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许是因为自己在舅舅跟前对其百般数落指责的缘故,舅舅有此态度,亦是尚且在情理之中,可这辈子,舅舅明知,眼前这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缘何依然有此态度?
沈媚儿原本一直矜持,在打铁匠踏入元家露面的那一刻,她微微抬着下巴,瞪了对方两眼后,便不理不睬,将其当成了个陌生人。
哼,谁叫他来的这般晚?
哼,送了东西便直接走人?
半点未将她昨儿个的嘱咐放在眼里。
媚儿有些恼恨。
这里可是她的地盘,自是有人替她收拾他。
媚儿原本的打算懒得搭理他,让他独自一人应付这满屋子陌生人的,可这会儿见舅舅语气不算热络,不知为何,便有些忍不住,下意识地便想要主动开口解下围。
要知道这蠢人素来嘴笨得紧,从来不会说半句哄人的人,舅舅喜欢爽快疏阔之人,可前世这人每每跟舅舅一起,二人就是大眼瞪小眼,从来没有半句可说的,每每待上片刻,舅舅便吹胡子瞪眼的摔袖起身走人了。
他这张笨嘴,怕是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
“舅舅——”
沈媚儿微微咬着唇,正要开口时,却见舅母抬手将她拦下了。
媚儿抬头看向舅母,只见舅母冲她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冲她使了个眼色道:“小孩子用饭便是,莫插大人的话。”
媚儿微愣了一下,看了舅母一眼,又偏头朝着打铁匠脸上看去。
却见打铁匠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稳的,眼色半点没有瞥她半眼,压根没有要向她求助的意思,沈媚儿不由在心里冷哼一声,不管便不管,看你如何应对难缠的舅舅,哼!
第54章 遇切磋。
“薛某```刚回镇上不久。”
却说这薛平山露面后, 只朝着众人微微抱拳,施了一礼,从头到尾没有只言片语, 他是被沈老二强押着落座这饭局的。
落座后,亦是言语寡淡,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会儿主人位的元朗直接问起话了,这才抬眼看了元朗一眼, 缓缓回道。
却也仅有只言片语, 便不在言语。
元朗见状, 脸微微一沉, 只半眯着眼将人看了一遭, 片刻后,继续又问道:“薛兄弟原是咱们这洛水镇人, 还是外镇的?”
“来咱们这洛水镇, 是临时落落脚, 还是打算今后就在此安家了?”
“对了,薛兄弟这打铁的好手艺是跟哪个学的?薛兄弟是在镇上开了家打铁的铺子么, 说来也巧,咱们镇上原先有家打铁的铺子,只那铺子去年年底关门了, 对了,那铺子的店主好似也姓薛来着,薛兄弟也姓薛,莫不是这其中有何渊源?”
也不知道怎么了, 元朗似乎对这位陡然出现的打铁匠隐隐有些莫名敌意,似乎晓得他不爱张口,定定的端详了对方一阵后, 只明目张胆的开始一句连着一句将人盘问了起来。
那架势,就跟在盘问犯人似的。
薛平山抬起目光,淡淡的看向元朗。
元朗也丝毫不避忌他的目光,只微微向他挑了个眉。
良久,薛平山微抿着嘴,正要说话,这时,只见范氏啐了元朗元老爷一眼,随即压低了声音凑到元朗跟前细说了一句,话音一落,只见元朗哦了一声,又半眯起了眼睛,看向薛平山,道:“噢,原来薛兄弟是薛师傅之子,是故人之子,原是元某失敬了。”
元朗说着,忽而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只攥在了手中,微微摩挲了一阵,顿了顿,定定的看重薛平山,复又问一遭:“元某可否再多嘴问一声,请问薛兄弟今年贵庚呢?”
问这话时,元朗目光由上而下将人细细打量了一遭,最终,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薛平山脸上,只直直盯着,目光难得有些威慑。
此时的薛平山刚从战场上跋涉千里赶回老家,后深冬又靠着在深山里的打猎为生,后又在那烈火熊熊的灶炉旁靠力气活过活,他通张脸被厚卷的络腮胡子全部遮住了,裸漏在外的面皮呈黑褐色,瞧着有些深沉老派,不比一旁的沈老二年轻多少,一眼看去,怕是有三十好几,便说句四十,也丝毫不会有人怀疑。
或许,这便是元朗,对其第一印象大为不好的原因之一罢。
“薛某```二十有七了。”
甭管元老爷面色是好是坏,那薛平山依然神色寡淡,却也有问必答。
二十七?
