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复仇!”
伯爵和罗兰两人同时开口。
至此,罗兰再无疑惑。
伯爵和她一样,是参加这个位面的选手。但是她和伯爵的区别在于,她是这个位面的匆匆过客,基督山的喜怒哀乐,在她而言只是短暂的见闻,对于伯爵而言却近乎于一生。
“正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在这个位面逗留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发觉得‘复仇’没有‘完美’的可能,它要么伤害无辜的人,要么强迫我把未尽的仇恨掩藏在心底……”
“除了第一次之外,我再也无法将‘复仇’认知为一种成功。以至于我再回头看我在创始季的经历,我也无法告诉自己,说我从无懊悔、从未内疚……”
“但我和制作方的约定是,如果我不能够达到‘完美’复仇的水平,我就将继续留在这个位面里,永远承受‘植入式复仇’带给我的苦痛。”
——这太可怕了!
罗兰赶紧提出她心头的一个疑问:
“那么,您难道没办法在故事的一开头,就改变整条故事线,让这悲惨的一切从来不曾发生?”
伯爵摇了摇头,对罗兰说:“不,孩子,你不了解。”
“现代的观众从不具备欣赏一出悲剧的耐心,他们对‘虐’的容忍度很低,他们只想看到主角咸鱼翻身、大杀四方——因此这个位面,永远都只会从主角翻身的那一刻开始。过去的苦痛位面制作方会用‘闪回’、‘回忆杀’之类的手段来补叙。”
“这就注定了在位面的每一季,每一个身负复仇使命的人,都必须被迫接受植入式的仇恨,我是如此,海蒂也是一样……”
罗兰的泪水顿时充盈双睫——她是一个心志顽强、态度乐天的选手,她几乎很少在位面里落泪。
可是此刻,她心中充满了悲悯与同情,她终于能对伯爵的痛苦感同身受。
“伯爵……”
她小声啜泣着说,并向伯爵伸出双手。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我没有想到您会将自己永远都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永远都走不出来……”
虽然伯爵获得了财富与地位,但只要他心中的“植入式仇恨”没有办法解除,他就永远都被困在那紫杉堡的地牢里,永远都无法解脱。
除非真的能够达成“完美”复仇——
基督山伯爵握住了罗兰伸向他的那一双手,轻轻地握住了,低下头,轻轻在那双小手上吻了一下,柔声说:
“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在位面里感到真心实意的同情。”
他抬起头,随即感到泪水簌簌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罗兰睁大了她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泪水不可抑止地涌出。
“在我心里,您已经足够完美。”
她抽出一只手,贴在自己的心口。
“您像是一位真正的天使降临这座城市,您几乎拥有凌驾于这个社会之上的一切力量,您既拥有令人头晕目眩的金钱,也一样拥有胆识、知识和正直。”
“您惩罚了这个世界隐藏在角落中的种种罪恶;您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尽力去帮助善良的人……”
“可是这个世界却从没有变得更好……”
罗兰流着泪说出了这句话。
——是的,在她眼里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
司法一向被个人所把持,朝中的蛀虫依旧牢牢掌握着它们的位置,普通人过得兢兢业业却浑浑噩噩,女人们距离她们理应享有的权利还太远……
在此时此刻,她深感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无法做得更多。
或许这就是“种田选手”的局限,在土地的产出能够让人吃饱、穿暖、满足之后,她也一样会遇到瓶颈,感觉无法再做更多,无法让这社会再往前进一步。
伯爵却像是觉得落在他手上的泪珠滚烫炙人,一下子松开了罗兰的双手。
他压抑着吼了一声,猛地一下跳了起来,在这间屋子里不断地来回踱步。
罗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伯爵眼里好似闪过了一道光。
就像是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漆黑海面上,陡然出现了一道亮光,让迷航的水手,足以找到正确的航道回归海港。
再走上几步,伯爵的眼神越来越亮。
他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个世界明明可以发生更多的改变。”
“在这个位面里,不止有我,有你,还有海蒂、有安德烈亚,有正直的阿尔贝和勇敢的梅尔塞苔丝……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双手,有这么多力量……”
“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机会。”
伯爵突然停步,向上空伸出手。
“为什么我还在浪费时间自我感伤,为什么我不赶紧加快行动?”
