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氏恨不得将沈媚儿揉重新揉进身子里,当作心肝似的护着。
沈媚儿听了小元氏的话后,眼睛亦是跟着红了。
果然,当爹娘的,永远都不忍心怪做儿女的,如论犯了多大的事,无论伤了他们多少的心。
她以为爹娘会怪她,会怨她,不想,竟连半句责怪苛待都不曾有。
有的,全是浓浓的溺爱之意。
“媚儿再也不生病了,再也不闯祸惹娘亲担忧生气了,娘,媚儿知错了,媚儿日后定乖乖的,呜呜,娘亲,媚儿日后定乖乖听话```”
沈媚儿一把扑在了小元氏的怀里,忍不住再一次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种激动与之前面对打铁匠的心虚悔恨截然不同。
她愧对打铁匠,她实实在在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她对他又惧又悔,甚至都不知如何弥补挽回,可父母不一样,重活过一世,沈媚儿这才头一回认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家人。
只觉得她白活了一世似的。
如今,沈媚儿无比贪恋当初那些令她不满的一切。
“好了好了,媚儿已经很懂事,很乖了,不哭,咱不哭,都不哭了,饿了么,渴了么,烧退了么,脑袋还晕不晕,你都一连着昏睡好几日了,来,快快用些东西,咱们垫垫肚子好不好!”
小元氏最怕媚儿哭,她一哭,她便慌了。
见媚儿嚎啕大哭后,小元氏立马捧着她的脸,给她擦泪,顿了顿,又立马探探她的脑袋,摸摸她的额头,摸到一半,想起了方才瞧到她背上触目惊心的那大片大片的红色印迹,小元氏立马开始剥裹在沈媚儿身上的被子,边裹边忍不住急急道:“快,快让娘瞅瞅,身子哪来的伤,还有,这```这手是怎么了,快让娘瞅瞅——”
小元氏一脸着急的便要检查来着。
沈媚儿听了,愣了一下后,立马反手将被子紧紧裹紧了。
这会儿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只觉得头晕目眩,哪哪都疼。
她是不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呢?
身上还有一块好地方么?
娘亲,还有打铁匠瞅见了她满身的伤势,会不会吓得彻夜难眠。
这样想着,沈媚儿只急急攥着被子死活不撒手,片刻后,只急急看了打铁匠一眼,却见那打铁的不知何时,已经下了榻,只杵在了床榻一侧,沈媚儿失去了这依靠,愣了一下后,只瞪着眼睛看了打铁匠一眼,随即只得咬着唇,转移着话题道:“娘亲,我```媚儿饿了```”
沈媚儿这话一起,果然立马转移了小元氏的注意力,小元氏立马转忧为喜道:“好,好,饿了好,饿了好,娘一早便熬了粥,炖了汤,娘这便速速将吃食送来!”
说完,小元氏只急不可耐要亲自去厨房给沈媚儿拿吃食,哪知,刚到门口,遇到了豆芽正端了热乎乎的粥食来,小元氏立马亲自接了过来,给沈媚儿喂食。
不想,沈媚儿虽乖乖吃着,可她昏迷数日,身子虚弱得狠,才刚刚吃了两口,便一股脑全部吐了出来,吓得小元氏如同惊弓之鸟,急得直团团乱转。
沈媚儿胃里难受,整个人又晕头转向,完全吃不下东西,不多时,只趴在床榻上胡乱哼哼了起来。
她向来娇惯,在那段日子里,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早已经不知从前的金贵日子是何种模样了,这会儿,回到了家中,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见到了熟悉的人,便渐渐卸下了心中的防备,便忍不住起了依恋感。
她享受着娘亲围着她团团乱转的画面。
依赖着娘亲舅妈对她嘘寒问暖的画面。
有些舍不得中断这短暂的幸福。
只是,依赖享受之间,痛苦难受是真的。
不吃还好,吃了那两口粥食后,胃里的酸水都全部吐了出来,整个人变得跟张薄纸一半轻薄,好似随时都要飘走了似的。
“娘亲,媚儿难受```‘
“舅妈````”
“打铁匠,媚儿难受,打铁的,呜呜```”
沈媚儿趴在被子里胡乱说着胡话。
