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上门做客,只要赶早不赶晚的,何况,从镇西到镇东,便是磨磨蹭蹭,也左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眼下太阳都到头顶了,外头依然无甚动静,看来,那该死的打铁的,不会来了。
他若来,她这辈子便```她便赏他脸再给他个机会。
他若不来,她```她她这辈子——
沈媚儿抬眼扫向了对面,她这辈子就随了舅舅的意,嫁去这镖局得了。
镖局总比那间小小的,摇摇欲坠的破烂打铁铺子强多了。
沈媚儿心里恶狠狠的想着。
“好了,聊了一上午了,武兄、贤侄儿也该饿了罢,眼瞅着到中午了,走,武兄,随元某移步,咱们先去此厅用午膳罢——”
正当沈媚儿天人交战之际,范氏朝着元朗使了个眼色后,元朗便缓缓起了身,引着厅子里的众人朝外去了。
元朗的步子刚踏出了厅门口,忽见石头缓缓进了院子,冲着为首的元朗缓缓禀告道:“老爷,门外有一男子送了一把刀和一把弓箭来,说是咱们府定的,老爷您看!”
石头边说着,边立马气喘吁吁的将背上半人高的弓箭取了下来,只费心费力的两手举到了胸前。
元朗看着石头手中的两件东西,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解,随口问了声“何人送来的”,随即便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沈老二,这弓箭是沈老二喜欢把玩的东西。
沈老二盯着石头的手中的弓箭,正要过去时,却见武宏一脸大喜的朝着石头手中的弓箭大喊了一声:“好弓!”
话音一落,武宏大步朝着石头走了去,一把将那柄弓箭接了过来。
身后的沈媚儿见状,立马从范氏身后钻了出来,只微微咬着唇,一脸迫切的追问道:“石头哥哥,那```那送此物的人呢?怎不将人请进来!”
第52章 请留步。
沈媚儿说这话时, 大家的目光都朝着她看了来。
石头看了沈媚儿一眼,挠了挠头,踟蹰了片刻, 冲她道:“回表小姐,方才人还在门外,这会儿也不知道人走没走。”
说着,又看向为首的老爷元朗, 踟蹰道:“老爷, 是个打铁的, 石头这便将人请进来。”
石头嘴上这样说着, 身体却未见行动, 似乎是见今日宅子里有客人,在等老爷吩咐。
一个打铁送货的, 通常没有被接见的道理。
果然, 元朗听了这话, 没有说话,没有表示。
沈媚儿便有些急了, 只忙不迭拉了拉范氏的衣袖道,压低了声音一脸激动道:“舅母,是他, 就是他,昨儿个救了媚儿的人就是这打铁的!”
范氏听了沈媚儿的话,顿时脸色一惊,忙看向沈媚儿,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沈媚儿便又凑到了范氏跟前,再次低声重复了一嘴,道:“我昨儿个便是要去这打铁铺子取这两样东西的, 半道被人堵住了,这打铁匠的刚好送货从那戏园子门口经过,便将我救下了。”
说到这里,媚儿便咬咬牙道:“总归是媚儿的救命恩人,他这会儿上门,是媚儿邀请上门的,咱们莫要怠慢了去。”
范氏听了媚儿这话,面上一派平静,实则心里惊诧连连。
昨儿个媚儿说得含糊,说有人将她救下了,却未曾明言,只说今儿个会登门拜访,可左等右等,未见人来,范氏还以为不会来了。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昨儿个四个大人猜了一夜,琢磨了一夜,想了千千万万种可能,猜测着许是个年轻有为的年轻男子?许是年长见义勇为的长辈?又或是住在附近的过路人,也想了许多应对之策,却也万万不曾料到,竟是个打铁的。
其实,几位长辈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横竖今儿个武家来人,若那救命恩人拜访,甭管他是何人,到底是媚儿的救命恩人,元沈两家自然对其感恩戴德,便想着一道宴请了,若是个适龄的,也好顺道比较比较,一道相看了。
只这会儿——
一个打铁的?
范氏一时有些犯难了。
镇上可只有一家打铁的铺子,去年年底那铺子里的薛老头子冻死在了街头,元家因做瓜果生意,铺子的铁器都是在薛老头那里打的,故而对那老薛头家里的事情有些耳闻。
听说那老薛头有一子,十多年前便被征去了军营打仗去了,十多年音讯全无,只当早就成了一堆白骨死在外头了,不料今年刚开春,那打铁铺子便又重新支楞起来了,只道那老薛头的儿子回来了,重新将铺子开起来了。
为此,倒是省了元家不少事,不用跑去邻镇或是县城打造铁器了,范氏听到铺子里头管事的叨唠过几嘴,故而有些印象。
只是,那老薛头家的那儿子都出门打仗去了十多个年头了,算算年纪,怕是没有三十几,也该近三十了罢。
这年纪?