这时的他,落在罗兰眼中,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他的胸怀如大海般广阔,意志却如磐石般坚定。仿佛有一道圣光从天而降,洒落在这个人头上、身上、乌黑的短发上。
“感谢上苍,我从未像此刻一样,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哦,这是如此宝贵的希望。”
……
在罗兰与基督山伯爵商量完一切之后,罗兰突然想起了那个用左手写字写得很流利的无良商人——唐格拉尔先生。
她请求伯爵:“夺走他的钱,但是留下他一条命——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您的双手沾上属于他的鲜血。”
伯爵很无奈地回复:“事实上,小姐,这一点您已经替我做得差不多了。”
第85章 基督山位面41
蒙莱里的种植园里,阿尔贝在埋头干活——他和同伴们要给刚刚种过最后一季蔬菜的土地追施肥料,让这片土地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获“地力”。
“走,阿尔贝,吃午饭了。”
一个农民走来招呼。
阿尔贝停下了手中的活,笑着应了,随手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拿出来擦汗的根本不是手帕,而是他的手套。
这些日子以来,阿尔贝日常劳作,和以前几乎判若两人。
他被晒黑了,不复以前那种令他引以为傲的苍白肤色;
他的体魄变得更加强壮,力气很大,手里拿的也不再是武术教师递给他的花式重剑,而是农具。
他的行为举止已经和一个农民完全无异,但是依旧保留了良好的习惯,忍受不了肮脏不堪的环境——
只是他已经不再像昔日那个贵族少爷那样,习惯于戴手套出门了。
他手里那只沾满了汗水,皱成了一团的手套,就像是在提醒他——过去的日子已经遥远,他再也回不去了。
农民们的午饭很简单——十来个农民聚在一起,每人拿了一个陶杯。他们面前摆着一罐清水、一罐葡萄酒,除此以外每人就只有一块干酪和一片面包。
这并不是东家在苛待他们。而是邻近冬季,日短夜长,根本没有人有兴趣吃两个钟头的午饭。
但因为早饭非常丰盛,阿尔贝现在也不甚饿。坐下来吃东西,只是为了休息一下,顺便补充点水分。
“阿尔贝,阿尔贝,那边有人来找你!”
有人招呼阿尔贝。
“阿尔贝,来找你的是个大美人哦!”
其他人一起哄笑起来——阿尔贝是农民们公认最有“女人缘”的人物。似乎所有的女性都对他另眼相看,这令农民们又嫉妒又羡慕。
阿尔贝得意地笑着说:“那是我妈妈!”
梅尔塞苔丝夫人虽然已经四十岁,但是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少妇。她的美貌、她的温柔善良和乐于助人,不仅在寄宿学校,在整个蒙莱里都为她赢得了尊重。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梅尔塞苔丝来找阿尔贝,村里人却只把她当做是阿尔贝的女伴,闹出不少笑话。
可是今天,阿尔贝跑到来人面前,忍不住“嗐”了一声,说:“我居然把你认成了我妈妈!”
美人儿嘻嘻一笑:“乖儿子,再叫我一声。”
阿尔贝顿时“呸”了两声:“海蒂,我已经躲到这儿了,你竟然还是要消遣我。”
海蒂望着阿尔贝的眼睛,笑嘻嘻地反问:“这才刚一见面,我怎么消遣你了?快,说说看?”
阿尔贝一翻白眼,心想:这还不是想要占我便宜?
他转身就走。
海蒂从他身后跟上来:“你想不想知道欧仁妮的消息?”
阿尔贝:……想,当然想。
刚来蒙莱里时阿尔贝尤其想——但不久他就听说了欧仁妮要和安德烈亚结婚的消息。
阿尔贝自然很伤心。
但是土地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当阿尔贝抛开所有杂念,一心一意地侍弄土地的时候,他心里的伤口就有了渐渐愈合的趋势。
“欧仁妮的婚事告吹了。”
“安德烈亚被捕了。”
“唐格拉尔男爵破产了,丢下一家人,跑了。”
阿尔贝:……!