如何哄都哄不好女儿的小元氏与范氏听到这里,骤然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直被她们挤到身后的另外一道身影。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如何都哄不好女儿的原因。
小元氏与范氏不由看了打铁师傅一眼,只见这打铁的小薛师傅此刻手中拿着一盏茶水,一直沉默不语的侯在了她们身后,并未曾离去。
见她们看过来,薛平山便将手中的茶杯往小元氏方向一递,良久,只缓缓道:“给她```簌簌口。”
小元氏看了薛平山一眼,正欲接过来,只是,接到一半,又将手收了回去,她扭头看了床榻上难受哼哼的女儿,又看了看眼前的高大身影,踟蹰良久,终是缓缓道:“你来替咱们```哄哄媚儿罢。”
说着,小元氏竟缓缓起了身,给薛平山让了道,腾出了地方。
薛平山看了小元氏一眼,竟也没有回绝,只缓缓点了点头,随即,端着水杯,坐在了床头,良久,只缓缓凑到了沈媚儿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沈媚儿弓着身子趴在床上,仍然哼哼着,不为所动。
好像在赌气似的,对他方才的离去有些不满。
薛平山顿时微微蹙了蹙眉,不多时,竟亲自将手探了过去,随即将趴在被子里的沈媚儿挖了出来。
打铁匠的姿势并不粗鲁,甚至有些轻手轻脚的。
沈媚儿趴在被子里,闷得整张脸一片通红。
她被打铁匠挖出来,倚靠在了他的臂膀上。
只沈媚儿晕头转向,又有些气恼他似的,只握着拳头朝着他的胳膊上砸了几个棉花拳,嘴里念叨着:“我不吃,我不吃```”
嘴里只哼哼着难受。
打铁匠将茶杯缓缓送到了沈媚儿的嘴边,低低道:“吃一口,再睡一觉,便不难受了。”
打铁匠声音极低,低沉得只有沈媚儿才能听得到。
沈媚儿皱着小脸,就是不张嘴。
他竟也不厌其烦地一声一声说着,像是在哄着似的。
小元氏同范氏对视了一眼,良久,只缓缓退出了出去。
合上门之前,仿佛看到女儿媚儿正就着对方的茶杯,苦着小脸,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二人惊诧不已,却又仿佛渐渐了然于心。
沈媚儿在打铁匠的“强势”哄骗下,吃了半碗茶后,终是体力不支,最后又在打铁匠怀里沉沉睡去。
睡着了,还紧紧攥紧了他的衣裳,生怕他离去似的。
第89章 梦初醒。
却说沈媚儿这一睡, 便又是一整日。
等到醒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
卧房里点了一盏灯,散发着晕黄色的光芒, 在轻风的拂动下,一下一下轻轻的摇曳着。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沈媚儿缓缓睁开了眼,目光还有些惺忪浑浊。
她盯着头顶上的蚊帐纱幔, 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有那么一瞬间, 只觉得回到了重生后的那段日子, 她跟随爹娘一道搬到了镇上, 陪爹爹养伤的那段日子, 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那般熟悉,就跟发生在昨日似的。
可不过片刻, 又被浑身的酸痛给刺醒了。
沈媚儿只费力地将发疼的双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看到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十个手指头, 入睡前的记忆瞬间扑面而来。
她被获救了。
她从那个地狱牢笼里逃出来了。
她看到了打铁匠,她看到了娘前, 她看到了舅妈,她们全部围着她团团打转,打铁匠不计前嫌, 一直陪在了她身边,他甚至哄她入睡了。
是的,她得救了。
一想到这里,沈媚儿便有些激动不已。
所以, 那些重生的过往,那些离奇的经历,才是真正的梦境, 那段长长的梦,不过是她悔悟时梦里的期望罢了,是这样么,真的是这样么?
可是,娘亲呢,舅妈呢,还有打铁匠呢?
