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婉也不确定,但已行至此处总不能临阵退缩,她只得跟到底,看看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个时辰,在闹市尚有几间酒馆和歌舞伎坊开着,路上偶有车马。可到了郊区,便除了这两辆马车外再无其它的车马出现,是以孟婉只好吩咐马夫行得慢一些,将两车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最后,她跟着前头那辆车果然来到了近海的地方,远远见前车停在一块大石头旁。再往前,便是一片满布石砂的海滩,车显然行不过去了。
马夫跳下车来继续向前去,孟婉不赶让车离得太近,以免被他发觉,只远远停下,直至看不清楚他的身影了,才让车再向前跟一小段。
如此反复挪动了几回,她终于看清马夫去的方向有一艘大船!
心下猛然一惊,她此刻便全明白了。
原来在口岸下船的那些蛮人,只不过是先遣的一支小队,只是来岛上探虚实的,而其它的蛮人一直都在船上并未下来。
这艘船自口岸又驶来此处偷偷停靠,可逃离城关的监视,如此一来即使俣城派人来查,也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踪迹。
那么想来太子表哥此时就在这艘船上。
孟婉的心“突突突”直跳,小声交待了马夫几句后,便只身往前跟去。
待跟到前车停下的那块石头后时,她停了下来,扒着石头将一只黄铜单镜筒伸了出去,人躲在暗处透过镜筒仔细观察船上的情形。
今晚既是带着目的出来的,行头自然准备得齐全,这只黄铜单镜筒是她从李元祯的行囊中偷出来的,即使是在夜里,也能将百步外的情形探察得清晰明确。
船上的戒备并没有多严,八成是觉得此处过于隐秘,不会轻易被人找到,故而掉以轻心只在船头甲板上安置了两个人值夜。那二人显然也没有多用心的留意周边情形,一人抱着一只酒坛子缩在暗色的大氅里头顾自饮得痛快,连他们的马夫登船时都不曾转头看一眼。
将镜筒悄悄收回,孟婉觉得以眼前的情形来看,若自己真想潜入进去倒也并非不可能。于是她将玄色的斗篷解下反披在身上,让白色的一面朝外。
银色的月光泻在沙滩上,将一切照得朦朦胧胧。凭肉眼仅能分辨出黑色的是泥,白色的是石,能将月光反出一片光泽来的,是海水。
孟婉小步向前轻移,每当觉察出危险,便就地蹲下将斗篷遮挡全身。如此从船上看过来,不过觉得这就是一块石头。
一路心惊胆颤,她终于挪到船的下面,所谓灯下黑,这里反而不在那两个值夜人的眼界中了。是以她就地休整片刻,将斗篷解下扔入水里,披着这玩意儿行动难免有所不便。
之后,她便悄摸爬上□□。
两个值夜人面向南侧,而孟婉自西面的□□登船,悄悄露头时见那二人正因不知何事聊得尽兴,一边喝酒一边咯咯咯的笑,极尽猥琐态。
二人的注意力既然完全不在梯口这边,孟婉便将目光移去北边的舱门。
那扇门朝南而开,孟婉将步子放得极轻,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前便蹲下,借着一旁的堆物阴影掩藏自己。她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从里头拴上了,便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插入缝隙里一点一点向旁拨动门栓,终于那栓被她拨开,再一推门,终于开了。
她一个利索的动作便闪身进去,重新将门关好,拴上。
舱内隔几步便有一盏挂在墙上的壁灯,烛火昏黄,勉强将主舱模样照出了个大概。
此间是个宽敞方正大舱,间或堆着一些日常的供给之物,往里去便是贴着两壁的两条长廊,中间位置是两排大小不一的舱房,门一律沿廊道而开,扇扇紧闭,粗略看去就有二三十间之多。
太子表哥会在哪一间里呢?孟婉心下恍惚,若是每一间都探察一遍,只怕天亮也未必能找完。再说这些屋子也不会静静的在那里由着她搜,指不定要找之人未找到,倒先撞进了那些蛮兵歇宿的屋子里。
这次只身入虎穴,与先前的青楼又有所不同,那里好歹是枫岛辖内的公开场所,真出意外至少还有官府的人出手。可现下这艘船,却是蛮人的窝子,若真被发现,才当真是叫破喉咙也无人来管。
抚了抚突突直跳的心口,孟婉强自镇定下来,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结果。然后她将短刀紧紧握在手中,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间舱室走去。
动手前,她先谨慎的趴在门上听了听,半晌确定无动静后,才将门轻轻推开。
门内没有燃灯,漆黑一片,但门扇敞开时廊上的光散进去,映出一片婆娑光影。舱内咸臭的味道很快散了出来,孟婉确定这里仅是一间囤放鱼干等吃食的地方。
于是将门重新关好,她走向下一间。
这回依旧是趴在门上仔细聆听了一番,她便放弃了——里头呼噜声此起彼伏,显然这间是蛮兵歇宿的地方。
后面她又挨着找了四间,皆是寻常存放东西的房间,没有什么可疑。
来到接下来一间屋子时,孟婉发现此间的门要离得左右两边皆远一些,也就是说这间舱较其它舱室要大上许多。
她依旧是先趴在门上听了听,虽然也听到几下呼噜声,但并不连贯,听起来像是里面只有一人。
将门悄悄推开个缝儿,觑着一只眼往里窥探,竟点着灯,且灯下果然坐着一人。那人头靠在墙上,想是困得紧,脑袋不时耷拉到一旁,但很快会警醒一下,睁眼看看四周,然后不多时又会睡过去。
孟婉看他对面,居然还有一扇门,所以这间大舱室内,另套着一间舱室,且还需有人夜里盯着……这不由得孟婉不多想。
难道太子表哥就被关在此处?
