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孟婉暗暗庆幸未被陆统领看破她刚刚没出息的举动时,却发现还有两道目光盯着自己,转眼看,竟是李元祯。
李元祯眼神淡淡的睨着她,许是嘴边的一抹油光令他看明白了什么,他收回视线时顺带扫了眼案上的那碟红烧肉,然后继续听陆统领的汇报。
虽说一片肉不足以填饱肚子,可孟婉也不敢再偷吃第二块了。于是直至茶肆外传来几声马嘶,李元祯结账走人,案上的那些菜肴都未再被人动过。
有些不舍的流连了一眼,孟婉只好跟了出去。
茶肆外,停着一辆青锦车帷的马车,和两匹高头青马,由一名少年牵着。孟婉还未及多想,就见李元祯径直走上前去,少年朝他颔首,敬称一句:“公子。”
随即便摆好步梯,恭送李元祯上了马车。
孟婉细看了看这名少年,于她而言是张生面孔,但她知道这人定是随行的那二十名暗卫之中的人。只是到此处后卸下了那套暗卫的神秘行头,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来,加上一身短打扮,便如大户人家的寻常小厮一般。
而这些马匹,显然是刚才趁他们喝茶之机,去附近马贩手中买来的。港口之地,从不缺这些生意人。
陆统领和吴将军分别上了马后,那少年看着立在原地的孟婉,目光隐含催促。
孟婉则有些无措,马匹只有两匹,没她的份儿,那么她只能乘马车。可是刚刚李元祯上车之时并未有任何交待,以她的身份总不能贸贸然就强行上车去与王爷同乘。
纠结一会儿后,她绕去一侧,坐到了副驭位上。
少年亦不敢替王爷做主,于是便由着她,自己也坐到了驭位上扬鞭驾车。
车马踩着辚辚之声驶离茶肆门口,照着那小二所说,一路往北行去。往北是一条坦途,并无明显岔路,是以顺着这条路走不会有错。
少年一边驾车,一边和孟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孟婉也知道了他叫小北。虽然这多半不会是真名,但对于暗卫而言,名字不过一个临时的称呼,知道你是在叫他便够了。
此前孟婉以为凡是做暗卫的,冰冷的面具下都有着一颗更冷硬的心,可和小北聊上几句,才发现暗卫也有这种和善健谈的。
起初临近海岸的一段路尚好,待行了一段路后,因着逐渐干燥,路面的浮土和黄沙也极亦被风搅动。马车行过之处,无不是黄沙漫天。
小北对此颇有经验,吐纳得法,可孟婉就有些受不了了,黄沙飞尘不断往脸上扑,她皱着眉头接连咳嗽了数声!
就在她咳得小脸儿通红之时,蓦地听见好似从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进来吧。”
孟婉回头看了眼密闭的幽帘,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这时一旁的小北低声提醒:“孟兄弟,你还不快进车里去?”
“哦……”确定自己先前没有听错,孟婉便扶着辕门掀开幽帘,爬了进去。
小北有意将车速放缓一些,可毕竟是行进中的车辆,孟婉不敢站起,只得手脚并用膝行爬入。身后的帘子自然落下时,她才抬眼看了看,对上李元祯垂眼睇来的目光,她不禁心下发紧,觉得当前这姿势有点太过狼狈,于是匆忙想站起。
外头驾车的小北,见孟婉已顺利进入车内,便继续挥动起马鞭,将马车重新催得飞快!而孟婉这厢才正要站起,不禁被这颠簸带了个趔趄,一下将头撞到李元祯的膝上!
竹篾间光影往来,一明一灭的投在孟婉的脸上,她一手捂着撞得生疼的前额,一手死死扶住厢椅,脸烧得似一盏火炉。
“王爷,属下,属下刚刚不是故意的。”
说完这话,她便不敢再看李元祯,目光闪闪躲躲,有些彷徨于眼前的窘迫境况。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递了过来,扶在她的小臂上。触上的那一刻,孟婉只觉浑身仿佛过电一般登时打了个激灵!虽则她不敢抬头看,但不用看也知这手只能是李元祯的。
接着那只大手便将她稳稳扶起,送到对侧的厢椅上坐上,才收回。
手离开了自己的小臂,孟婉才敢抬眼看李元祯,不知怎的更加结巴起来:“谢……谢王爷体恤。”
李元祯没说话,掏出来一个东西径直丢到孟婉身旁的厢椅上。孟婉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将东西拿起看了看,是一个细麻绳仔细捆扎好的油纸包。
她不明所以的看向李元祯,李元祯神情淡然,微抬了抬下巴似在示意她打开,她便低头小心翼翼的将麻绳解开。
油纸包里包着的,竟是十来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
显然,这就是先前在茶肆时的那一碟,想不到李元祯竟叫小二打包了。
孟婉复又抬眼看向李元祯,眼中掺杂着被人看穿心思的尴尬,和对于被他突然如此关照的疑惑。
见她捧了半晌还不吃,李元祯知她定是不好意思,于是从身边的挂袋中随手抽出一本书来,垂眸翻阅。孟婉见他不再盯着自己看,渐渐放松下来,又看了看纸包里饱蘸油汁的肉,不受控的咽了一口口水。
小声道了一句:“谢王爷赏。”之后便乖乖的捧着油纸包开动起来。
李元祯拿在手里的这本书,不过是闲人用来打发时间的杂书,内容无聊至极。可不知怎的,他明明看不下去,却也没有将它放下,甚至还装模作样的一页一页有节奏的翻着,仿佛读得津津有味。
待半包红烧肉吃完,孟婉将油纸包重新捆好揣在怀里,又拿帕子擦干净一张油嘴儿,这便觉得浑身恢复了力气。
这时李元祯才终于将手里那本破书丢回原处,觑她一眼,“饱了?”
