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好巧——飞雨千汀
时间:2021-07-11 09:16:10

  原来是她自己露了怯。
  她只得仓促改口:“其实属下是想起昨晚那个刺客来,有些后怕。”
  “那你可想通他为何要对你下手了?”李元祯的声线闷重,带着试探。
  蒙在鼓中的孟婉却未察觉这话中的试探之意,只如是说出自己的分析:
  “属下觉得,此人定是俣国设在林中的暗哨,见到大周的军队入侵了他们本岛,心中恼恨,便想拿属下这个落了单的泄愤。”
  勾了勾薄唇,李元祯的眼底融了笑意,只是掩在一片水雾之下,又有些不真切。黑曜石般凌厉的双眸,此时也朦朦胧胧的,带着说不清的温度。
  一早他便拿定了主意,若这小子认出刺客来自金甲卫,便等同知晓他已对她起了疑,那么再将她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可她既然认定了刺客是俣人,这条小命便可暂时给她留着。
  “嗯。”李元祯淡淡的应了声,似是对她此般分析的一种肯定。
  接着又问:“那你就不奇怪,本王昨夜为何要骗你在岸上等待大军?”
  骗?这个字眼怎能用在王爷对待她这个小卒子身上。
  孟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心中警醒,及时主动纠正:“王爷真是折煞属下了,属下本就只是个末流兵,既不精骑射,也不擅剑法,于军中最是无用。王爷定是怜惜属下这条小命,才留属下在岸边静待捷报传来。”
  “嗤~”李元祯忍不住笑出声来,怂货他见得多了,从来没见过如此自作多情的。
  罢了,她能这样想也好,倒省了他再安抚。
  这时外间传来叩门声,是陆统领,道和朔王子有事求见。李元祯命他先将王子延入偏殿里候着,之后又在桶里泡了一会,觉得水温渐渐转凉,这才起身出浴。
  他站起身来时并无预兆,濯濯身姿带起了一片水花,惊得孟婉连连向后退出数步,深深的将脸埋了下去。那张脸似月生霞晕,红云如火在烧,自脸颊迅速蔓向脖颈。
  她眉目间沉着沧桑忧患,此时所想的是,若哪日她身为女子的秘密曝光,只怕死罪因由上又要多添一条:看见了太多不该看的。
  陆统领将和朔王子送往偏殿后,复又回来待命,李元祯将一件中衣披至身上,行至外间隔着门吩咐了两句。不多时便见陆统领抱着一叠衣物回来,径自送往内间。
  转过屏风时陆铭看见孟婉,不由得一愣。
  且不说昨晚被留在岸上的孟婉何故突然出现在王宫,就说她这身穿着……竟和王爷一样,皆是只着一件中衣在王爷的寝殿内……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李元祯接过衣物,面无表情道:“下去吧。”
  陆铭只得退下,退出内间时还连着盯了孟婉几眼,神情复杂。
  就在孟婉低低垂落的视野里,一叠崭新的衣袍递了过来,伴着头顶清泠泠飘下来的一句:“换上它。”
  她抬头,见李元祯已自行更好了外衫,一袭挺括的直襟长袍绀紫绣金,玉带双佩无不严谨。她不太置信的低头看着那叠衣物,“这是……给属下的?”
  李元祯没再答,只将衣物向她身前一推,她连忙双手接住,仔细抱好,他便大步往外行去。
  行至屏风处时,却骤然顿足,回头觑了眼她,目光隐含催促。
  孟婉内心焦急,“那个,属下不敢在王爷寝殿放肆,还是去旁处换吧……”
  “你今日也不是头一回放肆了。”
  孟婉无话可说,只得点了点头:“换、换、换,属下这就换。”
  她装模作样的去解中衣,动作却是颠三倒四慢吞吞的,就在她前襟扯开一条缝时,李元祯终于出去了,她深深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滑坐到身边椅上。
  待孟婉将衣袍换好,追至偏殿门外时,李元祯已入内与俣国的和朔王子照上面了。
  守在门外,孟婉虽看不见这位王子长什么样,但二人的对话却是隐隐能听清。
  和朔王子声声唤着李元祯“义父”,且言语动情,若非知道这二人年纪相差不大且才认识不过两天,孟婉简直真的要相信李元祯有个这么大的亲儿子了。
  这位和朔王子倒是直白干脆,径直言明自己只想保住小命和富贵,不管大周是想让俣国为属国,还是直接纳入大周边境,他都全听义父一句话,绝无不满。
  之后又提到“孝敬”之事,说他愿意将俣国最珍贵的宝物和最美的女人献上,并备了盛宴,请义父明晚务必赏脸。只是李元祯对他所提的这些似乎并无多少兴趣,听完也不置可否,只听见杯盖刮擦茶沫的清脆声响。
  殿内,和朔王子面露窘色,似乎打从见面以来,始终是他的一张热脸去贴滇南王的冷屁股。不过他倒突然想起一事,觉得兴许此事能博得滇南王的几分关注。
  于是他向前探了探身,用极低的声量说了几句,果然见滇南王面色骤变!