不管怎样,得先解决这个人再说。这样想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管,插进门缝儿里轻轻一吹,便有一团白色的烟雾向里弥漫开去!
不多时,那个守门人的脑袋便往旁一耷拉,只是这回他没有再警醒过来。
孟婉快速推门闪入,先走到那人跟前检查了下,确定他已中了迷药,便放心大胆的去开那扇他守着的门。
这扇门与旁的木门有所不同,木板的边缘处裹着一层胶皮,关上后没有半点儿缝隙,整扇门严丝合缝的扣在墙体上。
孟婉推了推又扒了扒,一时竟找不出门道来将它打开,后来推推拽拽的也不知是触动了哪里,门就突然莫名的开了!
屋内无光,孟婉回头将一盏灯取过来,举着进去。人刚一走进,身后的门便“咣”一声,自行关上了!
她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灯险些落地,转身又去推了推那门,如先前一般怎的都打不开,这不免令她彻底心慌起来。
折腾了半晌,只是这回可没有先前进来时的好运气,无意之中便能触动机括开启这扇门。既然一时出不去,孟婉只得暂时死心,进都进来了,她起码要先将此地探察明白,找到太子表哥才不算白折腾一番。
如此,举灯往里照了照,孟婉才发现这间屋子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且很快她便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从脚底,不,应该是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仔细看了看四周,原来这间屋子内囤放着许多许多的冰块,每块都似城墙上的巨大石块,堆砌成一堵一堵透明的墙,将这间屋子分隔得好似一间水晶迷宫。
她举灯沿着冰墙走了走,发现这里除了冰,还囤放了许多的鲜果,肉食,显然这里是用作冷藏保鲜的冰室。
孟婉不禁心下打鼓,这样的房间里是不可能关着太子表哥的,可是眼下她自己,却要被关在了这里,出不去了。
抱着一丝侥幸,她回到门前继续推推拽拽,期待能再有奇迹。奈何又折腾了许久,门还是纹丝不动。
她心跳波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白雾一团团自她口中哈出,她在靠着门的地方蹲了下来,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
第53章 冰室 是谁,令她不能安然入睡。……
红杏楼里, 走出几个喝得醉熏熏俩俩相互搀扶的蛮人来,一路走一路吐,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一些浑话。走在他们后头一个小头目, 看着眼前这群不成气的手下,气得暗暗咬牙。
走在他身边的军师则拍拍他的肩膀,劝说道:“别跟他们计较了,海上漂了个把月, 好容易来一回这种地方, 难免多喝两杯。加上那个周公子纯心下套,他们算计不过也属正常。”
提到“周公子”,小头目显然更加的来气,一双眼睛险些就要射出火来:“那个姓周的,根本就没什么诚意来谈这笔生意, 枉我们将他奉为上宾!”
军师叹了一声, 拍着小头目的后背出了青楼大门。
夜里的风有些大,他们在沿街的门前等了好一会儿, 也不见马夫将车驾过来, 倒是看见前去唤马夫的同伙独自回来了, 且带着一脸的沮丧。
“出什么事了?!”小头目急不可待的厉声喝问。
“头儿,咱们的车不见了,马夫也不知去哪儿了!”来人禀报。
“什么?”小头目愤愤的喘了几声粗气,而后怒喝道:“废物!既然我们的马车不见了,那就随便去抢一辆马车来!”说罢, 他便气得抬脚要踹!
那手下嘴里应着“是是是……”转身要跑, 可脚下慢了,还是被头目给踹了一下屁股,双手捂着便跑回后院去了。
不一时, 他果然抢了一辆马车回来。小头目和军师等几人上了车,其它人则骑马夹护着马车,一行人匆匆启程,不出数丈,身影便融进一片夜幕里。
二楼凭栏处,李元祯正长身玉立,手持一只酒杯,俯视着楼下。前脚那些蛮人刚走开,便有他的手下将一匹马牵至门口,抬眼对上李元祯,点了点头示意安全距离已足。
李元祯不慌不忙的将杯中酒递至唇边,微微仰头灌入口中,便将空杯随手一掷,左手撑栏,一个利落的起跃便飞身出去!
