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遥八百程,火光大地有声名。火煎五漏丹难熟,火燎三关道不清……”孟婉含糊着念叨一些有的没的。
纵是咬字不清,李元祯也听出了个大概,猜她定是热得不行,才会想起火焰山的桥段来,于是伸手从她身上将那羊毛毯子扯下来,复又问她:“这样可舒服一些?”
药劲儿之下,一切感觉都会变得迟钝,孟婉并不觉得拿掉毯子舒服多少,依旧觉得体内好似座着一个小火炉,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看出她的燥热来,李元祯便微抬下巴示意了下对面梳洗架上的铜洗,“那里有清水,若你觉得热可以……”
还不待他的话说完,便见孟婉急急从椅子里起来,微晃着身子快步朝铜洗跑去。她先是双手撩了撩水,大约是对这冰凉的温度极其满意,朝着脸上便连扑了几下。
“这样会生病!”李元祯皱了皱眉提醒她,谁料没能阻止,反倒见她还不过瘾,干脆一头扎进了铜洗里!
再抬起头来时,她的半边头发已被水给浸透,清水顺着发丝往下淌,不断滴在衣裳上面,连衣裳也渐渐浸透。
李元祯颇为无奈的起身,拿起一块干巾盖到她的头上,用力帮她擦了几下,双手恍然顿住……
现在成他伺候她了?
第46章 袒护 可他这回,偏偏想徇一回私……
动作顿住之时, 李元祯突然发现孟婉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他以右手帮她撩开遮挡在面前的几缕凌乱发丝,见她果然嘴唇微微撅着,委屈至极。
凉水顺着发丝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虽明知不是泪,却依旧有些招人心疼。
“怎么了?”他一边不解的问着,继续拿干贴帮她揩拭水渍,顺带也擦了把她的小脸儿。
孟婉垂耷着眼帘, “其实原本我们一家在盛京生活得好好的, 不知怎么就卷进了贵妃娘娘的案子里,爹爹气得重病,哥哥也痴傻了,我如今也入了军营,只剩下娘亲一个人操持着整个家……”
“那你可恨钟贵妃?”
迟疑了下, 孟婉摇摇头, “我不恨贵妃娘娘,她也必是遭人陷害。”
若在平日, 她必是不敢妄议这些的, 但此时正是药劲儿作用之时, 不知畏惧为何物,只想到什么便照实说什么。
这话果然有些出格,李元祯忽地皱了皱眉,一张脸瞬间便冷肃了几分:“为何这样觉得,可是有人给你说过什么?”
孟婉则再次摇摇头:“没有人给我说过什么, 但是贵妃娘娘的亲子原本就是那时的太子, 皇位迟早是要传给他的,贵妃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偷到什么传国玉玺?”
勾了勾唇,李元祯笑道:“皇位之争, 波谲云诡,从不会因为立了太子便有所收敛。你怎知钟氏不是怕夜长梦多,便趁着皇上卧病之机先下手为强?”
“我……”
被堵得一时无话,孟婉也不得不承认李元祯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是一想到温如暄风的太子表哥,她还是觉得无论如何太子表哥都不会默许钟贵妃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蠢行。
默了良久,她还是笃定的摇摇头,固执的坚持己见:“总之贵妃娘娘就是遭小人陷害了!若叫我知道偷盗玉玺的那个杂——”
话还没说完,孟婉的下颌便被一冷硬之物抵上!迫得她将脸高高仰起……
她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茫然的看着李元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动了怒。在他脸上找不到答案,她便将目光垂落在抵着自己下颌东西上。
那东西触时冰凉,四四方方,其上雕龙篆字……纵是孟婉这辈子没什么大的见识,可也知道这种纹样并非一般人敢用的。
玉……玉玺?
她心中大骇,醍醐灌顶,仿佛那些迷惑她神智的药劲儿,在一瞬间便被冲散了!
