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昨日的惊心动魄后,这会儿瞧着宅院里头忙上忙下, 热热闹闹,一派鲜活,忙起来就跟除夕过大年似的, 元朗一时兴起,便亲自脱了褂子,去井口边,将厨房里的几口缸全部添满了。
沈老二则领着磊哥儿在院子里练摔跤,沈老二露着结实的膀子,丝毫不客气,一下一下将磊哥儿掀翻在地,磊哥儿被摔疼了也不哭,只咬牙爬起来便继续朝着沈老二扑过去。
元朗挑完水过来,见沈老二将外甥一下一下摔得似个孙子,只赤着胸脯,拍了拍胸脯,冲沈老二道:“来,老二,咱俩练练!”
院子里一片生机勃勃,与昨儿个的乱作一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唯有沈媚儿起得晚,待太阳快要晒到屁股了,早膳早早的摆上桌了,小元氏这才巴巴去了里屋,将衣裳鞋袜全备好,这才凑到床榻边上将人哄骗起来。
许是昨儿个事情发生得太多,又许是昨儿个下午狠睡了一觉,昨儿个夜里媚儿睡得并不踏实,夜里翻来覆去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的内容,在刚睁眼的那一刻还记得清楚明白,待用过早膳后便又瞬间忘了,只依稀梦得稀里糊涂的,像是前世的过往种种全部放映了一遍,又像是白日里所发生的事情的重复上演,全部混乱交织在了一起,导致她用过早膳后,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小元氏晓得媚儿爱美,偷偷给她拿出了一件新衣裳,还是件洋红色的新褂子,面料精湛轻薄,上好的苏料子,袖口、领口绣着精湛细朵的石榴花花样子,领口、胸口处的斜襟领口处别着两枚洋红如意大盘扣。
褂子做了掐腰收口的设计,在腰上还绣了一圈掐腰盘腰的细腰带设计,往沈媚儿身上一套,小元氏顿时微微瞪了瞪眼,道:“娘的个乖乖,媚儿,快,快让娘亲好生瞧瞧,这也```这也太好看了,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衣服是掐腰的设计,这会儿入了夏,衣裳穿的少了,不似冬天,衣裳厚实,褪去了里头层层加厚的里衣,这会儿薄薄一层的苏绣裹在了沈媚儿身上,腰细,胸酥,将她婀娜摇曳的姣好身姿勾勒得一览无遗。
村子里的人穷,连吃口饭许多人家都费力,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哪里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裳,就连娇养长大的小元氏见了眼前的女儿,都忍不住挪开眼,心里直忍不住赞道:便是元陵城里头的大小姐,怕也出落不出媚儿这般模样的。
沈媚儿朝着铜镜里一凑,原本昏沉蔫蔫的人,瞬间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沈媚儿呆呆地瞅着镜子里的人,忍不住喃喃开口道:“娘,这```这衣裳```你什么时候做的?”
媚儿呆呆地问着。
“上回不是将你的那块料子给了翠翠么,娘知道那是你的心爱之物,晓得你是想要巴巴留到夏天做一身夏装的,便特意让你爹爹给你舅母捎了信,让她从元陵城给你置办一身,你舅母说,这是城里头官家小姐穿的,你舅母咬咬牙,舍了一身血才舍得给你买的。”
小元氏边说着,边拿起梳妆台上的眉笔,亲自给沈媚儿描着眉,边道:“这衣裳是裁缝做的,稍大了几分,前几日我偷偷按照你的尺寸改了改,昨儿个夜里才改好,你舅母说你穿了准招眼,果不其然,媚儿穿啥都好看。”
小元氏原是想要留到端午节再拿出来,给媚儿个惊喜的,只她昨儿个受了委屈,便特意提前拿了出来,想抖媚儿高兴。
“喜欢么?”
