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元祯清了下喉咙,斜睇一眼孟婉,随后带着略显无可奈何的语气道:“此行也算上他吧。你二人去将本王之前说过的话,交待下去,待到了枫岛,一切依计行事。”
孟婉之事王爷简言带过,陆统领和吴将军虽心里糊涂,却也不敢再继续探究,便收起猎奇心来,只虔敬称是,而后退下去了暗卫们所在的舱室将王爷交待的话吩咐下去。
“过来。”低低的撂下这句,李元祯便负手入了舱室内。
这话显然是对孟婉说的,于是孟婉略忐忑的抿了下嘴唇,抬脚跟上,随他一并进了室内。
若照平日李元祯出海,少说会乘一艘座船,而此次这样随意的用一艘沙船,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这点孟婉心里很明白。
这艘沙船除去储物,可供休息的客舱共分作三间。一间大的朝船尾开门,暗卫们便被安置在里头。另一间小些的是陆统领和吴将军歇脚之处,还有一间不大不小,布置相对奢华一些的,便是当前这间,李元祯所在的。
三间舱室内里相连,外头却又各自开门,有事时内部通达便利,无事只休息时又可以互不干扰。
入内后,李元祯在一张铺着虎皮看起来很舒适的高椅上坐下,孟婉则本分地立在一旁,偷偷四下扫量。
她发现这间舱室的装潢与俣国王宫的风格极为相似,墙上所挂的舆图也是俣国的海防图,证明这艘船是俣城所有,而非蛮人的。
也就是说,这艘船并非如她之前所猜那样,是蛮人运送太子表哥来俣城的船。
这不禁令她心里掀起一丝失落情绪,她急不可待的想要开口问,可又怕问得太过直白自露马脚,于是只好先在心里盘算一番。
“笃——笃——笃——”
三声颇有节奏的叩击声,提醒孟婉回过神儿来,她循声看去,见是李元祯的长指在木椅轻叩,而他的目光也停在她的身上,似在催促着什么。
孟婉知道自己不应再等王爷来问,便主动解释道:“王爷,属下今日醒来便听闻您来了港口,心中不踏实,便追了过来。”
说话时许是出于心虚,她眼帘微微垂落,眼珠子不敢往上位瞧。说罢了才终于有勇气掀了掀眼帘,打算看看李元祯的反应,可却发现他神情冷淡,没有什么反应。
顿了顿,孟婉便又大着胆子问道:“王爷,不知咱们此行是要去何处啊?”
“你连去何处都不知,就非要跟着去?”
“属下……属下是想着昨晚的刺客,心中恐惧,生怕王爷身边人手不够……”说着说着,她自己声音就低了下去,越发的没有自信。
果然,李元祯嗤笑一声,“怎么,你是觉得凭你的身手,留在本王身边有用?”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却令孟婉极其难堪,脸蛋不自觉就升温变红,吞吞吐吐的找补:“属下手脚上的功夫是不够看,可总归凡事多双眼睛盯着。”
昨日可不就是她第一个发现刺客赶去报信儿的么?
孰料这话竟也惹得李元祯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笑,然后以玩味的眼光认真看着她,问:“即便被你瞧见了什么又能如何?还来不及报信便先自己落入敌手,成为了刺客挟制本王的人质。”
“人质?”
孟婉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皱眉,疑道:“难不成昨夜属下被屏风砸晕后,刺客还抓了属下要挟王爷?”
“你被屏风砸晕?”李元祯觑了觑眼,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不待孟婉答话便继续问道:“昨夜之事,你都还记得些什么?”
“属下记得关窗时瞧见一个黑衣人,正鬼鬼祟祟地藏身在王爷寝殿的窗外,属下便急着去向王爷禀报,结果跑到了王爷寝殿后见那刺客正拿刀捅向床榻!属下来不及制止,所幸那刺客扑了个空,原来王爷竟早已发觉不对,躲去了外间——”
说到这儿她突然自己一捂嘴,意识到用错了词,慌忙改口:“不是躲不是躲,王爷是未雨绸缪去了外间,反令那刺客措手不及。”
第48章 寻迹 太子表哥,现下就在此处!……
见李元祯面色未变, 她便继续说了下去:“之后王爷与刺客交手,刺客完全不是王爷的对手,被王爷一脚踹飞, 撞倒了屏风……”
孟婉挠挠头,“之后的事属下便记不清了,今日起床时只依稀记得好似是被什么东西砸倒的,故而猜测是受那屏风所累, 砸晕的。”她挠了两下头, 不确定的望着李元祯:“难道不是这样?”