“骂啊,怎么不接着骂?”说话间,李元祯的手上又薄施力道,将孟婉的下颌抬得更高,玲珑颏线尽收眼底。
许是药劲儿真的过了,许是这真相太过惊人,孟婉圆瞪着一双水杏儿眸子与他对望须臾后,突然眼皮儿一翻,人给晕了过去。
她身子如此突然的软趴趴倒下,李元祯眼明手快地轻轻一揽,便将人给揽进臂弯里。另只手就势一抄,穿过她的两腿膝窝,打横将人抱起。
娇小的身躯窝在他的怀里,就似捧着匹锦缎一样的轻松,李元祯将人暂先安置到自己的榻上。
榻上的人儿安适的平躺着,睡颜恬静,长睫不时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一下,投落在下眼睑的两道扇形阴影也随之轻晃。就似两把小刷子扫在人的心尖儿上,莫名痒痒的。
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李元祯仓促地移开目光,随意的投到一边的雕花窗棂上。
假借他人之名混入军营,本就是重罪,何况还是女扮男装,更是罪上加罪。
可他这回,偏偏想徇一回私,不想与她细究……
*
这一觉,孟婉足足睡了七个时辰!醒来时,丽日已逐渐偏西了。
虽是醒来,可身子却似有千金重,她觉得一时动弹不得,便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头顶的承尘。
这是俣国王宫她的房间。
缓了一会儿,身上渐渐有了力气,她立马抬手摸了摸头顶,庆幸发髻也束得好好的。坐起后再检查身上,发现衣衫俱是齐整,无一不妥,这便彻底安了心。
她记得昨夜有刺客埋伏在李元祯的寝殿外,她急于去通知李元祯,结果刺客已抢先一步进到李元祯的榻前。幸好李元祯早有防备,刺客大刀挥落时只扑了个空,而她就藏身在屏风后,暗中看他二人较量。
那刺客不是李元祯的对手,被他一脚踹飞到屏风上,屏风倒塌,她显露出来。
之后的事,她便记不清了。只依稀有些零碎片断于脑中闪现,却又并不连贯。
她隐约感觉自己被那刺客胁迫去了个洞里,而她的身份也有所暴露,故而醒来时才急于检查衣衫和发髻,一切却都是好好的,证明那只是个梦。
那么极有可能在屏风倒塌后,她就不醒人世了。也许是被屏风砸到了脑袋,也许是被刺客所伤,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昏迷过去这么久,居然没有人识破她的身份,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孟婉这厢才清醒,就听有人开门进屋,转头一看是平日偶尔会为自己代班伺候李元祯的那个长随小光。
小光端着一碗药走过来,涩苦之气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蔓过来。
他却眼中满是艳羡的道:“小孟兄弟,你这回救驾有功,以后便成了王爷眼前的红人!这不,王爷特意吩咐我来给你送补药来,这里面可全是好东西,快趁热喝了吧。”
他将药碗递到孟婉手里,孟婉不得不双手接过来。
先是被那苦味儿熏得皱了皱眉,接着孟婉便抓到那话中的重点,疑惑道:“我救驾有功?”
“可不,难不成你这一昏,还失忆了?忘了自己昨夜是如何英勇的挺身而上,钳制住刺客?”说到这儿,小光不禁咂了咂嘴,“虽说那刺客还是打昏你跑了,但你以身为王爷挡住刺客的举动,王爷还是记在心里头了。日后啊,少不了你的好处!”
“啊?”听得半信半疑,迷迷糊糊,可孟婉委实想不出小光哄骗自己的理由来。
那么这是真的?
原来那个危急关头,她真的那么大胆,居然去与刺客缠斗了?
孟婉不自觉便将眉毛拧作一团,皆是内心不敢置信的写照。
捏着鼻子,她终于将一碗补药喝完,空碗交还给小光,顺口问道:“王爷可安好,没有受伤吧?”
“咱们王爷是谁?滇南王,大周的战神!怎会真为这等宵小所伤?”骄傲的说着,小光又带着几分酸劲儿说道:“其实就算没你为王爷挡着,凭那刺客也必不是咱们王爷的对手。”
“哦。”孟婉倒是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心想的确如此,指不定她贸贸然冲上去与刺客纠缠,反倒碍了王爷的手脚。
“那个,我先去给王爷请个安吧。”说着,她便作势要下塌,却被小光拦住。
“哎哟不急不急,王爷这会儿也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那在哪里?”
小光也有些不太清楚,只含糊着道:“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货物到港了,王爷亲自去了港口。”
重要的货物?
孟婉双眼倏忽一亮,能让李元祯亲自跑一趟的“重要货物”,想来只会有那一个!
意识到这点,她不管小光的阻拦,穿上靴子和外衫,便急火火往宫门跑去!
拿着制牌,王宫内孟婉可畅行无阻,加之李元祯今日确实出了宫,故而她道王爷落了重要的随身之物,她得立马给王爷送去,旁人便也不敢拦她,只好放她出了宫门。
乘着王宫的马车,很快孟婉便追到了俣城最大的港口。
第47章 追上 你都还记得些什么?
日衔山脊之时, 金红的斜阳将面朝西海的城门度上了一层沧桑的色泽。
只是每个垛口都残破不堪,投在地上,映出一片嶙峋断续的线条, 似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卧在海岸线上。
孟婉乘着马车自破败的城门驶出,将车窗的帘子高高撩起,视线沿着海岸线从北一点点往南寻。
这里才经过战事不久,那晚大周的金甲军便是打此处登陆, 攻下了俣国。俣国被大周收服后成为现今的俣城, 城内虽已着手清理战争给这座岛屿带来的疤痕,但被炮火反复着重轰炸过的此处,仍是一副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她的目光在那些残破的炮筒和废船间穿梭,终于在触及某处时双眼霍的瞪大,放出两道精光, “停下!快停下!”