小元氏见女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便忍不住笑着一脸溺宠地问道。
心里便知道,这会儿拿出来定是拿对了。
果不其然——
“喜欢```”
沈媚儿直愣愣地瞅着镜子里的自己,舍不得挪开眼,待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后,最终,扑腾一下,转身一把歪在了小元氏跟前,一脸欢快道:“喜欢,喜欢坏了,真真好看,舅妈地眼光越发绝了,娘亲地手艺越发精湛了。”
话音一落,媚儿便又很快从小元氏怀里跳了起来,只撩起裙子在屋子里一连着转了几个圈道:“娘亲,你真是媚儿肚子里地蛔虫,媚儿昨儿个还在为自己那件粉裙子坏了而感到心痛懊恼,今儿个你便变了一身更好看的裙子出来,娘亲,媚儿好喜欢,媚儿爱死了你了。”
沈媚儿话音一落,一手撩起裙子,一手便飞快去拉小元氏地手,道:“娘,快跟媚儿出去,我要将新衣裳穿给舅妈瞧瞧,穿给爹爹舅舅穿给弟弟好生瞧瞧,你快来,快跟上——”
沈媚儿拉着小元氏便往外跑。
一改之前蔫蔫地模样,乐得跟个三岁地小孩子似的。
小元氏忙在后头追着喊道:“哎,你慢些,慢些,当心你的脚,别又崴着了——”
话还没说完,沈媚儿便飞快地消失了身影,只迫不及待地朝着前头去了。
小元氏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忙忙追了上去。
“老爷,老爷,太太,来了,来了,客人来了——”
沈媚儿人还没到外厅,便远远的听到了石头那大嗓门在院子里响起了起来,元朗同沈老二便立即起了身,朝着门口迎了上去,范氏顿了顿片刻,招呼豆芽去里头请表小姐,正说着,小元氏拉着媚儿从里侧走了出来。
范氏一扭头,便见媚儿一身娇俏明艳地出现在了眼前,少女已出落成蒲柳之姿、亭亭玉立了,范氏早年跟着元朗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世面地,见过不少商贾千金,只觉得没有一个能比地过自家地这个。
只见她明媚娇艳,那脸生得简直比牡丹花话要富贵,随随便便一收拾,便跟下凡地仙子似的,范氏念书不多,无法形容,只觉得眼前地媚儿,她如何都瞧不够似的。
“好,好,还是红色更衬媚儿,我那日一瞧到那块料子,便知只有我家媚儿才能穿的出韵味来,果不其然,这好衣裳还得有人衬——”
范氏拉着沈媚儿好是赞叹了一阵,顿了顿,又朝着庭院方向飞快看了一眼,随即拉着媚儿低低嘱咐道:“一会儿见了人要规矩,这武叔叔可是你舅舅的救命恩人,咱们就见见面,一道吃顿饭而已,不用想太多,聊得上来,咱多聊几句,聊不上来,你横竖便当应酬下客人便是了,听话啊!”