李元祯眉心微微锁起,原本他还有一丝犹疑识破她身份之后该如何处置她,如今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反倒有一丝解脱之感。
若论起来,这丫头胆敢女扮男装入军营,犯下的自是杀头之罪。可自己那晚借着药劲占了人家便宜, 若真将她依军法处置, 总觉有些过分。
此时她有些怯懦地低着头,不敢与他目光相触, 他目光便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儿。
不知怎的, 前一眼还是面前这个束着高高发髻作男子打扮的胆大包天的女子, 后一眼却恍惚回到了那夜——她被自己强势揽在怀里,颤颤巍巍缩作一团,不敢喊也不敢叫的楚楚可怜的样子。
许久等不来回音,孟婉终于鼓起勇气抬了抬眼,恰巧对上那双朦胧如纱拢月一般的眸子。
四目对上的那一刻, 李元祯恍然醒顿过来, 拳头猛地一攥,双眼骤转清明。
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罢了,既然她已不记得昨夜之事, 且也没第三人知晓她的身份,他便暂且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李元祯迟来的点了点头,“不错,你的确是被屏风砸至昏迷,之后便被那刺客挟作人质逃走。”
果然如此。孟婉心中暗暗的想,不禁有些惭愧,起不到通风报信的作用便罢了,反过来还成了累赘,也难怪李元祯去哪儿都不爱带着她了。
良久,她声量极低的说了句:“若是王爷觉得属下无用,属下回去便是。”
李元祯轻“嗯”一声,道:“准了。”
孟婉抬头看看他,之后行礼转身退下。走出舱门外望了一眼岸边,发现已望不见了。
只得复折回舱内,面露窘迫委委屈屈地道:“王爷,属下回不去了……”
李元祯似笑非笑,“那一路上行事便机灵点,别总给本王惹麻烦。”
“是,属下定当牢记王爷训诫!”
“行了,退下吧。”
孟婉再次转身退下,走至半道又听身后之人:“等等。”
“王爷有何吩咐?”她恭敬的问。
过去不知便罢了,如今既知她是女子,李元祯也有些不忍看她为掩盖身份混迹在一帮男人堆儿里,便道:“你不是要当本王的眼睛么,那本王歇息之时,你便在此好生守着吧。”
说罢,起身去了挂帐后。
挂帐后是可供临时休憩的一张罗汉塌,孟婉只得乖乖应着,目睹着李元祯投在柏坊灰帐上的修长身影缓缓在罗汉榻上卧了下来,她才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睡了,她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寻了个角落处的小月牙凳坐下,孟婉将两条胳膊支在膝上托着下巴,目光则落在对面的墙上。
镂雕着精细纹路的黄铜暖熏笼就在身边不远处,上好的兽金炭正在里头炙烈燃烧着,一簇簇的红色火苗轻轻跃动,将她的衣角慢慢烘热烘干。
被孟婉久久盯着的,是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俣国舆图。舆图以俣国本岛为中心,四周海幅辽阔,间杂着一些不知名的小岛。
太子表哥如今身在何处呢?孟婉痴痴的想着,目光呆呆盯在那些海面上的小岛,不知不觉就被周身的融融的暖意烘出一些困意。眼皮有一下没一下的闭上,睁开,打着架,不多时便这样抱着膝美美的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后,迷迷糊糊间有轻轻叩门的动静,之后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王爷,前面不远处便是枫岛了,约莫再有一刻便会靠岸。”
伴着一声低沉的“嗯”自挂帐内传出,半梦半醒的孟婉冷不防就抖了一下!既而睁开双眼。
她睁眼不多时便见挂帐从里头掀开,她连忙起身恭顺的站好,李元祯缓步走了出来。
李元祯的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孟婉,见她双颊红润,且一侧还留有淡淡的指硌痕迹,便知这几个时辰她也并非本本分分的守在外头。只是他也没有要责备的意思,径自步出舱外。
孟婉随在他的身后,出舱便见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口岸,且停靠着诸多商船,很是热闹,与启程时极为萧条的俣城形成对比。
“这是哪里啊?”她双眼圆瞪着望向颇显繁庶的那片土地,情不自禁就把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
“枫岛。”李元祯淡淡的答道。
见孟婉还是一副对枫岛一无所知的样子,一旁陆统领来了讲解的兴致:“枫岛是整个西海仅次于俣城的富庶之岛,俣国被纳入大周之前,它曾是俣国的属岛,可惜距离本岛太远,咱们没办法一口气将它也拿下。”
陆统领语中透出隐隐的遗憾,旋即便是一转:“不过相信这里迟早也将是咱们大周的土地!”说罢,便将目光投向李元祯,目中闪闪,尽是对自家王爷的敬仰与憧憬。
李元祯轻勾唇角:“若此趟行动顺利,便指日可待。”
这话自是引得陆统领和吴将军双双振奋不已。
孟婉则越发的迷糊,蚊吟似的谨慎开口:“那咱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还不是那些狡猾的蛮人把货——”吴将军心直口快的开口便答,话说至一半却被李元祯回头冷冷地盯了一眼,立马哑巴了似的将话给收住,用力咽了一口。
既然李元祯不想让自己知道,孟婉也不敢再多问,但心里却印证了一个猜测。
路上她便猜李元祯此时出海与太子表哥有关,果然。刚刚吴将军话虽没说全,可她却听懂了,显然是蛮人未将太子表哥送去俣城,而是送来了此处。
如此说来,八成是已过了第一海防线就要抵达俣城的蛮人,听闻了俣国被周兵所占的消息,从而临时改变了主意。若直接折返,定会引起周兵的注意,出不了海防线,于是他们只得硬着头皮临时更改航线,将“货物”暂先运至枫岛,以求躲避周兵。
这样的话,先前那句‘若此趟行动顺利,便指日可待。’就也说得通了。太子表哥虽是位废太子,可身为皇子终归也算是大周的脸面,落在敌国手中难免令大周皇室蒙羞。只要将他寻回,旁人便没什么能威挟住大周的地方了,发兵随时皆可。
船缓缓靠向岸边,孟婉不自觉就咬紧了贝齿,看着面前这片土地的目光炙热起来。
太子表哥,现下就在此处!
