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好巧——飞雨千汀
时间:2021-07-11 09:16:10

  稠人广座之下,孟婉出了这等丑, 不需李元祯诘斥, 她自己就先委屈起来。旁人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李元祯却是略一低头就能将她的愁眉泪眼收入眼中, 不免觉得小题大作。
  他右手握着夜光杯, 垂于食案下, 掌间稍稍用力,那夜光杯便无声自他手心里寸寸裂断。
  他信手往外一挥,云淡风清道:“不过是摔碎了一只杯子,大惊小怪。”
  众人看向那被洒至殿前的琉璃碎渣,细如粟米, 辉映着不远处的花灯发出闪闪微芒。众人心下不免泛起了嘀咕:这玩意儿还能直接摔成粉末?
  李元祯也略微遗憾, 看来刚才的力气用大了点。
  傻傻看着这一幕的孟婉,此时仍是一头雾水。她想不通李元祯为何要撒谎为她遮掩,难道是觉得被她抱了大腿的事若传出去, 有损他令名?
  她微微仰面看向李元祯,他却高抬着下颏懒得给她半个眼神。
  是了,自然是她所猜的那样。孟婉心中越发肯定。
  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加上先前的一点点变故,李元祯觉得这场宴会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是以他起身。
  道:“和朔王子以盛情相邀,本王不得不赏这个脸,如今酒菜吃了,舞乐也看了,便散了吧。”说罢便一掠袍裾,提步要出。
  殿内徒然生变,这是蝶姬始料未及的,适才众人的目光皆被那个小侍从给吸引了过去,而她精心安排的出场垮了台,这令她万分羞恼和沮丧。
  她之所以被国王封为蝶姬,便是因着她有起舞之时引来蝴蝶共舞的本事。而那本事自然不是无端便得来的,需得有人与她里应外合,配合得天衣无缝方可成事。
  刚刚她停掉前奏,外面的人便已按约定释放了预先捉好的蝴蝶,而她当时便应起舞,使身上洒好的引蝶香弥撒进空中,从而将外头的蝴蝶吸引过来。
  可是仅有一次的机会却因着那个小侍从的一声叫,错失了。
  遗憾归遗憾,今晚对她还是极其重要的,决定着她余生的命运,是以她不可就此认命消沉。眼看滇南王要离席,她只得抓住最后的机会赌上一把!
  蝶姬匆匆自屏风后而出,一捻柳腰款款摆动,縰縰云轻的行至殿前,朝着李元祯便点地行了一礼。
  李元祯垂眸睨她一眼,裹挟不满的声音沉沉压下:“你有何事?”
  当下最要紧的是抬高自己身份,从而让滇南王对自己与之前那些歌伎舞伎区分开来,故此蝶姫并不隐瞒,径自报上家门:“妾蝶姬,见过王爷。”
  她的身份,未能掀起李元祯眸底的一丝波澜。毕竟在他看来,一个弹丸岛国上的妃子,并抬不了什么身价。是以他睨向她的目光,依旧带着不屑。
  孟婉跟在李元祯的身侧,见美人儿冒然行事多少也有些不解,虽见蝶姬表面强自镇定着,可云鬓上不断颤动发出璁珑脆响的珍珠步摇,却是深深的将她给出卖了。
  她这么怕李元祯,可还要站出来拦住他,她是想做什么呢?
  孟婉带着几分好奇,注视着这个自称蝶姬的女子。
  就见蝶姬缓缓抬起脸来,一双媚长如丝的细眼乞怜般的望向李元祯,她开口,语调缱绻:“王爷不知,在金甲军到来之前,妾便极其仰慕中原文化,多次规劝国王与周结好,只是……”
  她略低了低面,眼中流露对此事尽力后的遗憾。
  接着她又立即重拾了精神,莞尔一笑,“如今王爷到底是带着金甲军来了,俣国能融入大周,妾由心欢喜,故而想借今晚,敬王爷一杯。”
  说罢,她跪在地上将玉臂一抬,自有婢女将一个小小的银壶奉至她掌心中。
  蝶姬持壶在银杯中斟满,微微仰面,将杯中玉露满饮而下。只她饮下这酒的过程中,恰是仰面朝向滇南王,自始至终眉目含情的将他脉脉望着。
  饮完,她便将空杯倒置,当空晃了晃,以彰显自己一滴未剩的心诚。
  李元祯修眸蕴笑,只是这种笑并非满意或者开心的笑,而是一种像在看小丑演滑稽戏的讥笑。很快他便连这种笑都敛了,因为着实无聊。
  这女人自说自话的拍上一通马屁,又自斟自饮的证明了这酒无毒,他便要如她的愿接受这杯敬酒?可他生平从不接女人敬的酒。
  李元祯提步在蝶姬身旁走过,仿佛看不见她这个人,孟婉有些尴尬的紧紧跟上他,路过蝶姬时还隐隐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自然,蝶姬不会就此罢休,她调头膝行上前,突然提高的声量,娇柔的声线变得浑厚些许:“幸哉我俣国万民自此成为大周的臣民,他们将汲取大周的先进文化,勤恳劳作,共创海晏清平的盛世!妾代我俣国的百姓,在此敬王爷一杯!”