马车驻停, 她飞快地跳下车去,急不可待地朝着那处跑去!
那处岸边停靠着一艘崭新的小型沙船, 虽则孟婉没看清船上有何人, 但此处海域暂时处于敏感时期, 普通船只很难在此停靠,故而她猜测八成就是蛮人运送太子表哥来俣国的那艘船。
孟婉竭尽全力的一路狂奔,可当她奔至半道时,眼见着那艘船起了锚,缓缓驶出岸。
她急得一边挥手, 一边大叫:“等等!等等!”
海上风大, 那船一经驶出便似与岸上的一切隔绝一般,孟婉焦切的声音无法传达给上面的人,船继续驶离岸边。
眼见不能将上面的人唤住, 孟婉唯有加快脚下步子,三步急作两步向着船大步狂奔。她口中依旧只唤着:“等等我!”而心里却无声的缀了一句:“太子表哥。”
也不知是迎风被海沙吹迷了眼,还是想起一向清高的太子表哥这些日子来可能遭受的苦楚,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撞着风被吹散成细碎的一颗一颗,飞去脸颊两旁。
由于一心全扑在那艘船上,孟婉的眼里心里早已忽略了其它,疾奔在沙地上时不时被乱石磕绊一下,也只是踉跄一下后继续向前跑。直至她忽地感觉到一股极凉的感觉涌上小腿,随之脚下所踩的沙地骤然变软,这才惊觉有什么不对。
她忙不迭低头向下看,原来先前自己在冲动之下,竟直接奔入了海水里!
所幸是浅滩,奔离的不远,尚来得及后悔。她连忙转身要回岸上,此时却觉脚下软沙突然流动,腿未拔起便将她带得一个趔趄,随之身子向一旁歪倒……
眼看人就要栽进水里,孟婉本能的紧闭上双眼,下一刻,却觉腰身一紧,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细细的东西给箍住,接着便有一个力道带着她腾挪而起,整个人瞬间拔离水面。
这个无比短暂的瞬间,孟婉未敢睁眼,待她感觉脚下落回地面踩实了,才终于睁开双眼……
眼开眼时她人已在船上,双脚踩着甲板稳稳立定,面前不远处是舱室的木门。
尚未醒顿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孟婉,觉得腰间箍着自己的那个力量骤然松开,她身子晃了晃,这才意识到刚刚系在自己腰间的是一条绳索,而那牵制绳索的力量正是自身后而来。
她猛然好似开窍般明白过来,蓦地转身,果然身后咫尺之处玉立着一个峭拔的身姿,而百练索的把头正拎在他手里,漫不经心的一点一点将绳索收起。
“王爷……”
小姑娘微微发颤的细小声量,很快便被迎面扑来的一阵海风打散,她似朵迎风而立的小花儿一般,随风打了个寒颤。
刚刚慌不择路地跑入海中时,她的衣裙沾了水,此刻被海风这么一吹,那寒意便从小腿和脚心迅速蔓延至全身,没有一寸肌肤不浮起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她禁不住双手抱在自己的胳膊上。
“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李元祯低垂着黑眸睨她,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继续揶揄道:“刚刚追上来时可是一副刀山火海都要闯的架势。”
“属下……属下不是怕,属下是冻的。”
才说完,孟婉抬了抬眼,便发现李元祯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了。若说先前他揶揄时还透着点玩味态度,此刻却只余一张冰块似的冷脸。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孟婉不自觉的两手捏住身上一片衣角轻绞。心想眼前人毕竟是滇南王,自然是喜欢身边人对他保持敬畏的,而她方才纠正他的话却令他显得有点自作多情,或者自以为是。
正斟酌着这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孟婉就听见背后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王爷,枫岛离这儿不近,得小半日路程,风大您还是先进舱房来歇息会儿吧?”
出来请李元祯的,正是吴良吴将军,他算是替孟婉解了围,将眼前尴尬局面打断。可先前他一直在舱室内规整收拾,并不知船上来了位“不速之客”,此刻看见正转头看向自己的孟婉,才腿下一顿,愣住。
陆铭紧跟在他之后出来,一抬眼看见孟婉,亦是微微发怔。
“吴将军,陆统领。”孟婉乖巧的向二位大人颔首,行了个简单的军礼。
两位大人没有回应她,心中皆在暗暗纳罕:今早出来时除了他二人,王爷还亲点了十名暗卫一同登船,明明没有这姓孟的小子。
“你小子这是打哪里蹦出来的?”吴将军耐不住好奇,伸手指着孟婉发问。
身旁陆铭见他所指方向乃是对王爷不敬,连忙抬手将他的胳膊按下,并递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