认真的点了点头,孟婉甜甜的笑容里透着一点羞涩,又顺口回问了句:“王爷可饿?还剩下半包呢,您若是——”
话至一半,她便看到李元祯原来疏朗的眉宇微微蹙了蹙,不禁后悔自己口无遮拦,言多必失!滇南王怎可能吃她的剩饭?
“那个,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孟婉这头正焦头烂额,就觉马车骤然减速,很快驻停了下来。
李元祯恢复了如常脸色,透过幽帘瞥向车外:“何事?”
“王爷,前面到了岔路。”小北回道。
李元祯掀帘下车,孟婉也随着下去,她跳下车时见单独骑马的吴将军和陆统领已先一步下马蹲在地上分析留在路面上的车辙痕迹,只是看那焦灼的模样,显然是还没找出什么门道来。
见李元祯过来,陆统领起身禀道:“王爷,除去那些已不清晰的旧痕,这里还有两道马车碾压过的新痕,定是几个时辰内才留下的。但一辆去了西北向的路,另一辆去了东北向的路。”
李元祯盯着那地上的那两排车辙,顺着其中一排痕迹前行数步,最后目光落在几滴未干的水渍上。
他拿帕子蘸了蘸,凑到鼻尖轻轻嗅闻,很快便有了答案,将脏了的帕子随手丢掉,边大步折回,边命道:“沿着往东北向去的马车痕迹走!”
“是!”两位将军匆匆翻身上马,在前面带路。
孟婉稀里糊涂的又随李元祯回到车上,继续前行。忍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了。
怯生生的开口:“王爷,属下愚钝,有一事想不明白,可以向您求教么?”
李元祯视线扫到她脸上,随之一定,不待她说出要问什么,便径自答道:“因为腥味。”
“腥味?”孟婉愈加纳罕,眼睛圆圆瞪着。
“嗯。去往西北那条道的马车,因为弯道急转,晃洒了一些水。而那些水带着鱼腥,证明是运送海货之用,只是寻常的渔贩罢了,并非本王要找之人。”
“原来如此,王爷睿智,属下受教。”孟婉露出一副佩服无比的神情,果然也见对面的李元祯被她哄得微微一笑。
“你不想知道本王要找之人是谁?”
虽然心中想着最终确认一下,但孟婉还是觉得少生事的好,于是乖巧答道:“王爷要找谁,定是有王爷的原由,属下只管照王爷吩咐谨慎行事便是,不需多问。”
孟婉原以为这是句再正确不过的回答,可李元祯却觑了觑眼微昂起下巴,“这么说,你是早就知道了。”
第50章 青楼 你就上去吧
孟婉既没勇气承认, 也没胆量否认,僵持片刻后,好在李元祯并未深究, 而是撩开帘子一角看向了外头。
既然李元祯有心放过,孟婉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自口岸一路行来,皆属城郊荒僻之地,是以地上痕迹较为明显。但循着车辙行入人烟稠密的闹市边缘后, 地上痕迹便看不清楚了, 马车几次减缓后,终于在一条岔路口停了下来。
李元祯再次下车,四下随意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定在一座二层小楼上。
孟婉也顺他视线看去,见那小楼的大门敞开着, 二楼凭栏处坐着两位额点朱钿, 气韵风流的年轻女子。
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她们竟裌衣单薄, 只着绮罗, 与街上行人的装束极度不符。其中一位黄衣姑娘的裙带穿过雕栏, 随风猎猎狂舞,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暖炉,可单薄的身子还是微微打颤。
黄衣姑娘目光不住在过路的人群中寻觅目标,后来终于发觉自己也被两束目光盯着,于是偏过头来, 恰巧对上孟宛的一双眼。
那黄衣姑娘登时从美人靠上起身, 俯在朱栏上热情的朝孟宛打着招呼:“公子,外头冷,何不上楼来小坐?”
