的关系,我们彼此是忠实的合作伙伴。”
“你……愿意吗?”
安德烈亚眼眸动人,仿佛深陷情网的少年满怀激动,在向情人剖白心意。
鬼知道他们两个竟然是在谈论“假结婚”。
罗兰转了转眼珠,突然笑了。
她抱着双臂,在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里走来走去。
“安德烈亚,你提出的建议,并不是完全不可接受。”
“但既然是合作,你就必须答应我的价码——我不止是期望‘还回’我的自由,因为我本来就是自由的。”
“哦?”
安德烈亚饶有兴味地望着罗兰。
“愿闻其详。”
“现在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你目的一样,想让这个社会发生正向的、有价值的改变。”
“那么——成交!”
安德烈亚向罗兰伸出手。
两人手掌相握,安德烈亚稍稍使劲,就把罗兰拉近他身边,他顺势搂住了她的纤腰,做出一个想要与她共舞的架势。
这样,即使唐格拉尔夫人在外窥伺,也只会觉得罗兰和安德烈亚~情投意合,接受了彼此。
“子爵先生,既然这是一场戏,我希望你不至于入戏太深。”
罗兰在安德烈亚耳边提醒。
安德烈亚哈哈一声长笑,随即将凑近罗兰耳边,小声地说: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只要心里能够始终保持清醒,又何必在意是不是真的在戏中。”
这倒还真有点道理。
“不过,我最亲爱的欧仁妮,如果眼前的这一切真的就是我的人生。那么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和你相恋。”
“为什么?”罗兰像每一个骄傲的少女一样,不由自主地发问。
“因为……制作方不许啊!”
安德里亚眨了眨眼睛地回答。
听见这话,连罗兰也不能免俗,她一对漆黑的瞳仁猛烈地震了震。
原来你……
你也是……
第80章 基督山位面36
早该想到的——
制作方既然通知“恋爱禁止”,就应该是双向的。
罗兰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早就该想到的——
安德烈亚是一个“选手”,而不是这个位面里的“原著人物”。
安德烈亚拥有比常人更领先的意志,行事更加自由不羁,很少受位面内道德观念和习俗的约束。
他在罗兰眼中一直表现得很“特别”,而罗兰也因为这种“特别”而对他多少有些另眼相看。
但现在,得知对方和自己一样,同样来自22世纪、位面外之后,安德烈亚身上这一道“光环”就自然而然地退去。
此刻罗兰觉得他很亲切,就像是一个熟悉的老朋友。
“但你知道制作方为什么会通知‘恋爱禁止’吗?”
安德烈亚闻言正皱起眉头思考,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伸手指着罗兰:“哦……你,你也是——”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眼里有小小的光芒在闪烁。
他是真的很开心,仿佛在孤独的异世界里找到了能玩到一起的同伴。
罗兰忍不住也笑了,安德烈亚看起来是一个很好合作的人——很可惜他们互为竞争对手,而且选手不能达成与剧情无关的攻守同盟。
但是顺着“剧情”合作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安德烈亚开心地握住了罗兰的纤腰,扶着她在屋里转了几个圈,仿佛是在跳华尔兹。
如果唐格拉尔夫人见到,估计就要高高兴兴地准备婚宴了。
“我是说真的,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制作方不让我们发生任何超乎友谊的关系?”罗兰提醒安德烈亚。
“还有,今天晚上的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宪兵们放过了所有参加集会的人,集中精力来抓捕你们这些骨干。”
安德烈亚轻轻将罗兰放开,皱起眉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他自嘲地笑:“内政部已经把我们这群人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认为只要把我们‘处理掉’,法国人就会傻乎乎地继续被他们压迫着过日子——他们为什么不翻翻史书,看看前五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罗兰提醒似地轻声说:“安德烈亚!”
“好了好了,我亲爱的欧仁妮小姐,我知道你是在暗示什么。”
安德烈亚除了思想比较“前卫”以外,人也相当聪明机警。
“我会去查一查身边的人,看看是不是被人出卖了。”
“至于你问的制作方为什么不让我们俩相爱这件事……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你以前见过基督山伯爵身边的大管家吗?”
