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楠拽身后人袖子,示意他趁机离开,少年却握紧了她的手,弯腰附耳,“我不走。”
她回头看他,面带不解,谢风遥坚定,“我要跟你一起,我不怕,我不想再躲了。”
楚南楠沉默片刻,往前一步,“既然你们都说是我杀的,总得先让我看看尸体吧?”
谢鸠的骨骸还在原处,楚南楠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双筷子,捏着鼻子十分嫌弃地掀开上面的衣袍,在尸骨中翻看。
谢安痛失爱子,这时见她如此不重死者,更是急怒攻心,浑浊的眼珠内布满血丝,“你这个毒妇!还我儿命来!”
上清宫的玹琴散人搂住他的肩膀,不住地安抚他,但更多还是希望找出真正的凶手,不冤枉无辜的人。
楚南楠说:“毒,跟我的很像,但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我好端端杀他做什么。”
谢安:“你既已承认是你的毒,我儿定然是被你害死,我要让你偿命!”
楚南楠扔了筷子,掏出绢帕擦手,“真好笑,就不能是别人调配出了跟我相似的毒,来栽赃我吗?既然你们都知道这是我的毒,我还用此毒杀人,我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等着你们上门来抓我,我难道不应该连夜就跑掉吗?”
乌月的师尊含元真人也道:“此事确实疑点重重,还有沈夫人,她为何会想不开跳崖自尽呢?跟谢公子死亡的时间又如此接近,这些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做的?”
楚南楠看向沈青,“你后娘自尽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青冷笑,“因为她为萧家奉献了一辈子,把我们家的钱一箱一箱往萧家搬,给萧家生了儿子,到头来,人家嫌她是个累赘、麻烦。她承认害死了我娘,在我家呆不下去,本家也不愿再让她回去,她想不开,就自尽了呗。当然,就算她不死,我也会让她偿命的。”
柳飘飘说:“昨夜大雨,雨水毁去了很多痕迹,但从周玲尸体被发现的位置判断,她更像是被人推下去的。自己跳下去,和被人推下去,落下的位置是不一样的。”
沈青阴阳怪气:“周玲真可怜啊,被人利用了一辈子,如今萧家靠吃我们家剩饭崛起,转头就把她抛弃,实在可怜。”
萧鼎蹙眉:“沈少主这是什么意思?周玲好歹也是你继母,死者为大,你怎能对她如此不敬?还有,周玲早年是与我有过那么一段,但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跟她早断了联系,小蕴也绝不可能是她的孩子,还请沈少主慎言。”
沈青无所谓耸肩,“反正人都死了,死无对证,随便你怎么说。昨晚她也只承认害死我娘,今早畏罪自杀……萧家主,你可真有本事,你是怎么说服周玲的?”
一桩桩,一件件,已经是乱麻纠缠在一起理不清。
周玲的死对沈青父亲打击很大,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所有事情,都是沈青拿主意。
众人将周玲和谢鸠的尸体搬到议事大厅,要好好地掰扯掰扯。楚南楠领着谢风遥坐在沈青身边,除了忧心谢风遥蜕体期一事,她没什么好心虚的。
沈青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弹指甲,“周玲虽然做了错事,但就像鼎叔说的,死者为大嘛,她好歹在我沈家呆了二十多年,出于道义,我会好好安葬她,且就当她是自尽的吧,我也不愿去深究。”
萧鼎不置一词,似乎这件事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端着茶盏,慢慢悠悠刮茶沫。
沈青说:“但是,萧家跟沈家的合作关系也到此为止了,至于婚约,那就跟不用提了,昨晚我跟柳飘飘已经拜过堂了。鼎叔,刚好这个季度就结束,你没意见吧?”
萧鼎放下茶盏,轻抚胡须,“沈少主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误会我也没关系,但事关我萧家利益,沈少主要解除合作关系,只需将违约金赔付干净就好,我当然没什么意见。”
沈青恨得牙痒痒,老不死的,到这种时候还不忘要钱。
沈青笑,“当然了,我沈青是谁,一向最讲信用。但只是一点违约金而已,你用得着拉谢家下水吗,你提出来,我当然会赔给你,干嘛害人啊?谢老就这样一个儿子,你怎么能为了给我使乱子,杀了谢鸠栽赃于人呢?就因为你儿子跟谢鸠一起出去,被打得三个月下不了地吗。”
沈青扫一眼呆滞的谢安,继续说:“你我两家的恩怨而已,何必迁怒旁人?”