元朗闻言似乎有些不信,顿时蹙着眉,又再次将对面那人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半晌,嘴里轻哼了一声,似乎低声嘀咕了一番,不过,面上的神色倒是微微缓和了几分。
二人对话时,沈媚儿难得乖顺,只微微低着头,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
听到二十有七时,她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二十七,可也不小了,比她整整大了十一,噢,对了,她其实才刚满十五不久,这样算下来,他可整整比她大了一轮。
前世媚儿言语虽刻薄,有一句话却还是在理的,那便是:老牛吃嫩草。
老家伙。
哼。
除了媚儿,一旁的武氏父子似乎也听得有些疑惑,不知眼下这场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老二见状,便难得开了口,冲武宏缓缓解释道:“是这样的,武兄,原是小女昨日在镇上游玩,被街上玩劣的混子拦街欺负,是薛老弟路过将小女救下的,薛老弟是我沈家的救命恩人。”
沈老二缓缓描述着。
武宏闻言,有些诧异,诧异之余,又不由有些疑惑不解。
既是救命恩人,自该千恩万谢,感恩戴德才是,且以元兄的气量与品性,自该倾囊相谢的,他不过是在路上中途帮元家押运了一匹货物,元朗便大为感激,当即恨不得与他结下兄弟之情,甚至还想将自己的宝贝外甥女嫁到他们武家来,眼下这小薛既是救过其外甥女,缘何元兄反倒是对其一脸敌意,甚至还隐隐有些刁难为难的意思?
武宏拧着眉头思量了一阵后,不久,眉头微微一跳,莫不是这其中有何隐情不成?
救人?怎么救下的?什么情况下救了人,还隐隐遭恨?
似乎不难猜测。
且观那元兄的神色,说是在刁难为难,可句句全是在盘问,瞧着所问句句全是在套问家底。
今儿个可是武元两家相看人家的,这会儿元沈两家对他们家英哥儿压根没有半分眼神了,怎么瞧着瞧着,全瞧到另外那人身上去了?
思及至此,武宏心中警中大作,正要发作,却见这时元老爷听了沈老二的话后,忽而起了身,端起手中的酒杯,冲着对面的薛平山,一字一句道:“瑶瑶是虽是我外甥女,却跟我女儿无异,薛兄弟既是瑶瑶的救命恩人,便是我整个元家的救命恩人,薛兄弟日后若有需要,我元沈两家自当倾囊相助,我元某人素来敬佩热心人,这第一杯我敬小兄弟的古道热肠!”
说罢,元老爷端起手中的酒杯,忽而一饮而尽。
一整杯酒下肚,元朗面不改色,少顷,还不待对面的打铁匠回应,元老爷便又再次端起了酒壶给自己续了一杯,复又举起了起来,冲对面的人道:“这第二杯,自然该敬薛兄弟的救命之恩,至于这第三杯嘛,便敬薛兄弟罔顾生死,征战沙场,为匡扶天下安宁,奔赴沙场之英武之举,这杯,元某一口干下了。”
元朗一口气灌了三杯后,众人以为终于要停下来了,不想,下一刻,却又见元朗再次一连着倒了三杯酒,齐齐摆在了自己桌前,他二话不说,直接端起这三杯酒一一一口饮尽了,这一举动,惊得桌子上所有人全都瞪直了眼,六杯酒下肚后,元老爷脸上终于微微泛红了,元朗甩了甩脸,冲薛平山,道:‘至于这三杯,便当作是赔罪酒,元某方才怠慢薛兄弟了。”
又道:“元某喝了,薛兄弟随意。”
元朗一脸爽朗大气的说着。
只是,目光却一直落在了薛平山脸上,似乎还微挑了一下。
也不知是在挑衅,还是如何。
沈媚儿见了,不由咬了咬唇看向了打铁匠。
打铁匠应当是能喝酒的,他平日里不喝的,只陪爹爹喝过酒。
沈媚儿不知他酒量如何。
舅舅常年在外奔走,酒量海了去了,这六杯下肚后,几乎是面不改色,打铁匠便是能喝,也绝对不是舅舅的对手。
舅舅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辈子瞅着,比上辈子针对那打铁的,针对得更加厉害了?
她这辈子可没往舅舅跟前上过眼药啊。
沈媚儿一时纠结不已。
范氏见状,不由抬脚,朝着桌子底下的元朗脚上踢了两脚,顿了顿,只笑了笑,冲着那个沉默寡言的身影缓缓道:“这老家伙就爱吃酒,一口气喝下这么多,一准该闹肚子里了,这个,小薛啊,你若是吃不了酒,便莫要跟着吃,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范氏怕薛平山为难,立马出来给他打圆场。
不想,范氏话音刚一落,却见薛平山微抿着嘴,似乎朝着范氏看了一眼,目光收回时,从范氏身旁的沈媚儿脸上掠过,似乎看了一眼,又似乎没看,不多时,只见薛平山端坐在座位上,却是缓缓提起了桌子上的酒壶,缓缓倒了杯酒,一言不发的端起,送到了嘴边。
一杯,两杯,三杯```五杯,六杯。
他的动作不缓不慢,慢条斯理。
饮酒时,不急不缓,只一口一口接连着将整整六杯缓缓送入了腹中。
两人均未曾用食,肚子里是空的。
元朗是吃酒的老手,即便如此,一口气六杯酒下肚后,脸面都有些微微泛红了,不想,这人,竟面不改色,脸上竟没有丝毫波动,就跟在吃白水似的。
酒饮尽后,杯子缓缓置于桌面。
薛平山朝着对面的元老爷缓缓点了下头。
整个桌面上一时变得寂静无声。
至此,元朗看着薛平山的目光渐渐开始不同了,先是凌厉,试探,端详,打量,后是为难,刁难,故意激怒,最终变得平静而复杂。
“好酒量,不愧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元朗定定的盯着薛平山,良久,一字一句道。
话音一落,元朗终于缓缓落了座,没有继续再敬了。
沈媚儿见了,顿时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目光投向了打铁匠,面色有些诧异。
这浑人,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酒鬼。
瞧着约莫比舅舅还能喝呢?