  孟婉在门外听见“咔嚓”一声响,是杯碗被大力镇于桌案上的动静,接着那茶碗在瓷碟里跳了两跳。
  就听李元祯急不可待的追问了一句:“此事当真?!”
  另一个声音忙回道:“当真当真,儿子岂敢诓骗义父!此事乃是父王尚在时便与蛮人约定好的,如今船早已载着东西驶往我俣国。昨夜事发突然,想来蛮人即便现已知晓俣国生变,后悔也来不及了。再有六七日,那船便会抵达港口。”
  李元祯目中掠过两道深湛。的确,西海茫茫,漫无边际,海路不同于陆路,若想要中途将发出去的船追回,犹如大海捞针。
  他沉了沉,不放心的问:“那东西,确保还是活的?”
  “活的活的,绝对是活的!”
  和朔王子才笃定的说完这话,忽的又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眯了眯眼,忙将话锋一转:“不过若义父想让那东西是死的,自然他就是死的。”
  李元祯乜他一眼,对他自以为是的讨好颇有几分不屑,撂下一句:“若他死了,那你日后也就只能睡在冷石棺里了。”便起身拂袖离去。
  先前听到关键处时,和朔王子的声量突然转低,反倒令守在外头的孟婉愈加好奇起来,是以便凑耳至门牖仔细聆听。殿内铺着厚厚的毡毯,李元祯出来时落脚无声,直至他行到门前了,孟婉还不自知的将耳朵紧紧贴在门牖上。
  李元祯自里一开门,她冷不防被诓了进去,歪斜着身子就栽进李元祯的怀里……
  殿内正慌忙跟出来恭送李元祯的和朔王子,看见眼前这幕,心肝儿俱是微微一颤。滇南王的脾气不好,短短两日他便深有体会,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卒子,也不知要被怎样重责。
  谁知滇南王竟未怪罪那个狠狠撞上他的小卒子,只觑了他一眼,将他扶稳,便提步离去。
  和朔王子先是觉得意外,既而对那个小卒子产生了几分兴趣,目光阴恻恻的追着他背影,奇道:“那是什么人?”
  身后中官也觉纳罕:“奴才不知,昨晚滇南王入王宫时身边并不曾有此人,不过看先前的样子,此人应是滇南王身边的宠信之人。”
  和朔王子斜眼睇他,不满道:“既是义父宠信之人,你为何没能及时打点?”
  中官一脸惭愧,当即表示马上就去安排。
  李元祯在前头走着,孟婉亦步亦趋在后头跟着,转过一道回廊时,他蓦地驻步。孟婉不免心下突突,以为他是要责斥她先前的莽撞之举了,未料他却是让她去找陆统领分一间房,以供晚上歇宿之用,而对先前的事却只字未提。
  孟婉依令去找陆统领安排,陆统领公事公办的分给了她一间紧邻着王爷寝殿的耳房,以方便王爷随时召唤。只是陆统领看向她的目光,却有些说不清的别扭。
  孟婉也不敢多问,先领了几样必备之物送去自己房间,才进屋打算熟悉熟悉环境时,后脚就有人跟了进来。
  来人头戴三山帽,手抱拂尘,一看便是内官的行头。他进门便冲她嘻嘻笑着,有些过分友好,且孟婉看他竟有几分面善,好似不久前才见过。
  稍一琢磨便想起,这就是刚刚和朔王子身边的那个中官。
  “这位公公是来……”
  见孟婉一顿,这位公公便主动接过话来,自我介绍道:“哦,杂家小桂子,来这儿是奉我们王子之命,看看您还有什么短缺的,若是有,只管跟杂家说,马上就帮您办齐!若是有其它的什么事儿,也可随时说与杂家,绝不推辞!”
  桂子公公说话时始终挂着笑脸儿。
  孟婉四下检查过后,觉得此处已经配备的甚是齐全了,便摇摇头道不必。
  桂子公公的殷勤没献着地方,不免有几分失落,孟婉便趁机道:“我房里确是没需要的了,不过若桂子公公方便,倒是正想请您帮一个别处的忙。”
  “有何事您尽管吩咐!”
  孟婉一挑眼尾:“那个,我听说你们王子为了取悦我们王爷,备下了不少美人儿?”
  桂子公公忙点头:“确有此事,俣国都城未行婚配的适龄姑娘,但凡样貌出众的,皆已被接入王宫。就看明日晚宴过后哪个有福气,能得到滇南王的垂幸了!”
  “是这样的,我们王爷他其实……”说到此处她蓦地一停,向前探了探身,故作神秘的以手遮唇,低声耳语:“不近女色。”
  听闻此言,桂子公公浑身一凛,一双老鼠似的小眼睛霍地睁圆,不敢置信的重复:“王爷他……不近女色?”
  孟婉咂着嘴,万分笃定的点点头。
  随后又道:“不如你回去劝劝你们那个王子,早些将那些姑娘给放出宫去?”