谢安伤心过头,这时已经糊涂,他看看萧鼎,又看看沈青,最后看向楚南楠,还有她身后的谢风遥。
谢安被逼入了绝境,他一方面伤心儿子的死,一方面,这家主之位,得来不光彩。
如今谢鸠已死,若是谢风遥要回谢家,在此讨要上清宫的庇护,这家主之位将来还不知会落入谁手,几十年谋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可他就谢鸠这么一个儿子,千恩万宠呵护着长大,这叫他如何甘心。
一直以来,抓谢风遥只是为了给谢鸠换血,换了血才能得到兽印的认可,谢鸠将来才能接过家主的位置。
儿子死了,谢安茫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儿子死因成迷,他伤心欲绝,不禁老泪纵横,砰砰拍着桌子,“是谁啊!究竟是谁!是谁如此残忍加害我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楚南楠团扇轻摇,漠然看着这一切。她想不明白,谢鸠为什么会死。在原著里,他明明是在谢风遥蜕体期前半个月失踪的。
在谢鸠十八岁蜕体期时,将身上一半的诅咒反噬转移到谢风遥身上。那谢风遥长大后,经历蜕体期,请哥哥帮忙一起承担诅咒也是理所应当。
只可惜,谢鸠不学无术,平日里招猫逗狗,于修炼上十分不走心。
原著里,没有人从旁护法,谢鸠承受不住诅咒,当场嗝屁,就连谢风遥也是九死一生。
谢鸠会死,但怎么都不应该是现在死啊。
她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想不明白,谢鸠死了,究竟谁最得益。
难道真如沈青猜测的那样,是萧鼎为了转移战火吗?
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显然,萧鼎也不愿意背这口黑锅,他轻掸衣角,示意自己身后的两个修士上前,大大方方让他们查验。
萧鼎说:“此行,我只带了一个火系法修和我的贴身武修侍从萧谈。因为跟上清宫离得近,还是搭乘玹琴散人的飞舟,我带了几个人,含元上人和玹琴散人完全可以证明。而谢鸠,明显是死于木灵法修之手,沈少主对我有怨气可以理解,但谢鸠的死确实是跟我没什么关系。”
楚南楠摸着鼻子,知道这陷害之人是咬死她不放了。
环顾一圈,在场只有她一个木灵法修,而昨晚那个神秘的法修到底是跟谁来的,根本无从得知,他杀人之后匆匆离去,大雨销毁了痕迹,再难探查。
楚南楠无法洗脱嫌疑,还很有可能会把谢风遥搅进来,或者说,是有人想害谢风遥?
谢鸠死了,谢风遥的蜕体期便没了保障,于他十分不利。可若是想杀他,用得着这么迂回吗?
楚南楠破罐破摔:“谢家主,你儿子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那栽赃之人笃定我赖不掉,我却没那个精力为了洗脱嫌疑替你追查凶手。如果你认定人是我杀的,要找我麻烦,我也没办法。”
“但是。”她话锋一转,“谢家主如果是担心死了儿子,将来家业无人继承,那大可不必。”
楚南楠团扇一指身后的谢风遥,“你那囚禁了十七年,几个月前逃跑的侄子在我这里呢。几个月前,他被谢家人追杀,我将他救下,收作弟子。他这十几年的经历实在坎坷,我心疼徒弟,为他鸣不平,就认下这桩官司也没什么的。”
“做师尊的,总是得承受得多一些。”楚南楠笑。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哗然。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谢风遥身上。
谢家的事,本来就是一团乱。外界一直有传闻,说谢安谋害了哥哥,给谢泰下毒使他变得痴傻。
至于少主谢风遥,有传闻说他幼年夭折,也有人说,他是被囚禁在谢家,生死不明。
如今他又突然出现在众人视线……
如果真是这样,那谢风遥的师尊为了给徒弟鸣不平杀了谢鸠,和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杀谢鸠,这意义就完全不一样。
这些复杂的家族恩怨牵扯到一起,就算是正直如上清宫,也不好参与进来。而这木灵法修,能跟沈青做朋友,身份应该也不低,关系种种错综复杂,是非对错,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
趁着众人愕然失神之际,楚南楠起身:“谢家的家事我没心思管,但谁想伤害我徒弟,就得先过了我这关。谢家主,如果还想追杀谢风遥,有什么招,可以冲我使出来,我奉陪到底。”
她打了个哈欠,“我昨晚没睡好,今天就不陪你们玩了,就当人是我杀的吧。”
说罢,楚南楠牵着徒弟,头也不回大步出了议事厅。
沈青为她断后,转头便问谢安:“谢家主,你们家不是早放出消息说谢风遥死了吗?怎么他还活着,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你又为什么要追杀他?当年令兄一事,是否有隐情?”
……
楚南楠牵着徒弟,当即施风传术逃跑。
一口气跑到十里外的一处无人海滩,她摇着扇子一屁股坐在椰棕树下,“好累!”