这些讯息看似冗长,其实不过只在范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范氏不由轻蹙着眉头看了沈媚儿一眼,踟蹰了片刻,终于缓缓上前,凑到元朗耳边细细低语了一番。
只见元朗听了范氏一番话后,先是将眉头一挑,又将眉头一蹙,最终,飞快朝着沈媚儿方向瞅了一眼,只拧着眉头面目有些发直,竟久久没有反应,眼看着沈媚儿等不及了,便要催促之际,只见元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冲石头开了口,道:“去将客人请进来罢。”
“是的,老爷。”
石头得了令,将手中那把瞪亮的菜刀往豆芽手中一递,立马转身朝着院子外跑了去。
而元朗嘴里的这声“客人”一时引得武家父子二人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武家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武宏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弓开口道:“这张弓瞅着平平无奇,却着实是把好弓,武某的镖局里有几个爱骑射之人,喜欢把玩这些弓箭,不知元兄这位客人是何方神圣,竟能铸得如此上好的弓箭,武某也想打造几把上好的弓箭和刀剑,不知能否在元兄这位客人手里定制些?”
武宏一脸兴致的问道。
实则话语带着微微试探。
只他的话才刚起,元朗一时还不知该如何作答时,这时,只忽而听到院子外头石头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急急在门外喊道:“哎,哎,师傅,师傅,您请留步,您请留步,我家老爷请您进来一叙——”
院子里的众人听了,注意力便很快转移到了院子的另外一侧。
那人```要走?
沈媚儿听了,是又气又急,顿时将脚微微一跺,立马拽气了裙摆,便要追出去瞧个究竟。
不想,这时,沈老二却缓缓抬手虚拦了媚儿一把。
媚儿微微一愣。
沈老二看了沈媚儿一眼,片刻后,冲元朗道:“我出去瞅瞅。”
说着,沈老二便亲自踏了出去,亲自相迎。
沈老二一走,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了,不知为何,院子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只见元朗高立在厅子外的台阶上,微微背着双手,双眼定定的盯着院子对面的入口处,神色有些严肃。
而范氏及沈媚儿二人神色似乎也有些异处。
不过是个打铁送货的?
缘何元家一大家子气氛有些怪异?
武家父子自然察觉到了,便也收起了几分热络,纷纷沉默不语,端详起这副局面来。
“可是```薛师傅?”
“薛师傅,请留步!”
却说沈老二踏出大门后,便正好瞧见远处十数丈外的大街上,石头将一道高大英伟的背影拦在了街头。
自打方才石头提起外头来了个打铁的,沈老二便隐隐猜到了外头所来何人。
而这会儿人朝着这门口一站,视线往那道背影身上一瞥,沈老二便一眼认出来了,果然预料不错,远处的那位打铁匠,正是当初在沈家村沈家门口引走那只食人畜生的打铁英雄!
原来,当初,陈沈两家大战后,沈老二这才得知了,那前来给陈家送聘礼的打铁匠竟是当初沈家村的打虎英雄,后沈老二拎着两坛子酒及些肉干上门拜访,只去了两回,都未曾碰到面,后铺子里繁忙,便耽搁下来了。
这回才知,原来救了瑶瑶两回的,都是他。
第53章 鸿门宴。
餐桌上, 食物菜式十分丰盛,全部热腾腾的,全是元陵地界的家乡菜, 桌面上有大半桌菜式都是出自小元氏之手,若是往日,餐桌上定然热热闹闹的,只这会儿——
难得安静如斯。
确切的说, 应该是自打落座那一刻起, 餐桌上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诡异气氛中。
而导致这种气氛局面的人, 正是餐桌上高坐的那位格格不入之人, 像是一个闯入者, 入侵了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领地。
而这一切,还得从半刻钟前, 沈老二亲自迎着薛平山踏入元家的那一刻开始说起。
却说薛平山踟蹰许久, 原本不欲来这元家的, 只是刀已铸好,弓箭已做好, 何况,昨日之事,终归该有个交代, 薛平山踟蹰再三,终于还是缓缓朝着元家来了。
原是准备奉上东西,便要走人的,不想, 被人生生拦了下来——
“恩公,请受沈某一拜!”
在他还不曾反应过来之际,只见一八尺大汉, 当即朝他跪拜而下,这一举动,吓得一旁的下人惊愕大跳,直目瞪口呆喊道:“二爷,二爷,您这是作甚?”