范氏怕媚儿心里排斥,忍不住宽慰开解道。
若是前世,媚儿面上应承,心里一百个白眼准翻过去了,这会儿,却是难得乖巧,冲范氏点了点头。
范氏便拉着媚儿一道迎了出去。
刚到院子里,便见元朗及沈老二领着两名男子一边大声说笑着,一边浩浩荡荡的进了院子。
年长的那个年纪同元朗一般上下,面黑,块头大,身材十分魁梧,一瞧便知是个练家子,也生了一脸的络腮胡,年纪小的那个瞧着约莫二十上下,天庭饱满,面相硬朗,生得浓眉大眼,算不上多么英俊,却也一表人才,浑身硬朗英气。
二人身着同款黑色衣袍,手脚袖口裤腿全部扎紧了几分,一身武人打扮,走起路来,孔武有力,令人不敢轻易招惹。
走到院子中央,见范氏领着女眷而来,年长的那个忙爽朗的朝着范氏主动开口招呼“弟妹”,说着,指着后头的儿子给范氏等人见礼,那年轻人握拳见过二位长辈后,又朝着身后的沈媚儿喊了声:“妹妹。”
话音一落,一抬眼,视线落到了沈媚儿脸上,年轻人神色顿时一愣,直直愣愣的盯着沈媚儿瞧了好半晌,一直忘了挪眼,直到良久良久,陡然缓过了神来,那黝黑的脸瞬间胀红了一片,瞬间逗得其父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51章 相亲中。
“哈哈, 武兄,走,咱们往里头坐, 里头聊```”
见到小辈们的招呼表现,大人们纷纷笑而不语。
元朗很快只领着一行人往里迎。
那名年轻人走南闯北多年,虽窘迫,却也很快反映过来了, 只朝着沈媚儿做了个谦逊有礼的请的动作, 非常有眼力见。
沈媚儿似模似样的朝着对方福了福身子, 随即跟在大人们身后往里走, 走到半道上, 只缓缓扭头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远远的看了一眼。
也不知那浑人今日会不会来,她可是提前在长辈们跟前提了一嘴的, 他若不来, 她日后```她日后便也不会再去找他了, 哼!
沈媚儿默默腹讽着。
却说这对父子原是邻城云城开镖局的,父子二人姓武, 父亲武宏是镖局的掌门人,儿子武连英十三岁便跟着押镖队伍走南闯北押送货物,他们来元陵城来得密, 一年得跑上五六趟,这会儿领着一支押镖队伍从元陵城送镖返程,路过洛水镇,便特来拜访。
元家的生意这几年渐渐做大, 往外扩张,今年年初时雇了一批货物运送到洛阳,结果中途遇到暴雨, 货运差点儿损坏,运送货物的马车害怕担责,竟直接不负责的撂挑子走人了,好在遇到了武家的押镖队伍,中途接了元家的货物,赶在商家规定的日期将货物平安运送到了洛阳城,两家这便结识上了。
一路上,元朗与武师傅相谈甚欢,对其子连英亦是赞赏有加,便特意将人请了来做客。
元家为这对父子二人隆重接风,入了大厅后,招呼众人落座,吃了茶,外头武家的下人们抬了两大坛子酒送了过来,武宏笑哈哈的着冲元朗道:“我是个粗人,头一回来,也不知元兄喜好些什么,云城的美酒有些名头,这两坛子酒是当年犬子出生时他岳父埋下的,本欲待他大日子时挖出来吃的,可这臭小子,打小跟着我走南闯北的野惯了,这么大个人呢,半点不将心思放在正事上,这不,懒得等他了,我提前将这两坛子酒给挖了出来,元兄,沈兄弟,咱们今儿个喝个痛快便是!”
武宏一脸豪迈大笑着。
话里话外的语气分明已有所指。
他话音一落,一旁的儿子武连英立马朝着武宏喊了声:“爹——”
武宏却狠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么?”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瞪了武连英一眼,道:“你要是争气些,至于让你老子将这两坛子好酒白白送人么?今儿个争气些,莫要让老子赔了这两坛子好酒。”
说完,又咳了一声,放高了声音,似模似样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胡乱插嘴!”
元朗见状,朝着底下小元氏身边的沈媚儿看了一眼,又朝着沈媚儿对面的武家小儿看了一眼,脸上不由笑了起来,问道:“贤侄今年多大了。”
元朗话音一落,底下的武连英立马起身朝着元朗抱拳作了个揖道:“回元伯伯,小侄已过及冠之年,今年虚岁二十一了。”
“都跟着你爹去过哪些地方呢?”