  蝶姬将话说至这份上,一旁的和朔王子也不得不出面了,他本就有心给二人创造机会,便笑嘻嘻的行至李元祯身后,“义父,其实蝶姬刚刚这几句话,也是儿臣一直想对义父您说的,俣国王室对大周皇室的孝心天地可表,儿臣便借蝶姬这杯酒,一并敬义父!”
  说罢,和朔王子接过蝶姬手中的银杯,恭恭敬敬的双手递至李元祯面前。
  低敛的眸心觑着面前这杯酒,李元祯觉得多饮一杯倒也没什么,刚刚席间和朔王子已敬了他数杯,不差这一杯。
  不过他还是先给身旁的孟婉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先为自己试酒。
  孟婉会意,立马接过酒杯来自己饮下。
  依照她前阵子喝药的经验,越是不好喝的东西便越要一口干掉,不然细细品咂起来更是难以下咽。是以今天的酒她也是照此办法,一口便将之饮尽。
  可谁知蝶姬敬的这杯酒太过烈,一阵辛辣入喉,辣得她一行跳脚,一行以手扇风!
  今晚宴上和朔王子已看出但凡滇南王要入口之物,都得由这个小侍从先行试毒,故而此时也未惊讶,只看着孟婉跳脚的样子暗暗发笑。
  可蝶姬却不知滇南王身边还有个试毒的人,不免心下微微慌乱起来。
  不过幸好她所备的充足,连忙又斟上一杯敬给滇南王。目光扫过那个仍在跳脚的小侍从时,心里略略有些愧疚,心想这小子今晚怕是要有些难捱了。
  李元祯这回看在和朔王子的面子上,便接过蝶姬敬来的酒饮下,之后大步出了此间宫殿。孟婉也紧紧跟随。
  只是孟婉跟着他行了一段路后,发现这不是回寝殿的路,便试探着问:“王爷,您莫不是醉了吧?这条路,不是回您寝殿的……”
  “先不回。”
  李元祯只说这一句,便不再细说,脚下渐渐加快。孟婉也不敢再问,只得加快了步子紧紧跟上他。
  不多时,他们便由另一条道转到了西苑,来到今日路过的那扇铁门前。
  孟婉杏眸懵昧的望着那把锁,正欲问,就觉身旁突然带起了一阵清风,转头,李元祯业已不见。
 
 
第26章 中毒   颓山之势,生生将她压得屈膝……
  夜风撩拨着头顶的香樟树叶子, 沙沙作响。
  孟婉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向面前的宫墙顶端,恍惚间好似的解瞥见一道影子刚刚掠过,但又不太确定那是人影, 还是枝叶晃动映落的阴影。
  “王爷进去了么……”她喃喃自语,带着不确定,但还是走近了一步。
  她将双手扶在墙垣上东摸摸,西探探, 发现这墙太过平整, 没有什么合适的落脚点。
  她又不会轻功,没有可落脚的地方,便无法爬上去。
  可是想起陆统领再三嘱咐的话,孟婉还是觉得自己得克服困难跟上。于是她挠着头皮四下转了转,最后在那棵香樟树下停了下来, 仰起小脸儿望着, 眉间浅蹙,带着一抹惆怅。
  虽说她进军营后学了不少本事, 在雁回山下挂鞋子那次也爬过树, 可那回是一棵白杨, 处处都是突起的树疙瘩,很方便落脚。
  眼前这棵就……
  为难的绕着这棵樟树转了一圈儿,孟婉还是将心一横,撸起袖管,抬脚开始往上爬!
  这棵树岁数应当不小了, 地面上有隆起的强壮树根, 故而她前一段时还是好借力的。只是爬到将近一丈高时,便再也没东西可踩了。
  孟婉双手紧紧抱着树干,右脚在下面探了几十下, 没有一下能立住!最后她的胳膊委实撑不住劲儿了,“啪唧”给摔了下来……
  重新回到地面的孟婉是脸先着地的。
  她忍住周身疼痛,先摸了摸鼻子。还好,没扁。
  小时候娘常说,她平日里乖是乖,却有一点不好,惹了麻烦后爱撒谎,撒谎会长长鼻子。是以孟婉就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爱撒谎,鼻子才长这么高的,谎言支撑起来的鼻子,一摔一碰指不定就瘪了。
  确定自己没破相后,孟婉便拍拍身上的灰准备起来,谁知刚一动作,就在墙根儿发现了一处极其可疑的地方!
  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她信手抓过一根木枝来桶。发现那里虽已被填死,填充的却只是些混着干草的泥土。她用力捅了几下,土壤便流开,很快露出一个大洞!
  “这是……狗洞么?”