一时没分清她这话是对谁说的, 孟婉转头看看李元祯,见他也正阴恻恻的看着自己。孟宛不禁有些迷惑,轻唤了声:“王爷?”
李元祯轻勾一下薄唇,“既然有人请你上去,你就上去一趟吧。”
“可她们是——”话至嘴边儿,她又卡住了,因为这话她有些说不出口。即便她此前再鲜少出门,也知道有一个不甚清白的行当叫妓子,显然楼上那两名女子便是。
这时李元祯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她手里,吩咐道:“该问什么,你应知道。”之后便递了个催促的眼神。
孟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边走,她边好奇的扫量了眼周边的铺面,心想不就是问路么,找哪里的小二或是掌柜问一句不成,非要她去这种地方问?
可看了一圈儿,她便明白了。
的确这条街上有茶肆、酒楼、药铺、布坊,可这样天气里,不论小二还是掌柜,皆是缩在最里头。只有客人进门了,他们才会出来招呼。自然,外头有什么样的车队经过,他们不会知晓。
而青楼女子就不同了,没有接到客人的姑娘便要在二楼雕花栏处搔首弄姿,作个活招牌引客。街上行过路过的人们,无一不先入她们的法眼,像数十人的车队,自然是逃不过她们的视野。
明白了这点,孟婉也便不再纠结,自行推门进入。
先前还坐在二楼的那位黄衣姑娘,早在目睹她往这行时便兴高采烈的下楼来迎接了,一见孟宛,立即热切的上前挽住,语气老练:“哟~头一回见这么俊俏的小公子,今日奴家定会奉您为上宾,好好招待!”
她挽得极其用力,似乎生怕稍一松手,到了嘴边儿的肥美鸭子便会飞走一般。可孟宛极不适应的一直推她,想要保持距离,见推她不动,便干脆先将手中的银元宝塞到她手里。
“先、先放开我。”
黄衣女子握着银元宝两眼泛光,有了这颗定心丸,她终于听话的将人给放开,然后客客气气的将人引往二楼厢房。
孟宛自然不会进,只登上几级木梯避开大堂的喧闹,然后伸手扯住黄衣女子的胳膊,“姑娘,我有事要问你。”
黄衣女子驻足回身,故作娇羞状介绍起来:“奴家陪酒二两,曲乐另加二两,公子若是厢房小歇十两,若是留宿二十两……不过公子给的银两,您想做什么都行。”
女子说最后那句时,伴着一个媚眼抛飞过来,直叫孟宛颦眉摆手,“我不是要问这个。”
“那公子想问什么?”黄衣女子不由纳罕。
“我就是想问问你今日凭栏坐在上面,可有看到两三个时辰前有个数十人的马队经过?其中还有一辆马车,那些人多是留着络腮胡须的异族男子。”
黄衣女子双眼快速眨巴两下,点点头:“有啊,大约就在两个时辰前,是有这么一队人打马经过,奴家看到时还热情与他们招呼。”
闻言孟宛眼中闪现精光:“那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黄衣女子朝着正东的方位指了指,还没来及说话,就见孟宛匆匆道了句“多谢”,然后逃也似的转身往楼下去。
“公子和他们是一伙的?”黄衣女子勾头探问,孟宛却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只随便的应了一声“是”。
就在孟宛将出门之际,听到楼梯上又传来黄衣女子的扬声追问:“那他们说好今晚要过来捧奴家场的,公子也会一同来吗?”
孟婉突然顿住脚步,震惊之下木然的转头看过去,“你刚刚,说什么?”
“奴家是说,有几位大哥在奴家热情招呼时,答应今晚会过来。公子既与他们是一伙的,可也会一同来?”黄衣女子边说边笑,眼中满含期待。
于孟宛而言,这个消息无疑是意外收获。
其实她虽一直盼着李元祯快些帮她救回太子表哥,可她也不知太子表哥真回到大周,会是个什么下场。
皇帝会如何处置这位逃出周境的废太子?
幽禁,或是像对待钟贵妃那样,直接处死?
她不得而知。但结果总归不会是好的,只有坏,和更坏之分。
若是她有机会比李元祯先探查到太子表哥的下落,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公子?”
楼上传来黄衣女子的催问,孟宛点点头,“会。”
说罢,她推门出了青楼。
显然李元祯已因她进去太久,而等得有些不耐烦,已先回到车里。孟婉上车后朝他先是抱歉的行了个礼,之后将问来的路如实指出,马车便继续追赶。
在厢椅上坐好后,孟婉的心里一直盘算着今晚该如何行事。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再有不多时天就要暗下来了,到时地上痕迹根本辨认不清,只能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天亮再继续追踪。
那么她便可以趁今晚,回到先前的青楼去探探情况,万一那些蛮人不是随口说说,只要他们真的去,她便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落脚处,找到太子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