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好快啊,我都快没有你肩膀高了。”楚南楠取了卷尺给他丈量,在她手臂环过腰际时,少年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柳飘飘的告诫又一遍遍在耳边响起,要循序渐进。他昂首闭眼,调整呼吸,语气毫无波动,“长高就可以保护师尊了。”
楚南楠暗暗记下尺寸,担心自己那糊涂脑袋记不住,又从头报了一遍给他听,“你帮我记着,等下了船,找机会给你买几身新衣裳。”
少年回到床边坐下,“师尊要送我衣服吗。”
楚南楠又看见那把他用心制作的团扇,“不不不,我是你的师尊,我本该照顾好你的,可是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怎么能把买衣服当成送礼呢,良心上实在是很难过得去。
楚南楠握拳抵额,开始反思自己。
谢风遥说:“那师尊也给我买刀了呀。”
楚南楠回:“刀怎么能跟扇子比呢,刀是现成的,而且很便宜。”
谢风遥:“礼轻情意重呀。”一语双关,又像提醒。
楚南楠更加羞愧得无地自容,他以退为进:“再说师尊不是都准备给我铸刀了吗。”
“可是还没有铸啊,眼下连材料都没找到。”她好着急啊,都过去这么久了,答应的事竟然一丁点进展都没有。
“那……”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奇异低下去,“师尊可以抱抱我吗。”
楚南楠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微微湿润的黑瞳,饱含情义,带点委屈,像极渴望爱和关注的小狗,嘴角微微向下,整个人看起来又可怜又无助。
甚至连声音都突然哽咽了,“这世上只有师尊是待我最好的人了,我只有师尊了,我想要师尊抱抱我,不要再嫌弃我。”
大概以为她不会同意,少年黯然伤神垂下了头,又倔强不肯离去,固执坐在那里,希望有奇迹发生。
他没动,楚南楠慢慢动了,又在中途停下。时间静止了有半刻,吧嗒,一滴眼泪毫无征兆落在他手背。
楚南楠一下慌了,倾身两手搂住他脖颈,抱住了他。因为男女体型的差异,倒更像把自己送进他怀里。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拥抱,甚至已经吻过很多次。但这样的拥抱还是第一次。
他的师尊勇敢迈出了第一步,有一就有二,有三,有四,有无数……
谢风遥心满意足闭上双眼,嘴角勾起狡黠的笑,仍小心翼翼征求意见:“我可以抱吗。”
楚南楠轻轻叹气,一只手抚着他的脊背,一只手拽着他袖子搭在自己腰上,“我没有嫌弃你。”
温暖柔软的触感盈满怀抱,令人心醉。少年人的喜欢赤.裸又热情,充满了对欲.望的渴求。他好想表白,好想在她清醒的时候吻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也许就是试图用自己取悦她的时候,也许是在崖洞里那段时间,或者更早。
肉.欲和依恋糅杂,调和成诱人深陷的毒药。
长久的拥抱过后,两个人分开,他并没有得寸进尺要求更多,如往常那般伺候她洗漱歇下,放下纱帐,将一块绢布罩在床头宝珠上,室内光线顿时变得柔和昏黄,夜里既不会太黑也不会太亮。
轻轻掩上房门出来,五虎已经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谢风遥抬头,正遇上从沈青房里走出来的柳飘飘。
柳飘飘卸了妆,随意裹一件宽松白袍,黑发披散双肩,俨然一副事后的模样。他无声笑了一下,率先提步往船舱外甲板上走去,谢风遥紧随其后。
星夜静谧,风也和缓,因为那个拥抱,少年整个胸腔都充满了甜蜜的气泡,嘴角不自觉牵着笑,怎么压都压不住。
柳飘飘挑眉:“扇子送出去了?”
“嗯。”他倒是没隐瞒,“还要到了一个拥抱和一个愿望。”
柳飘飘赞赏点头,“你倒是挺会举一反三的。”
那是当然,少年得意哼哼。柳飘飘很好奇,“你们是亲姐弟吗?她知道你对她的心思吗?你平日又是如何表现的?”
谢风遥不喜欢被打探秘密,反问:“那沈姑娘的未婚夫知道你吗?知道你们夜里一起脱光了衣服练功吗?你们练的什么邪功?”
问题如数奉还,柳飘飘却惊奇瞪大眼睛:“你说什么?练功?脱光衣服练功?你觉得我是在跟青青练功?”
谢风遥扯着嘴角:“还青青,真恶心。”
柳飘飘捂着肚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哈哈哈哈……练功。”他笑得跪倒在地,索性躺到甲板上,满地滚,“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有病啊!”他踢他小腿。
柳飘飘好半天才笑够,席地靠坐在船帮上,“你还是太年轻了。”他屈起一条腿,手随意搭在膝上,冲他勾手指,“我这里有好东西,你要不要看。”
谢风遥警惕:“你能有什么好东西?”