  震惊之余,桂子公公为难的笑笑,解释道:“您有所不知,那些姑娘既然坐着马车被接进了王宫,便等同出嫁一般,断不能再放出宫去的。若是她们能被王爷看上,那是她们的造化,若是真没那个福气,也自有别的去处。”
  孟婉颇为无奈,想起了给她瓷片那姑娘说的话。果然她们若不能伺候滇南王,未来才会是真正的噩梦。
  可她还能为她们做点什么呢?她们合力将她送了出来,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去受非人的熬煎。奈何王宫戒备森严,她即便能偷来钥匙将她们放出那间宫殿,也没有本事带她们逃出王宫。且她们心中仍有牵挂,若就这样自顾自的逃了,只怕她们的家人会受牵连。
  既然如此,唯有现从长计议了。
  孟婉便道:“那可否请公公跟下面看管的人知会一声,不许再放任何人进去,哪怕是我们金甲军的人也不可!她们既是未来要伺候王爷的人,至少得保证身子清白,若在伺候王爷之前被人欺负了,只怕你们王子也不会好过。”
  想到今日醉酒大闹的那个佰夫长,能轻易的从外苑管事手里拿到钥匙,她隐隐为她们捏一把汗。至少在她想出救她们的办法前,先得保证了她们的安全。
  这回桂子公公满口答应着,信誓旦旦保证日后除了送饭送水的婢女外,连一只苍蝇也不会再放进去!
  如此孟婉才稍稍心安一点。
  是夜,并无其它事情发生。
  翌日天光初亮,负责外苑的管事公公便来给桂子公公上报昨夜有一人潜逃之事。桂子公公大惊,先是吩咐他们继续仔细搜查,边边角角皆莫放过,之后便迅速将此事禀报给了和朔王子。
  和朔王子正与王妃在花厅用早膳,闻言不禁微微皱眉,先是就此事发火斥责看管外苑的皆是一帮废物,消了气之后,又云淡风轻的道:“丢了便丢了,不是还有一百多个。”
  虽不愿见自家王子再动怒,可桂子公公素来忠心,也不敢瞒报,只得如实说道:“殿下,还有一百多个美人儿倒是不假,只是奴才刚刚去瞧过了,诚如那看管所言,美则美矣,却只是寻常品相,倒是逃走的那个,据说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这下和朔王子彻底坐不住了,追令命他们继续加派人手,哪怕将外苑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那女子给找出来。
  “王宫墙垣重重,侍卫森严,我就不信她能插了翅膀飞出去!定然还藏在某个角落里,给我找,给我去把她找出来!”
  和朔王子怒极的大吼,不禁将桂子公公吓住,就连坐对过的王妃也心下一凛,随后她便出主意安抚自己夫君。
  “殿下,虽说这女子不可能插翅膀飞离宫苑,但眼下毕竟一时难寻,咱们总得做好另一番打算。”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你没听他们说其余那一百多人,皆是上不得台面的庸脂俗粉!”
  王妃推了推面前的碗碟,取帕子揩了揩嘴唇,意有所指道:“宫外既寻不来合适的,殿下的眼光不妨也留意一下宫内。”
  “宫内?”和朔王子眯眼稍一寻思,很快便猜到了王妃指的是谁。
  父王曾将三千宠爱系于一人之身,只可惜那位美人儿入宫之时,父王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复强健,太医道他无法再行人道。故而这些年来父王虽夜夜守着宝山,却始终不能尽享其味,只能漫舞笙歌,空耽于情调。
  和朔王子一边庆幸于宫中还有完璧的美人儿,一边又有些暗暗不舍。
  蝶姬这样的美人儿乃毕生罕见之尤物,得知父王只给了她个空名号却未能真正宠幸时,和朔王子也难免心生出几分绮靡心思。在他们俣国,先王故去后宠妃再醮,算不上什么违背人伦之事。
  不过这些艳俗的贪念比起小命和权势来,简直不值得一提。
  一个先王宠妃而已,献便献了!
  日后不论俣国会沦为大周的属国,还是被划为大周的一州,只要他能取悦好义父,都可以继续执掌此地。有金银权势在,何愁无美人儿在怀?
  得到和朔王子的首肯,王妃便亲自跑了这一趟,将其中厉害说与蝶姬听。告诉她若今晚宴上不能得到滇南王的垂青,和朔王子便会让她去给先王陪陵,永世不得出山。
  王妃走后,蝶姬的贴身婢女鸣不平道:“娘娘好歹是国王的宠妃,怎能就这样被他们献出去!”
  倒是蝶姬想得开,自嘲的笑笑:“宠妃?呵呵……国都破了,王都死了,我还是谁的宠妃?”
  她眼中突然幻化出两道精光来,“不过我倒是听闻,大周的滇南王风光霁月,神勇无双,年纪轻轻便手握重兵。若真能就此攀上他,倒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哪怕仅能做个侍妾,也好过守着那老头子的棺柩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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