薛平山垂目定睛一看,只见跪在他身前的是一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男人英武有力,年长他不少,瞧着孔武有力,不似寻常软绵无力之人,再细细一看,又觉得眉眼似乎有些眼熟。
薛平山定定看了一阵,当即认了出来,是沈家村的村民,曾在后山打猎时遇到过一二回,除此以外,便是从他的五官眉眼上,仿佛看到了一层淡淡的影子。
都说女儿随父,细细看去,眉眼相貌其实并不相似,一个乡野粗夫,行动粗野,一个娇养长大,娇媚柔嫩,可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却有着一层似曾相识的影子。
薛平山记性好,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是沈家村后山入口的那一家家主,姓沈,是```是昨日那```那人的生父。
“请```快起。”
思及至此,薛平山立马将人扶了起来。
沈老二重情重义,有恩必报,当即紧紧拽着薛平山的手腕,冲其道:“恩公两次搭救小女,沈某无以为报,恩公若有需要,日后沈某必当随叫随到,愿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话音一落,沈老二想起屋子里一干人等还在等候,忙拽着薛平山道:“眼下午膳已备,虽无多少美味佳肴,薄酒却还是有的,恩公随沈某进屋一叙。”
如此,二话不说,便直接拉拽着薛平山大步朝着元家宅子踏了进去。
一脸络腮胡子,一身高大魁梧,甚至比沈老二还高出半个头的薛平山踏入元家院子后,整个院子里的人齐齐朝着他看了过来,随即陡然一静。
男人跟女人看人不同。
女人素来多看重外表相貌,在沈媚儿及豆芽眼中,眼前这人一身粗犷,又一身粗布加身,且糊了一脸的大胡子,除了露出来的那双吓人的眼不算难看,从头到位就是个粗鲁乡野屠户,定是个粗糙令人难以靠近的凶恶之人。
若非沈媚儿心里有底,若是头一回见,定是嫌弃厌恶加忌惮,一准避得远远的。
范氏同小元氏看人的方式倒是不同,自然比小辈们周全不少,只见来人虽身无长物,一身粗布衣裳加身,却威风凛凛,尤其是那双凌厉的眼睛及那副高大威风的身躯,一眼便能令人目光一定,脸上虽一脸大胡子遮住了脸,可光看那眉眼那鼻梁便知,定是威仪风姿之辈。
就是,就是那年纪怕是稍长了些。
瞧着有```有三十几许了罢?
比媚儿的爹爹瞅着小不了多少?
范氏同小元氏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同时交换了神色。
而元朗、武宏皆是见多识广之辈,原本以为就是个寻常的铁匠,许是有些手艺有些能耐,可见到这名“打铁匠”入院后,二人纷纷将背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握紧了几分,齐齐定了定目,认真又提防似的直直端详起来者来。
就连武连英都高举的弓缓缓落下,嗖地一下将目光投到了来者这人身上,一脸警惕的打量了起来。
“咳咳,元兄,你们这洛水县四通八达,连通江南腹地,不愧为江南咽喉之地,一个小小的洛水镇便英豪辈出,着实令武某大开眼界。”
餐桌上,静悄悄的,竟久久无一人率先开口。
元朗这么个家主,按理说,一落座后便该好生招呼客人,宴请宾客。
可他自打落座后,却一改方才的热情豪迈,变得沉默深沉了起来,还是武宏耐不住性子,率先一步开了口,主动问了起来。
顿了顿,只见武宏看了看元朗,又看了看餐桌上另外一位贵客,不由忍不住开口继续道:“元兄,这位薛兄弟瞧着英武不凡,元兄不引荐介绍一下么?”
武宏笑着开口说着。
瞧着像是对此人十分有兴趣。
毕竟,今儿个两家凑到一块的目的明显,这会儿又冷不丁插了一人进来,武宏自是想要问个清楚明白,问清楚如今这局面情况的。
武宏这话一落后,元朗这才缓缓晃过神来,却是抬眼,朝着对面坐着的薛平山身上好似打量了一番,这才微微咳了一下,转头冲着武宏道:“实不相瞒,武兄,就连元某眼下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这位```这位薛兄弟是何来路?”
说着,元朗复又将目光投向了薛平山。
隐隐猜测到了几分。
只一来,元朗不算十分熟知内幕,纵使心中百般困惑,却又不好当场发问媚儿,泄露媚儿私密之事,这二来么,今日这宴,可是他一手操办的,武家父子是他特意请来的,不好中途作梗,断了此番目的。
故而元朗踟蹰良久后,只作不知,看向薛平山,缓缓开问道:“元某在这洛水镇住了快二十年也做了近二十年的生意了,这镇子说小不小,说大也并不大,元某人不能说整个镇上的人全都认识,却也敢夸下海口,认个七八层应当绰绰有余,不过,薛兄弟这般人物,元某倒是眼拙,好似未曾见过,薛兄弟可是外乡人,可是近日才来这洛水镇的?”
元朗双目紧紧盯着薛平山的眼睛,一字一句发问着。
武家父子二人听了这话后,不由暗自诧异。
沈媚儿听舅舅这语气,一时想起了,舅舅上辈子便对这打铁匠好似有些微词,算不上不喜,却也远不如爹爹那般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