“咦,你姐姐扇子上那法阵是谁教你的。”柳飘飘使劲招手,“你过来啊,我有大宝贝给你看。”
他不情不愿坐下,跟他隔老远,柳飘飘硬是把他拽过来,他立即甩开他胳膊。
角逐半晌,柳飘飘终于放弃,手腕一翻,几册书本徒然出现在掌中。
谢风遥:“就这?”
柳飘飘不多解释,要求他必须把书收下,说他早晚用得上,也别现在看,先陪他聊会儿天。
看在扇子的情分上,谢风遥不情不愿陪坐听他叨叨。
柳飘飘一直追问他跟楚南楠是不是真的姐弟,少年实在架不住他炮轰,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柳飘飘忽而一笑,开始自说自话:“我也不是。我是沈夫人捡来的,八岁到沈家,看着青青出生,看着她长大,看着她跟别人订婚……”
这些话藏在心里太久,一直无法宣之于口,遇见谢风遥,大概是找到了同类,他毫无保留把阴阳煞的事情,包括自己当时的心境告知。
“就是给她一个选择,给自己一个选择,我就要吃那阴阳煞。她要是不管我,我放她回去成亲。但我心里很清楚她不会不管我,她那么善良……”
少年眉间阴郁之色渐浓,完全没有共情:“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我根本没兴趣。”
柳飘飘点点头,笑意更深,“你听不出来我话里的意思吗?”他的音色一瞬间变得低哑,充满奇异的蛊惑:“虽然我不知道你跟你姐姐是什么关系,但我此前从未见过她。她又漂亮又温柔,一直藏得好好的,现在为了你抛头露面,你就不怕她被人抢走吗?”
“你没钱没本事,年纪又小,这世上比你优秀比你厉害的男人太多了。你不趁着她还没被人发现,将她留在你身边,她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呀!”
他就像一条毒蛇,不停在少年耳畔滋滋吐信,制造恐怖气氛,危言耸听。
少年眼神渐渐迷茫,好像真的被他说动,表情隐隐透出几分惧意,目光似乎穿透时空,真的看到他的‘姐姐’与旁人亲密依偎,携手共赴,从此她的人生再与他无关。
柳飘飘身子微微后仰,满足欣赏少年失魂落魄的黯然模样。
还欲再言,谢风遥忽然转头望过来,眼神清明,带着审视和探究将他刺穿:“你想拉我下水?”
少年身体前倾,逼近他,揪住他衣领,气势不容小觑:“你想把我变得跟你一样?陪你一起堕落?你怎么这么坏?”
柳飘飘朗声大笑,仰头展开双臂,“我就是坏啊!可你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难道你不喜欢她?你不想永远跟她在一起?你终会堕入深渊!”
他锲而不舍:“我没有骗你,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们确实是同类人,你很快就会看到。”
谢风遥不解:“看到什么?”
柳飘飘还是笑:“看到我的下场,也是你的下场。”
次日,大家一起用过早饭,谢风遥见识了柳飘飘说的下场。
四艘飞舟从四个方向将他们的飞舟逼停,身着玄袍的高俊男子带着四个武修跳上船,直朝他们走来。
在看见人的瞬间,沈青就抓住了身边楚南楠的手:“楠姐!帮我!我找最顶级的材料和器修给你弟弟铸刀!”
楚南楠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嘴比脑子快:“好!”
柳飘飘向谢风遥用口型说了两个字:下场。
来人正是沈青的未婚夫,萧蕴。萧家和沈家同为炼器世家,两家的联姻,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青梅竹马,利益纠缠更是如交错的蛛网线团。
萧蕴疾步行来,在四人面前停下,他一身劲装,衬得肩宽腰窄,周身气息凛然,这身利落的装扮,一看便是武修。
萧蕴直直望向沈青,他声音清朗,却充满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小青,跟我回去。”
沈青心虚避开他的视线,这已经不是萧蕴第一次来抓她了,非常熟练就反驳:“不回去。”
萧蕴皱眉:“月底你我便要大婚,你究竟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沈青挑眉:“你觉得我是在玩?”
萧蕴无奈:“你不是在玩吗?你母亲的事,我说了会帮你查清,你为什么宁愿寄托于那虚无缥缈的讹兽,也不愿意相信身边人呢?”
沈青鼻子里轻嗤一声:“对啊,我就是只相信讹兽,不相信别人,至少讹兽不会骗我。”
萧蕴眉头皱得更深:“你连我也不相信?”