沈媚儿心里惊诧过一阵,不多时,缓缓提起了筷子,正要给舅舅夹菜好提醒垫垫胃,不想,对面的武宏这时忽而笑着大声出声道:‘薛兄弟好酒量。”
说着,武宏大笑着站了起来,手中直接拎起了酒壶,哈哈大笑道:“原来薛兄弟小小年纪,不仅上过战场,还如此侠义心肠,着实令人敬佩,来,薛兄弟,武某最是佩服这等敞亮人,来,武某人今儿个敬你一杯!”
武宏亲自替薛平山倒了杯酒,自己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后,只指着一旁的儿子武连英冲其道:“薛兄弟眼瞅着比我家这浑小子年长不了几岁,却着实要出息多了,不仅练得一手锻造的好手艺,且武某瞧着,薛兄弟似乎还是个练家子。”
武宏边说着,边将手搭在了薛平山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
这一手掌下去,果不其然,只见手掌下的肌肉骨架硬邦邦的,一身的腱子肉。
话音一落,武宏淡淡抬起了下巴,瞥了眼一旁的武连英。
武连英会意,立马起身,端起了酒杯朝着薛平山高举了一下,随即一口而尽,片刻后,他抬起了手臂,擦了擦嘴,继而又盯着薛平山一字一句道:“连英自幼苦学武艺多年,不说功夫多少精湛,却也学了些皮毛,连英生平最是敬佩武艺精湛之辈,薛兄若是个习武之人的话,今日不知薛兄可否给连英个脸面,与连英比试切磋一二?”
话音一落,武连英只缓缓抱拳,朝着对方作了个揖,抬目间,武连英似乎朝着对面沈媚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微微抿着嘴,朝着薛平山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媚儿见了,顿时神色一愣。
这```这什么个情况?
这姓武的,是要找打铁匠单挑么?
他这不是找死么?
打铁匠是什么人,他```他可是打死了一只老虎的人,他可是洛水镇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啊。
这这这个叫武连英的,看似英武不凡,一身力道,瞧着应该有几分真章,可是便是再厉害,厉害得过老虎去么?
沈媚儿愣了一下,随即,竟一时没能忍住,随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声来,意识到不妥后,沈媚儿立马咬住了嘴,又抬手捂住了嘴,然而双肩却没能忍住,竟拼命颤动了起来。
武连英立马嗖地一下抬眼朝着沈媚儿看了过去,一脸的迷茫,一时不知她在笑些什么。
再一抬眼,又见整个桌面上的人纷纷一脸狐疑。
元朗瞪了沈媚儿一眼。
范氏与小元氏也齐齐看了她一眼。
唯有沈老二挑了挑眉,看了沈媚儿一眼,不多时,还不待薛平山回复,便先他一步开口道:“比试切磋恐误伤了人,不若还是先且用饭罢,日后横竖有的是机会。”
这话听在了武连英耳朵里,却仿佛听到了几分对对方的维护,及对自己好似认定了必败之意,武连英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到底是年轻气盛,又加上在这样的氛围中,不愿被人看弱了去,武连英不由撑了撑身板,难得坚持道:“就切磋一二,不会伤了和气,还望薛兄成全。”
一旁的武宏见状,沉吟了一阵,便也笑着附和道:“年轻人么,就该比划比划,增长些见识,只要不伤筋动骨的,随他们去吧。”
说着,武宏拍了拍薛平山的肩膀,道:“小薛,去吧,这小子往日里气焰不小,就全当替我收拾收拾他了。”
武宏一脸不客气的怂恿着。
薛平山看了武连英一眼,正好对上了武连英微微敌意的目光,薛平山微微蹙了蹙眉。
这时,只见沈老二再次开口,却是踟蹰了片刻,终于道出了实情,道:“武兄,实不相瞒,英哥儿不是薛兄弟的对手。”
说着,沈老二斟酌片刻,方缓缓开口道:“不知武兄可否听闻,前些日子,洛水镇沈家村有恶兽出没,那恶兽下了山,扰乱村民,还险些将村子里的小儿叼了去,后有人上山为民除害,直接将那恶兽屠杀了。”
说罢,沈老二抬眼看了薛平山一眼,只缓缓道:‘此人便是薛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