原来唐格拉尔和德·莫尔塞夫家一样,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欧仁妮已经还完了唐格拉尔银行所有的欠款,现在她完全自由了。”
“蒙莱里这里,照样全都是欧仁妮的财产。”
阿尔贝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我……真是比不上欧仁妮……”
为什么唐格拉尔小姐就能这么快、这么稳健地从废墟上重新站起来?
海蒂继续说:“她说她最近在巴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以后想把整个蒙莱里的产业都交给你来打理。你愿不愿意?”
阿尔贝:……一百个一千个愿意!
“我当然愿意!”
他渐渐在乡村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爱上了这片土地。
再说,他也渴盼着能保留与欧仁妮之间的这份联系。
“好!”希腊美人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
“另外就是通知你,我已经征得了欧仁妮的同意,要到蒙莱里的度假村来‘体验生活’,会在这里住上一阵。因此,最近你可能会经常见到我……”
阿尔贝顿时涨红了脸。
希腊美人就要住到他隔壁来?
这希腊美人……还是他的仇人?
他的亲生父亲,一手造成了海蒂家破人亡的惨剧;
而海蒂,隐忍多年一击致命,把他父亲送上审判席,并最终饮弹自尽。
阿尔贝从未想过他能和海蒂靠得这么近,和平相处。
但海蒂身负那样沉重的仇恨,她现在也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他阿尔贝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继续表现出小鸡肚肠的模样?
于是阿尔贝友好地伸出手:“欢迎你,海蒂小姐。欢迎你来到蒙莱里。”
这边两人刚刚握手言和,那边却又出事了。
“阿尔贝,阿尔贝,税务官来找。欧仁妮不在,你能不能去帮忙应付应付?”酒庄的经理来找阿尔贝帮忙。
在蒙莱里劳作的这几日,阿尔贝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让所有人都认识了他的长处:
他识字,肯钻研,能弄得懂技术,肯耐心解答旁人的问题。
他待人接物很在行,惯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巴黎上流社会那一套“虚与委蛇”的技巧他都门清。
遇上麻烦的税务官,阿尔贝顿时被拉去帮忙。
一起前往的还有海蒂。
“我会替欧仁妮看着,要是你帮倒忙,我可以在欧仁妮跟前告状。”
阿尔贝瞪海蒂一眼。
海蒂立马回敬,也瞪阿尔贝一眼。
等见到了税务官,阿尔贝恍然觉得他以前在巴黎所见惯的那些嘴脸,马上就都回来了——
税务官趾高气扬地在酒庄里等候,见到阿尔贝年轻强壮,而海蒂又美艳,总算把朝着老天的鼻孔放低了点儿下来,让它们对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这是蒙莱里所有产业今年的税表,期限一个月。赶紧通知你们东家,把税都交上来。”
“这么多——”
阿尔贝看见了税表上的那个数字,吃惊地叫出了声。
税务官悻悻地反问:“这还多?”
阿尔贝立即对经理说:“把去年的税表拿来,我看看去年酒庄交多少?……没有可能不同的年份税款能多出个十几二十倍来。”
拿到去年税表的阿尔贝高举着两份税表,大声质问那名税务官。
税务官却表现得只有傲慢。
“以前那是因为‘唐格拉尔’这个姓氏,我才对唐格拉尔小姐的这些产业另眼相看。”
“现在唐格拉尔银行倒闭了,唐格拉尔男爵跑了,再没人能帮我在下议院说句话,我为什么还要对你们如此客气?”
“这几年少缴的税金,少缴了多少你今年得给我全部补回来。”
“还有,利纳村的男人和女人,不许再都算在酒庄和种植园名下一并交税——他们本来就是村子里的人,从今以后按照人头缴纳他们该交的税金。”
“要是不缴,那就等着宪兵们到蒙莱里来吧——”
“你这酒窖里应该都是好酒吧?”税务官冲阿尔贝笑笑,“宪兵们可是最喜欢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