“回元伯伯,侄儿这些年跟着父亲跟着家中的叔伯走镖,去过江苏洛阳,去过金陵元陵等地,不过多在江南腹地打转,鲜少远行。”说着,只淡淡笑了笑,道:“父亲答应过,待侄儿及冠后,便许侄儿押送远镖,今年年底明年年初,方可去往云贵或京畿之地。”
武连英虽是武人,却因走南闯北,多有见识,举止丝毫未见任何粗鲁,甚至斯斯文文,谈吐进退有宜。
尤其说到最后一句时,眼睛微微发亮,瞧着一派生机,一派朝气。
前世,对方这些话,落在沈媚儿耳朵里,不过是些假大空,便是走遍整个大俞又如何,还不是个帮人运送货物的脚夫么,一样的粗鄙低下,前世的媚儿对这父子二人印象不多,不过不用多想,定是几个白眼飞了过去了。
这会儿许是经历多了,听了,便觉得铮铮男儿,有志四方,舅舅的眼光其实还是可以的,这父子二人瞧着都是坦荡疏阔之辈,若是寻常女子,嫁到这般人家,应该是讨不着苦的。
果然,元朗对其甚是满意,闻言,忙朝着对方点了点头,又看了坐在下手的沈老二一眼,冲其微微使了个眼色。
沈老二倒是四平八稳,神色淡然,脸上一贯寡淡,瞧不出丝毫情绪。
这时,只见武宏继续开口,却又是冲着其子武连英道:“是允许你外出走动,不过,武家的规矩你忘了,咱武家的规矩是成家立业后方能远行闯荡,你这臭小子,你怎知你今年就去得成,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脸?”
武宏微微讥讽着。
这话,一时怼得武连英说不出半个字,半晌,脸再次憋红了,不久,却是飞快地朝着对面的沈媚儿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还压根没有落到她的身上,又很快者了回去,一脸窘态。
长辈们都将这一切瞧在了眼泪,武宏便又朝着众人笑着:“元兄,沈兄弟,我武家就这么个混小子,他娘早在他出生那日便早早的去了,连口奶都没能给他留下,这小子打小便在镖局里被群粗鲁的糙老爷们给拉扯大的,都及冠的年纪了,依然被惯得无法无天,不过他脾气虽有些急躁,性情却还是憨实的,人品亦无甚大毛病,当然,小缺小憾的倒是一大堆,不像侄女儿这般,养的精细。”
话语说到这里,武宏的语气目光忽然一转,落到了对面的沈媚儿身上,难得放缓了语气,变得温和和蔼道:“侄女儿今年多大了。”
沈媚儿闻言,只温声细气道:“回武伯伯,媚儿十六了。”
武宏便立马摸了一把脸上的络腮胡,笑眯眯的指着一旁的武连英冲沈媚儿道:“英哥儿长你几岁,你往后唤他哥哥便是。”
说着,又瞥了眼自己的儿子,略微嫌弃道:“我家这小畜生自小男人堆里打转的,打小没跟女娃娃说过几回话,若日后言语中不小心冲撞唐突了侄女儿,侄女儿只管过来跟我这个老家伙告状便是,他若敢没规没矩的,我断他手脚。”
武宏朝着沈媚儿一字一字说着。
沈媚儿闻言,看了武宏一眼,又看了武连英一眼,只讪笑着点了点头。
实则,心里忍不住有些惊讶。
看来,这父子二人这一世对她印象尚可啊,可前世,舅舅给媚儿物色过的人,无一不是被媚儿气跑了的,她对这武家父子二人印象并不深刻,不过,印象中,前世媚儿也绝对不曾受过这般“殷勤”相待啊!
可这一次,她也没做什么,就是乖乖坐着,不曾开过说过话而已。
原来,只要强忍着不作恶,乖乖顺顺的,便是个好女孩儿了么?
看来,好女儿,其实也不算难当啊!
却说,这武宏武师傅是个性情豪迈洒脱之人,又风趣幽默,打从踏入元家起,元家的欢声笑语便从未曾断过。
舅舅元朗与其格外相投,两家人坐在大厅上攀谈相聊,谁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一直到午时渐渐来了,小元氏悄摸离开,去厨房帮忙,眼瞅着午膳快要上桌了,可院子外头一直不见动静,时间一长,沈媚儿便渐渐有些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