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着暖雾的水面上,长发如初初洒入水中的浓墨,飘散着,却一时又化不开。揽在孟婉肩头的修长五指,便插在那片浓墨之中。
丝丝顺滑萦绕在指尖儿,李元祯觉得这种感觉极其陌生,是他对自己的认知。
他曾以为自己心中只有大业,没有儿女情长,可眼下他却讶异的发现,居然他也是渴望女人的。
他用另一只手帮她撩开贴在面上的一缕发丝,顺势转了转手指,缓缓将它缠绕上自己的指尖儿,然后凑近嗅了嗅……
孟婉被他这个唐突的举动吓坏了,身子不断向后缩着,奈何他的左臂似根精铁柱一般横抵在她的背后,令她无处可躲。最后只余浑身竖起的寒毛,表达着最后的抗拒。
俯望着这双混杂着震惊、畏惧、与不解的杏眸,李元祯也不知自己此刻为何要这样做。明明适才吴将军给他找来很多个女人,她们无不争先恐后祈他垂怜,他却捏碎了一只琉璃杯将他们骂了出去。即便在内心如此渴望之际,他依然不屑于此。
献美这等事,实属他生平厌恶之最。
谁知他轰走了明面上的,却又送来这暗戳戳的,偏偏眼前这个,连根头发丝儿都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弦。
纵是明知陷阱,李元祯这回也有心一探。
这般想着,他便决定不再与自己的内心苦苦斗争了,他手臂推着孟婉往自己身前一送,脸便迎了上去,相触的那一瞬,凌厉的薄唇微启,精准无误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饶是孟婉将一双眼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却也改变不了眼下正在发生着的事实。
她挥手捶了几下想将李元祯推开,可除了带起几朵小浪花之外,李元祯依旧如磐石一般伫立在眼前,除了唇舌,纹丝不动。
他一手揽腰,一手制住她不安分的一双小手。似带着两分恼意,蛮横地将花瓣撬开,纠缠住蕊心反复咂嘬,厮磨到孟婉无力再抵抗。
她的一对儿腕子被他紧紧箍着,又疼又麻,渐渐脱了力。
寒苦的时节里,处处景象荒凉,唯这处禁苑被热泉熏染出春池花树。
胧月静寂,银辉淡淡泻于水面,水面之上波澜不兴,水面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
翌日天亮,李元祯醒来之时人已在寝殿的榻上。他颦着眉头扶了扶额,头脑有些发胀,似宿醉后的余昏。
揉了揉,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从榻上坐起,掀开身上锦被,目光落在自己的下身。
亵裤已换过,那么昨夜不是梦?
的确,那怎么可能是梦,此刻回味起来每一个感觉他仍记得清清楚楚,一切再真实不过。
外头候着的人听到动静,便端着打好水的铜洗进殿伺候。那人将铜洗放在朱漆盆架上,便朝着李元祯行礼。
“王爷,小的伺候您盥洗吧。”
李元祯侧头瞥他一眼,不满的问:“孟宛呢,又偷懒?”
“回王爷,他昨夜饮酒吹风着了凉,今早起不来了。他怕临行前将病气过给王爷,遂让小的代替他来伺候王爷盥洗。”
沉了沉,李元祯道:“你出去吧。”
那人迟疑了下,只得依令退下。可刚退至门口,又听身后传来一句问:“昨夜本王如何回来的?”
“回王爷,昨夜您子时出去,寅时还未归,陆统领他们不放心,便带人四处找寻,最后在西苑的温泉旁找到了王爷。找到王爷时,王爷已乏得席地睡着了,陆将军便命人将王爷给抬了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后,李元祯道:“告诉陆铭,通知下去迟一日回营。”
说罢他挥了下手,那人恭敬道是后,便躬着身退了出去。
白日里,李元祯命人去查昨夜子时前后有哪些婢女进过西苑。虽则只是在暗中盘问戒守西苑的侍卫,然一直让人密切留意滇南王情形的蝶姬,还是很快得了信儿。
昨夜她原是也有一番巧妙安排的,估算着那药劲儿的时辰,子夜她便悄悄去了滇南王的寝殿,可谁知却是扑了个空。她坐在榻前等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人归,心知再等下去即便回了也已过了药劲儿,便只得无功而返。
想着这些,玉立于案前的蝶姬娥眉微拧,目光落在面前的一瓶梅花上,拂动花瓣的指尖儿不自觉的微微发颤。
昨夜滇南王子时后不在寝殿,今早又命人查子时去过西苑的婢女,为何如此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定然是昨夜他把持不住了,在西苑临行了一个婢女。
她费尽心机赌上性命创造的机会,却是给别的女人做了嫁衣裳!