不偏不倚的,他稳稳落在了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猛驾一下缰绳,马儿发足狂奔,追着前面马车行进的方向而去。
夜色之中,虽只看见这一人一马疾驰在路上,实则道路两旁的屋宇树冠之上,有数道黑影正随他一同疾速前行。那些皆是金甲军中堪称来无影去无踪,轻功了得的暗卫。
追随蛮人一路到了海边后,眼见他们登上一艘大船,李元祯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防打草惊蛇,他令暗卫们暂时先埋伏在船的周围,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上船去,开始逐间舱室的小心找寻。奈何运气不太好,才找了没几间,便听见有蛮人往这处来,仓促之下他不管此间门内有无人在,推门便闪身进去。
门堪堪关上,他便盯着灯下的人影暗叹一声,心道今日运气果真不佳,躲过过路蛮人的视线,偏偏这间里也有个蛮人!
他脚下轻挪,转瞬间便移到那个坐着的蛮人眼前,伸手想将他快速解决掉,以防过会儿闹出动静来吸引了外头的蛮人,结果手刚卡上他的喉咙,就发觉有些不对……
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本就昏迷不醒了。
李元祯不禁心感莫名,但既然此人不构成威胁,他也没必要再费事了,于是将人放过,转头看向他守着的一扇门。
他将手扶在门上推了推,发现并无任何反应,随后长指在门扇上的可疑地方一点一点抚过,终于撬动了某处机括,门打开了。
内里有微弱的光,他向前移了半步,站在门口往里观望,很快便发现这只是一间蛮人用来储藏储物的冰室。而那个守门人,八成只是防着不老实的半夜来偷吃,并没什么可疑之处。
他将脚退出,单手扶着门正欲关上,关至一半时,动作骤然止住。
犀利的目光落在一面冰墙处,他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一声响动。他将门重新打开,缓步迈入,谁知刚走进两步,便听身后的门“咣”一声,自行合上了。
李元祯回头看了眼,微微凝眉,之后还是先朝着那面冰墙走了过去。
那面冰墙后,有活物,看轮廓应当是个人。他边缓步上前,边心中猜测着,能被蛮人关在冰室里的,会是什么人?
李珩?不,这纤薄的身影,更像一个女人。
待他绕过冰墙,看到是一个躺在地上连颤抖都显无力的人。他上前蹲下身来,一把将人翻过来,看清此人的脸后,他委实心中大震!
“你怎么会在这儿?!”
孟婉早已被冻得昏昏沉沉,意识不清,李元祯裹挟薄责的话里,她一个字也未听进去。只是被他翻动了下身子,倒好似有了点力气,抖得更加厉害了。
李元祯皱眉,摸摸她的脸颊和手腕儿,已是透骨的冰,知她少说已在此处关在一个时辰。遂立马将她抱起,打横抱着走到门前,暂先安放于地,然后着手开启这扇门。
然而捣弄了半天,他也没有办法将这扇门从里面开启。
看看地上的孟婉,小脸儿已冻得惨白,平日里谎话连篇极能白活的一张嘴,此时也如纸色。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她要彻底撑不住了。
既然一时出不去,那他唯有先保住她的小命儿了。如此,李元祯便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披在孟婉的身上。
小小的身躯被宽大的锦袍紧紧包裹住,的确是比先前要暖一些了。可是那些寒意早已透过肌理袭入骨头,此时的她,仍是难以清醒过来。
李元祯一时也顾不得那许多,靠着门坐在地上,将孟婉揽在自己怀里,并不住的搓她的手和脸蛋儿。
起初是有一些缓和的,可是随着新披上身的袍子被孟婉本身已湿透的衣服一点一点濡湿,这多出来的一层布料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眼看孟婉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口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楚之音,李元祯唯有用尽全力去抱住她,让自己身上的温柔,将她围绕住。
就这样紧紧紧紧地搂着,他发现怀里的人儿渐渐不抖了。
只是这也并非就是好现象。
李元祯将人松开一些,仔细观察一番她的气色,发现脸是越发的惨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先前还不时会眨动眨动的长睫,此时已安静了下来。
她整个人,都静得可怕,似乎生命的讯号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意识到这情况不妙,李元祯便开始唤她:“孟宛,醒醒!”
“醒醒!”
边唤着,他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可连拍了几下都无任何反应。李元祯不得已加大了手上力道后,孟婉依旧是没有半分反应。
他眉间深蹙,顿了片晌,便将脸俯了下去……一个炙热的吻,印在了她的额上。
似是眉心的那抹温热,终于将她唤醒一点,李元祯看见她的长睫颤了颤。
是以他便未停,这个吻顺着她秀挺却冰凉的鼻子,一路滑向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