谢风遥傻傻看着她,唇微张,却半天不说话。
昨夜刚下过雨,今日的天格外蓝,白亮的日光下,她鬓角和鼻头出了一层薄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赶路太急。
“师尊。”谢风遥蹲在她膝头,目光有几分哀伤,“师尊,这回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的徒弟了,我会给扶风山带来麻烦的。”
楚南楠俏皮眨眨眼,“我又没有说我是哪门哪派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想了想又补充,“乌月和沈青也不会说的。”
她摇着扇子享受凉风,鬓边碎发扬起,还在回味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其实谢鸠死了也好,以后他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今天我们把身份挑破,谢安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加害你,毕竟你才是谢家真正的继承人……”
她同他分析其中厉害关系,可谢风遥并不关心这些,他很不放心,“万一他们查到了,找到扶风山呢?”
楚南楠摊手,“那就来啊,难不成怕了他。”
再说,你可是男二,只要你不跟男主对着干,就不会出事的。
想到这里,楚南楠问他:“昨天跟纪寒林相处得怎么样?他没有为难你吧?”
原著里,纪寒林看似大义正直,其实还是个重度中二病,这样的人没什么心机,其实很好相处。
楚南楠觉得很心累,原著里少男少女的世界多么单纯美好,一路顺风顺水,怎么一到她这个恶毒女配身上就到处都是坎坷阴谋。
楚南楠心中叹气,恶毒女配不好当啊,尤其是把男二睡了的恶毒女配。
谢风遥忽然提着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自己坐在了树墩上,捧着她的脸,正色:“师尊为我做了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楚南楠笑,轻佻勾起他下巴,“这怎么能是报答,你昨晚那么卖力,我睡了你,当然要对你负责。”
第47章 那你要跟我好吗
海滩边的椰林里,有个用椰棕树叶子和树枝搭建的三角棚子,棚子底下铺着干净树叶,上面是凉席,楚南楠就坐在凉席上。
她两手搁在膝盖上,揉揉眼睛,很乖的样子:“我累了,我要睡觉了。”
昨晚没有休息好,早上还没睡醒就跟一帮老头吵嘴,又行风传之术来到这里,她已疲累至极。这次离开树实在是太久,若不是有蛊蛇元神作为养分,定然坚持不到现在。
谢风遥趴在棚子门口,弯腰往里看,“好,我去弄点鱼来,等师尊睡醒就有鱼汤喝了。”
她打了个哈欠倒下去,抱着圆圆的茶叶枕头,一双白玉的脚就这样摆在他面前。脚趾粉粉的,脚背上还有一些大力揉捏出来的瘀青,可想昨夜是怎样的疯狂。
谢风遥喉间骤然发紧,忙拉了一边的薄被给她掩上。她嫌热,脚腕动了动,又把被子抖开。他再盖上,她又抖开,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什么,听语气很不满。
少年无声发笑,抬起头四处看看,弯腰飞快在她脚背上亲了一下,扯了布把棚子盖上。
这处海滩偏僻荒凉,人迹罕至,黑靴踩着银沙上,海风扬起衣袂,谢风遥跳上礁石,举目远望,放弃了自己下海捕鱼的念头。
来的路上,他依稀记得东边有个小渔村,时辰还早,估计师尊得睡到傍晚才醒,他慢慢走在沙滩上,低着头,手里捏了一条树枝,无意识在沙地上划拉着。
头顶太阳热辣辣,晒得人脑袋一阵阵发晕,脚底砂砾滚烫,谢风遥想起自己十五岁。
谢鸠比谢风遥大三岁,生辰在夏天,那年也是这么热。
谢鸠十八岁蜕体期来到的前一晚,谢安把两个孩子关在房间,将谢风遥用铁锁链拴住四肢,挂在墙壁,谢鸠则躺在不远的竹床上。
整个房间,四壁都绘满了血红色扭曲的咒文,子时的梆子敲过,谢鸠的蜕体期正式来到,谢家的仆从们纷纷退下,将大门和窗户从外面封死。
谢鸠的蜕体期跟谢风遥本没有关系,但谢安布下的法阵,会把谢鸠身上一半的诅咒转移到谢风遥身上。
谢安说:“现在你帮哥哥,将来哥哥也会帮你,咱们家,只有你跟哥哥能互相帮助,你要做个乖孩子。”
谢风遥知道蜕体期,也知道蜕体期很危险,谢家男丁少,都是因为这个。
他天真的以为,将来长大了,哥哥也会帮他的分担诅咒的,大家一起面对。所以被铁链拴住手脚的时候,他没哭没闹,更没挣扎,心里还不断给自己默默打气。
整个蜕体期会持续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暗无天日的一个月里,谢风遥安静承受着血肉骨骼撕扯断裂又重组的痛苦。
在房间的东南角,长桌上摆满了棍棒、鞭锏、锤棒等钝兵器。这些兵器便是为谢鸠发泄所用,十五岁的谢风遥是他发泄的对象。
谢风遥被铁链束缚着,除了烛九阴诅咒带来的锥心噬痛,还要承受谢鸠发狂时的击打。
诅咒会迷乱人的心智,使其血液躁动,神志不清。谢鸠发狂时,下意识抓住手边的武器,在房中乱打乱砸。起初,他没有自己的意识,是毫无章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