越这样想着,蝶姬心里越恨,指间猛地一用力,便将那株梅花拦腰折断了。随后命人再去仔细盯着,她倒要看看,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是何人物。
过午,陆统领业已将昨夜子时前后去过西苑的婢女全审问完了,并无一人承认入过禁苑。而李元祯也隔着帘幕将她们的样貌一一看过,的确没有昨夜的女子。
昨夜酒劲药劲加上浓雾,他的确已记不太清那女子的容貌,但那种感觉却深深印在他的心里。他相信只要靠近她,他便能有所察觉。
第29章 怀疑 那双眼冷静无比,似早有预料……
昨夜似梦非梦的一场露水姻缘, 让李元祯有些屡不清头绪,既然一时寻不到那女子,他不妨略过她, 直接去找她背后之人。
毕竟连给他下合欢药这等手段都使出来了,若不回敬点什么,便有些说不过去。
晚飨之前,和朔王子堪堪与王妃就坐, 就被“请”去了昨夜举办晚宴的大殿。
其实打从周人占了俣国王宫之后, 便已反客为主,滇南王成了这王宫内真正至高无上之人。故而他要见何人,何时要见,皆由他说了算,从王室到大臣, 皆要依他的指令行事。
是以和朔王子乖乖顺从, 来到大殿之时见滇南王正高踞宝座之上,垂着眼睑细端手中的宝剑。此剑乃是俣国的国宝, 那日随其它宝物一并献上, 滇南王对其它宝物并无多少兴趣, 偏这件宝物却是送进他的心里。
李元祯左手持着剑,右手拿着一小块鹿皮仔细擦拭,好似并未留意到和朔王子的到来。
怕搅扰了他的雅兴,和朔王子不敢贸然打断,只默默立在一旁, 静待他忙完手头的事倒出空来。
良久后, 李元祯终于抬起眼帘,和朔王子忙赔着笑脸问:“义父,不知您急召儿子前来, 可是有何要事?”
“的确有件要事。”
李元祯淡勾着唇角,从宝座台上走下,左手提着刚刚擦拭锃亮的剑,右手端着一碗酒。
走至和朔王子身前,他便将酒递给他:“昨夜未能饮得尽兴,今日你我再饮一碗。”
和朔王子完全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恭顺的伸出双手将酒碗接住。然而李元祯口中说的虽是共饮之意,偏偏碗只这一盏,且目光隐含催促。
盘桓了下,和朔王子便端着那酒碗敬了下,而后自行干下。饮完持着空盏倒了倒,“多谢义父赏酒!这酒果然格外的甘冽爽口。”
“就只有甘冽?”李元祯眉峰挑了挑,眼尾随之扬起个修长弧度:“没尝出点别的什么滋味儿?”
“酒……还能有别的什么味?”
“比如,鹤顶红的辛,断肠草的苦……”李元祯平淡的说着,唇畔始终溢着一抹笑意。
和朔王子心下一凛,这话着实将他吓坏了!他端着空碗的手微微抖着,视线不自觉就落在碗上,似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李元祯便是一笑,“罢了罢了,吓你的。”他的手就势在和朔王子的肩头上拍了拍:“这酒里,没毒。”
和朔王子虽表面松了一口气,可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安定。李元祯开这种玩笑,显然是在敲打他。
可他扪心自问,打从敞开宫门主动迎金甲军入王宫后,他便做小伏低委曲求全。为使李元祯相信他不会视他为杀父仇人,他甚至认他为义父,不敢将父王风光大葬,宫中无一人着素。
即便做至这个地步了,李元祯还是不肯容他么?
良久,和朔王子才颤颤地启口:“义父,可是儿子有何处做的不对?”
李元祯并未否认,面上笑容一敛,径直问:“昨晚蝶姬那杯酒里动了手脚,你可知情?”
闻言和朔王子心里打了个突,原本昨日他只是暗恼蝶姬没用,想不到她竟还惹了别的麻烦。
“蝶姬?她对义父做了什么?”
“儿子不知,儿子丝毫不知!”他忙信誓旦旦。
李元祯踱步至他身后,缓缓侧眸:“你既不知,那便只有让她自己招了。陆铭。”最后那声唤,是对着殿外。
谁知这话才落下,立马便有一娇媚的女子声音自殿外飘来,未见其面,先闻其声:“不必麻烦了,妾自己来了。”
说话间,那女子已行至门外,她极重规矩的在门前驻步,屈了屈身子:“妾,求见王爷。”
李元祯冷眼瞥她后,便转身回了宝座坐下,蝶姬便也跟着入了内。
“王爷想让妾招认什么?”
“你昨晚可在本王的酒中动了手脚?”