沈青下意识转头望向柳飘飘,他静静伫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脸上涂满了滑稽可笑的胭脂口脂,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花衣,神情却安静平和。
他不争不抢,静静的,只等她宣判命运。
谁都不相信她,谁都觉得这世上没有讹兽,谁也不愿意帮她找真相。
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飘飘哥。他原本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俊朗不凡,风度翩翩,又是十分厉害的法修,沈家不知道多少女武修都想嫁给他。
他却总是笑着回绝,说要看到青青嫁人。少女时的沈青傻不拉几,为了哥哥早点娶媳妇,被安排婚事的时候,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实在是蠢透了。
幸好命运给了他们重新选择的机会,幸好她把握住了机会。
萧蕴也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柳飘飘,在瞬间领悟了:“你整天就跟着这个疯子东跑西跑,就是他撺掇你去找什么讹兽的吧?我一直想不通,你当年为什么一定要转法道修武道,也是他哄骗你的吧?我们三个从小一起,你为什么从来就只相信他,不相信我?他现在就是个疯子……”
沈青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尖叫打断:“我不准你这样说他!!”
萧蕴静默片刻,了然:“我就知道是他。”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法修?”沈青当即反唇,看向他身后飞舟上一名红衣女子。
楚南楠也跟着望过去,那女子容姿绝艳,兴致勃勃托腮看着这边的闹剧,被点名时,眉峰高高扬起,带几分幸灾乐祸。
楚南楠手心握了一把种子,默默估算那红衣女子的实力,只等他们吵完架就开打。
萧蕴叉腰扶了一下额,显然是被气不轻,一字一句:“沈青,是你先转武道的,是你先不要我的。”
沈青倒是平复下来:“我没有不要谁,我只是选择了适合自己的路。我适合武道,我喜欢武道,仅此而已。”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怪我找别的法修呢?”萧蕴发问。
沈青超乎寻常的冷静:“我没有怪你,也没有不允许,我也有我自己的法修,我们天生就不是一类人。”
萧蕴:“你什么意思?”
沈青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伸出手,一柄乌金色竹节鞭锏显现,这是她的法器缝叶莺。鞭锏中空,内置铜珠,击打时铜珠在锏内敲击,声若小莺鸣蹄。
这鞭锏也是她十岁转武道时,柳飘飘相赠。为了让她练功时不觉得无聊,铸造了这把世上无二的中空鞭锏。
萧蕴因为讨厌她与柳飘飘的关系,也讨厌这把鞭锏,沈青就从来不在他面前使用。
现在,她唤出鞭锏,同时也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我不想和你成亲,也不想跟你稀里糊涂过一辈子,甚至连我最喜欢的法器也不敢在你面前用,凭什么呢?凭什么我不能爱我所爱?实话说,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没意思。”
听到喜欢、爱这样的词眼时,柳飘飘眼睛募地亮了起来。告白藏得很深,但他还是瞬间捕捉到了。
萧蕴怒极反笑,两掌相击,发出金属交击的锵然声响,一双手不知何时变作坚硬的铜铁,“所以,你是想悔婚?”
沈青举锏冲上去,“我就是要悔婚!”
萧蕴怒喝:“我决不允许!”
战前谈判失败,当即开打。
就像是先商量好的,谢风遥保护柳飘飘解开飞舟禁锢阵法,楚南楠和沈青自成一对,与萧蕴和他的法修战在一处。
考虑到还得乘船东渡,不能打坏自己的船,沈青拉着楚南楠飞纵跳到萧蕴的船上。楚南楠扬手将种子抛撒出去,两手往上一挥,藤蔓迎风见长,霎时就长到了腰粗,扭曲着往四周延伸。
萧蕴的目标在抓走沈青,楚南楠在藤蔓和沈青的严密保护下,一边帮她抵挡萧蕴,一边将藤蔓往其余飞舟上牵引。
萧蕴带来到的武修分为两拨,一波去抓柳飘飘和谢风遥,一波试图绕后制服楚南楠。
柳飘飘专心解阵,黑衣少年扛着雁翅刀,拼尽全力护得他周全。七八个人围攻他们,谢风遥渐渐不敌时,柳飘飘屈指一弹,水团便轻柔托住少年,助他稳住身形。同时丝丝缕缕的热气从后背贴上来,充盈着他的气海,源源不断不断的力量便向着双手涌去。
谢风遥不时会去注意楚南楠,她悬在半空,不慌不乱,神态自若,衣裙被涌起的风吹得飞扬,充满一种淡然沉静的美丽,吸引他情不自禁仰望。
再看向与她并肩作战的沈青,雁翅刀一阵急促的嗡鸣后,暂时退敌,少年飞速退至柳飘飘身边,扛刀背对着他,“这就是你想要的下场?好像还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