靠岸后,孟婉和陆统领吴将军,皆随在李元祯的身后下了船。而船上那二十名暗卫,则照王爷吩咐,有意与他们四人错开下船,以免太过招摇,初一到地方便引起旁人的注意。
登陆后,李元祯倒不急着去做什么正事,而是寻了一家离口岸最近的茶肆,迈了进去。
打从确定太子表哥就在此处后,孟婉便心心念念都是如何去救他,此时眼睁睁看着李元祯一副不急不忙的闲适样子,坐在大堂里慢慢品茗,心中不免焦切。
偏她又不敢太明显的催促,便只好边陪着饮茶,边状若随意的旁敲侧击道:“近来天怎么越发的短了?过了酉初天色便要转暗。”
此时正是未正,算起来再有一个半时辰便要天暗,她这是在提醒王爷,能行动的时间不多了。
可李元祯却不受其乱,依旧顾自品着茗。
其实这种地方的茶哪里能比过王府,便是他身处军营的日子饮食上也始终不曾怠慢,孟婉委实不明白他待这茶如此平易近人是为哪般。
饮了一盏茶后,小二端着一叠刚炒好冒着热气的花截肚过来,脸上挂着笑:“客官请用!”
布好布,小二调头要走,却便一个低沉的声音唤住:“等下。”
“客官还有何吩咐?”小二一脸殷切的望向李元祯。
“今日午后可有一艘载着大批人马的大船抵达口岸?少说数十,多则百余。”
小二先是一怔,紧接着便老油条似的笑笑,含糊道:“今日客官不少,小的忙前忙后,似乎是没怎么留意……”
“啪”一声,一枚分量十足的银锭子自李元祯的怀中取出镇在案上。
他不言一语,小二却自行意会,伸手摸过银锭子,说话立马爽快起来:“客官,两个时辰前的确有这么一群人抵达口岸,他们自载良驹十数匹,还有一辆马车,这阵势可真是罕见!”
第49章 行路 这么说,你是早就知道了。……
小二拿了银子, 自是对李元祯所问之事知无不言,只是问到那些人马下船后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他也属实不知, 于是李元祯摆摆手让小二去忙。
四人围着的小案上摆了四五道小菜,陆统领和吴将军下船前刚在舱内用过,此时并不饿,李元祯更是对这此乡野菜肴没什么胃口。倒是孟婉, 今日一睁眼便急着追了过来, 至今已是有三餐未用,肚子早已偷偷叫了好几回。
可王爷不动筷,两位大人也不动筷,叫她一个小跟班怎么有脸拿筷子?
她两只眼睛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碟红烧肉,暗冒绿光, 不争气的直咽口水, 眼看就要按耐不住。这时陆统领悄声向李元祯禀报暗卫的安排,吴将军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孟婉则趁机出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拿了一块肉片塞进嘴里。
她齿动嘴不动的慢慢咀嚼, 奈何动作幅度不敢引人注目,故而咀嚼了半晌口中的肉也没被牙齿撕碎。偏巧这时陆统领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她:“小孟,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惊惶之下,孟婉只得将嘴里的肉囫囵咽了, 张口想回话, 可肉片噎在喉咙口处如何也下不去!她只得先端起茶水来饮了一口,这才舒缓过来。
“回统领,属下虽去暗卫营拜师特训了几日, 可……”她脸涨得有些红,不必说完后面的话,陆铭便明白了,摇摇头不作考虑,只得再另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