安德烈亚问起罗兰的印象。
“贝尔图乔先生?我在基督山伯爵的公馆见过他一面。”
罗兰回答,“但我有把握,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安德烈亚“嗯”了一声,说:“我总觉得那一位有些面熟,但是我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不说这些了。”安德烈亚恭敬地弯腰,去吻罗兰的小手。
“我想我这是得到许可,可以向我尊敬的岳父大人,唐格拉尔男爵先生请求娶您了。”
罗兰微微颔首表示许可。
“不过我需要提醒您——出于我人设的关系,如果我马上就答应您的求婚,那唐格拉尔小姐的高冷人设就算是崩了。”
“您大可以直接向唐格拉尔男爵提亲。我想他会很高兴地答应。”
“而我,我会向男爵提出抗议,表明我不想和任何人结婚——这样男爵才会觉得我没有发烧、糊涂或者得了失心疯。”
大家都是进入位面的“选手”,这些安德烈亚都懂。
他马上点点头,恭敬地表示会全盘照办。
“这几天之内,我就会把我的要求告诉您,您只需要记得,要我配合您共同‘演出’——这件事是有条件的。”
安德烈亚表示理解:“是的,小姐,我也会一直记得您的话:你的要求将给这个社会带来正向的、积极的变化。”
事实上,这两个骄傲的人不约而同地都向彼此提了要求。
安德烈亚说毕,转身向小客厅门外走去。
在门口他应当是碰见了唐格拉尔夫人和几名女仆。安德烈亚说了两句话,客厅门口的走廊里就传来了唐格拉尔夫人的叹气声。
“欧仁妮也太倔强了。”
唐格拉尔夫人难过地说,“不过这就是我的女儿,能轻易答应您,就不是您所钟情的那个她了。”
安德烈亚兴高采烈地在门外连声说是。
安德烈亚离开唐格拉尔公馆的时候,男爵夫人很贴心地安排了马车将这位未来的“娇客”送往王子饭店。
安德烈亚在抵达饭店之前就下了马车,把唐格拉尔家的车夫打发回去,用的借口是“夜色正好”,他想要一个人走一走。
正当安德烈亚在马车道旁的浓荫下慢慢溜达,一个瘦高的人影从他身后慢慢跟上来。
“小贝内德托!”
来人龇着牙打招呼。
这个瘦长的高个儿是安德烈亚的熟人,卡德鲁斯。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件比较体面的长外套,只可惜他不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好衣服撑不起来,就算是穿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不像是他本人的。
“今晚在巴士底狱那里好生惊险啊!”
卡德鲁斯卖弄似的把他的外套在身上裹紧了一些。
安德烈亚随口问:“我记得你没去巴士底广场啊?”
卡德鲁斯“嗐”了一声:“孩子,我哪儿放得下心。你在那柱子下头演说,我在远远地看着。当宪兵们冲过来的时候,唉哟我被吓得哟……”
安德烈亚听他说的都对,顿时笑了笑,说:“反正大家最后都没事。”
卡德鲁斯继续问:“你们是怎么逃脱的?”
“我在后面看那些宪兵紧紧追着你们不放,你们是躲哪儿躲过去的?”
安德烈亚差点儿脱口而出:歌剧院。
但他见卡德鲁斯问得很急,长了一个心眼儿,随口说:“你知道的,就是塞纳河边的那一片,街上有很多小酒馆的。”
“我们的人都散开了,各自躲进了各自的地方。那些宪兵就算是一间间地搜过来,也没办法把散开的人都找出来。”
“哦!是这样。”卡德鲁斯再次龇牙,“那大伙儿运气是不错。”
“卡德鲁斯,几天不见,你好像又阔了一点儿。”
安德烈亚冷冷地问。
“嘿嘿,贝内德托,老卡德鲁斯在面包店找了个揉面的苦活儿,但总算是自食其力了。”
“也是托了你的福,面包店的工钱加上你给的,确实让老卡德鲁斯过得好了一点儿。小贝内德托,这真要多谢你哟!”
一番话答得滴水不漏,安德烈亚略想了一下:没毛病!
但他还是有所保留,决定过两天观察一下。如果巴黎右岸的小酒馆都被秘密警察盯上,那么卡德鲁斯就一定有问题。
谁知这天以后,塞纳河边的小酒馆一切照旧。
安德烈亚的线人也没有报告警察方面的任何异动。
而卡德鲁斯也没怎么在安德烈亚面前出现,安德烈亚顿时打消了他的疑心,甚至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订婚宴。
“唉哟,唐格拉尔小姐的订婚宴啊!”卡德鲁斯嘴里顿时发出啧啧的声音,“唐格拉尔先生可是来参加过我的婚礼的。”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是个男爵——而你,我的小贝内德托,你是个亲王的身份。在唐格拉尔公馆办的订婚宴,我怎么进得去哟!”
安德烈亚笑:“不要说得这么夸张,你也知道我是个冒牌的亲王。”
“到时候你换一身干净的礼服,而我给你一张请柬,你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到唐格拉尔男爵的面前——我就说你是我的一个救命恩人。”
卡德鲁斯脸上顿时出现了难以形容的感动。
他眼中似乎要流出眼泪:“哦,我的贝内德托!”
安德烈亚很坚定地说:“卡德鲁斯,我一直记得你,记得我和你被锁在同一根锁链上的时候。”
“没有你我可能没办法撑过那一段可怕的时光。”
卡德鲁斯张开双臂虚虚地拥抱了一下安德烈亚:“我会去的,哦,贝内德托,我会在你和新娘在结婚证书上签字的时候鼓掌的。”
“卡德鲁斯,”安德烈亚提醒他,“‘贝内德托’这个名字你再也不能提起了。不仅会给我带来麻烦,你别忘了土伦的事你也有份。”
“哦,是的是的,我的……卡瓦尔坎蒂亲王殿下!”
卡德鲁斯向安德烈亚告辞。
两人告别的时候又拥抱了一下,但完全是安德烈亚抱住了卡德鲁斯,对方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只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稍稍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