  略微迟疑了下,孟婉还是趴身将袍摆委地,顺着那个洞爬了过去。
  手掌和膝头贴在地面上,她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地面的和暖气流。抬起头,前面不远处是一座小山,山头虽仅有五六人叠高,却不似碎石堆砌的假山。
  她爬起身来绕过这座小山,山后是一眼泉池,池畔一人长身玉立,虽背对着,可单凭那峭拔身姿孟婉便不会认错。
  快步走到那人身侧,她懦懦的唤了声:“王爷。”
  然后顺着他的视线仔细看了看那泉子,发现有热气不断升腾上来,氤氲在水面上方形成一团厚厚的雾,将池水遮得朦朦胧胧。淡淡的硫磺气息萦绕鼻尖儿。
  无疑,这是一眼温泉。
  孟婉又扫量四周,发现这处院子虽称不上多大,却也排布着精致的玉台阔阁,飞檐花亭。再加上这么一山一水,林园洞起,是处绝佳的养生之所。
  又想到适才席间和朔王子曾说再过六七日,便会有什么“东西”到港,特辟了此处供他居住。
  她忍不住问:“俣国要有贵客来么?”
  李元祯神色漠然的负着手,声线微沉的缓缓道:“李珩,算不算贵客?”
  猝不及防的听到这个名字,孟婉的瞳仁骤然紧缩,垂在身侧的手情不自禁就握住了衣料,颤着,指尖骨节因过分用力而微微发白。
  “太……子?”她疑心自己听错,侧目求证。
  皎皎冷月下,李元祯的眼睫微微颤动,那是被他不易令人察觉的笑意所牵扯。
  他认真纠正道:“是废太子。”
  太子也好,废太子也罢,名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以为已安然逃离的太子表哥,竟落入了蛮人手中!且还沦为了蛮人与俣国人交易的“货物”。
  孟婉顿时陷入慌乱之中,浑身微微颤抖着,不知自己能为表哥做些什么。
  沉默了须臾,李元祯侧目乜她,发现她抖得如筛糠一般,以为她是吃了酒后吹风害冷,便道:“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可疑的。”
  他转身走出数步,身后却传来一个打个颤儿的脆弱声音:“王爷会救他么?”
  比起留在蛮人手中,太子表哥自然回到大周更为安全。虽则皇帝已不会再信任重用于他,可总归是自己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
  只是益州和俣国,如今都由金甲军控着,在这片地界上,圣上的话远不如滇南王的话更奏效。故而孟婉认定,只要李元祯愿意救太子表哥,太子表哥便能性命无忧。
  李元祯回眸睨她,见她眼含莹光,显然这关切是发自真心。
  可她只是他的一个小小跟班,对朝政之事未免过于操心了。遂有些严厉的诘问:“这些是你该问的?”
  孟婉怔住,唇瓣翕动两下,没敢继续说什么。
  正在她无助落寞之时,就见李元祯突然抬手扶了下额,继而身子晃动两下。
  他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走,明明行在平地,却恍似踩着沼泽,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往下陷落。
  就在他眼前闪过一片黑暗之时,他的另一只手迅速扶在了身边的石壁上,这才勉强撑住,没在这场眩晕中倒下。
  李元祯的突然不适,将孟婉着实吓了一跳,一时间有关太子表哥的那些担忧暂时都抛至一旁,忙上前将李元祯给搀扶住!
  她还从未见过李元祯站不稳的时候,心想原来无所不能的滇南王居然不胜酒力啊?今晚才几杯酒入腹,就将他灌醉成这样了?
  明明他每喝一杯敬酒之前,她都要帮他先尝一杯,说起来他与自己喝的是一样多的。
  “快传太医……”李元祯有些艰涩的道。
  他已明确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异状,且这异状来势汹汹!额头和胸口,都似有一盏火炉在烧,烧得他喉咙干涩,体力难支,好似五脏六腑皆被焚为一坯干灰,填在胸口,堵得他呼吸艰难。
  全身筋骨也如被抽去一般,站也站不住。
  难道是化骨散?
  他暗暗猜测着,目光瞥向孟婉,心想她为何无事?
  想不到今晚百密一疏,却还是中招了。所幸军中有专伺他的随行太医,一般毒性当是难不住他。
  “是是是!”
  匆忙应着,孟婉便将他的胳膊搀紧,“属下先扶王爷回寝殿,马上就去请太医。”
  她扶着李元祯往外走,可刚刚她能扶住他,是因着他的一半重量倾去了石壁那侧,而此时他离开了石壁,身体便完全倾向于她。
  她承不住这泰山颓倒之势,生生被他压得屈了膝……
  李元祯本就重心不稳,全靠身边之物借力,孟婉这一蹲下,他自是立不住了,漫着她头顶便翻了过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儿,才被一块石头挡住。
  孟婉惊恐的瞪着双眼,心想好险啊,若不是那块石头,他便要坠进池子里了,到时她哪有力气去捞他?
  他若出了意外,她一百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彷徨的想着这些,孟婉将李元祯仔细扶起,好在他尚有意识。这回她给他手里递了一根粗树枝,充作拐,便能在她的搀扶下一点一点的缓慢移动。
  只是终于行至宫墙前,孟婉又傻眼了。
  李元祯都不会走路了,自然也没法用轻功了,那怎么出去呢?
  她目光向下落去,在那个狗洞前一定,砸了砸嘴,缓缓转头看向李元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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