“未曾!”蝶姬斩钉截铁。
“嗯,”李元祯倒也不恼,只不咸不淡的说着:“料到你不会轻易招认,所以还是换个地儿吧。”
他指尖儿在木质扶手上轻敲了两下,殿外的陆统领便应声进来,李元祯目光落在蝶姬身上,声色冷冷:“带下去,好好问问。”
金甲军的作派和手段,蝶姬这几日来已有耳闻,既然李元祯铁了心要审她,她深知自己细皮嫩肉的进去便要脱层皮。她不想受这种苦。
干脆直接跪在地上,朝着李元祯叩了个头,抬起时眼中盈着泪:“妾一时糊涂……”
这话便等同是招认了,一旁的和朔王子眉头妥妥打着结,愤而指着她:“你!”
“招的倒是快,那你背后可还有其它指使或同谋?”李元祯接着问。
“没有,这只是妾一个人的主意。”边低声啜泣着,蝶姬边道:“还求王爷看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份儿上,饶了妾这一回……”
一听此言,和朔王子眼睛霍然瞪大!李元祯稍淡定些,却也是一副不知所谓的复杂神情。
“你说什么?”
“妾说……求王爷看在妾昨夜尽心侍奉的份儿上,宽宥妾。”蝶姬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敢冒险认下此事,便是因着李元祯今日派人在西苑审了半日结果无一个婢女敢认。
既然那人不敢认,就莫怪她来领下这功了。
“尽心侍奉?”这四个字着实让李元祯觉得好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昨夜如何侍奉的本王。”
“这……”蝶姬的脸立马红了起来,一边是担心说多错多露了马脚,一边也委实难以当着众人面去说这些。
默了片刻,她半羞赧半撒娇似的道:“王爷~惹您想知道,妾愿今晚留下,细细说与您听。”
“呵~”李元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心里却是暗暗自嘲那句尽心侍奉。
昨夜那女子的确令他一时意乱,以至于将她抱去岸边欲进一步宠幸之时,他竟是耽于情浓大意失察,被她钻了空子,以重石将他击晕……
阴沟里翻船,倒在一个小女子手下,堪称耻辱了。
是以醒来后他才越发的屡不清,她到底是被派来引诱他的,还是来暗害他的?
似乎两者又都说不通。
那么她到底是谁派来的?带着怎样的目的?
叹息一声,李元祯找不出个完美答案。
既然那女子断无可能是蝶姬,蝶姬欺上之举足以论罪,加之昨夜下药更是不可饶恕。遂将蝶姬暂囚于女牢之中,至于和朔王子,敲打一番后便令他回去了。
回寝殿后,早上进殿伺候盥洗的那个小卒赶忙端来净手的盐水,李元祯边净手,边问起:“那小子如何了?”
小卒自然明白“那小子”指的便是孟宛,便道:“回王爷,孟兄弟只是感染风寒有些发热而已,医仕给他开了药,想来这会儿已无大碍。”
“嗯,既无大碍,那晚上还是由他随本王的驾同行。”
因营中有急报,李元祯已下令大军戌时开拔,赶夜路回益州。
“是,小的这便去告诉他。”小卒退下。
戌牌时分,大军如时开拔,因着俣国王子的积极配合,李元祯仅留下三千金甲军在俣国,其它人皆随他一并回益州。
孟婉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青缎斗篷,脸上则罩着条本色令巾。上马车后,抬眼便瞧见李元祯略显峻肃的面容。
“王爷。”她低低的请了声安,便缩去一个角落里安顿下来。
马车缓缓驶动,而李元祯并没有理她。
她心里想着他无视她便好,她躲了他整整一日,压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虽则他尚不知昨夜的人是她,但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她自认伪装不出一颗面对他而平静无波的心。
这厢孟婉正为李元祯的无视暗暗庆幸之际,没想他却突然开了口。
“你这是作何?”
孟婉偷眼看他一眼,知他指的是她今晚这奇怪的打扮,她扶了扶遮着半张脸的巾子,“属下身子不爽利,生怕过病气给王爷,还请王爷体谅。”
李元祯略存质疑的将她看着,听她声音并无涩哑,真的病了?
“摘了。”
这冷硬的口气显然是命令,孟婉不敢再讨价还价,只得抬手将挂于耳后的系带解下。动作慢吞吞,带着明显的不乐意。
摘下令巾后,她便紧抿着嘴唇,极力藏住下唇的小小咬痕,生怕李元祯起疑。
事实上李元祯许久都未再留意她,在行了两个多时辰的路后,他一行将手中书卷又翻过一页,一行吩咐了句:“水。”
孟婉赶忙取了水囊和琉璃碗,将水倒满后双手递过去。
李元祯眼皮子未抬地信手一抓,谁知竟是辨错了方位,未能抓住,手背反而打在了碗盏上,登时将里面的清水晃了出来!
恭顺低着头的孟婉并不设防,那水兜头而下,将她头面淋了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