他们哪里去了,他们是不会将她一个人单独扔在这里的。
他们都哪里去了。
或许是害怕这一切才是梦境,又或许,沈媚儿脑子彻底糊涂了,她一下子分辨不清楚究竟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现实,一时,只急得掀开被子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娘,娘```”
“打```打铁匠```”
沈媚儿费心费力的叫唤着。
只是,她太过虚弱了,才刚刚掀开被子下了榻,不想,四肢压根无力,脚下一软,便觉得整个身子轻飘飘的,直接歪倒在了床榻下。
她只咬着牙,费心费力的想要爬起来。
这时,端着银盆热水的豆芽推门而入,见到倒在床榻下的表小姐,顿时吓得手中的银盆差点儿滚落一地——
“表小姐——”
豆芽大喊一声,将银盆朝着八仙桌上一搁后,立马朝着沈媚儿跑了过来,飞快将她扶了起来,只急急道:“表小姐,您这是作甚,您这是要去哪呀,您身子还虚着呢,怎么能够起来了,您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一声便是了,怎么亲自起来了。”
豆芽急得团团乱转,边说着,边要将沈媚儿重新送到床榻上。
沈媚儿却一把紧紧拽住了豆芽的胳膊,急急问道:“豆芽,娘亲呢,舅妈,打```打铁匠呢?他们```他们去哪了,我```我要见他```”
沈媚儿连说带喘着。
话音一落,便一把推开了豆芽,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豆芽立马追了上来,再次将摇摇欲坠的沈媚儿一把扶住了,只急急道:“太太夫人都在了,在老爷的书房,表小姐,您歇着,您甭动,豆芽这便去将他们请来。”顿了顿,豆芽只咬咬牙道:“对了,还有```还有那打铁的薛师傅也在呢,全在老爷的书房议事呢,老爷今儿个也从城里赶回来了。”
豆芽急冲冲的安抚着沈媚儿。
沈媚儿却是听得迷糊不已。
打铁的薛师傅?
豆芽这是在说些什么,打铁匠不是```不是姑爷么?豆芽石头这些人素来崇拜打铁匠,时常姑爷长姑爷短的,怎么成了```成了打铁的薛师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豆芽便要冲出去唤人,难得清醒过来的沈媚儿忽而一把拽住了豆芽的胳膊,只强自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只一字一句问道:“舅舅他们在```在书房商议何事?”
豆芽看了沈媚儿一眼,只一脸兴奋道:“自然是````自然是表小姐同小薛师傅的婚事啊!”
豆芽全都知道了。
石头全部都告诉她了。
原来,早在大半个月前,在沈家村的时候,便是那打铁的薛师傅出面解围解决了姓凤的地痞流氓的,原来,二爷想将表小姐许给薛师傅,可薛师傅竟然拒了这门亲事。
豆芽原本还在吐槽这姓薛的不识好歹来着。
不想,表小姐从庙里回来后便一直高烧不醒,可昨儿个夜里,她跟石头亲自将那薛师傅请来了,转眼,表小姐便彻底苏醒过来了。
看来,表小姐同薛师傅的亲事已成定局了。
豆芽以为沈媚儿会欣喜不已,便一脸兴奋的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了沈媚儿。
不想沈媚儿听了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当即怔在了原地。
只觉得听到轰隆一声,整个人受到了当头一棒似的。
商议婚事?
打铁匠原谅她呢?再次接受她了?
他```他愿意再次娶她么?
这个念头在沈媚儿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后,随即,彻底烟消云散了。
纵使,有那么一瞬间,令她狂喜不已,可是,尤是蠢笨如沈媚儿都知道,一切来得太快了,太过虚幻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媚儿彻底糊涂了。
“表```表小姐```‘
见沈媚儿神色不对,豆芽一时不敢走开。
她只小心翼翼地瞅着她,一脸担忧的唤着。
这时,陡然间,只见沈媚儿再次一把紧紧拽起了豆芽的胳膊,沈媚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豆芽一大跳,豆芽还来不及捂住胸口,便见沈媚儿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今儿个```今儿个是什么年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生病了?“
沈媚儿急急问着。
只见豆芽挠了挠脑袋,一脸支支吾吾道:“今儿个五月十四了,端午节刚过不久,表小姐,您您忘了,二爷腿坏了,咱们```咱们前几日同秦家薛家一道去庙里为二爷祈福来着,您```您受了惊吓,回来便发了高烧,昏迷不醒,从那日打庙里回来,您已经满打满算昏迷了四日整了,老爷急得去了元陵城里头寻大夫,整个元陵城的大夫差点儿全都请来了,可您依然未见大好,急得夫人都晕厥了好几回了,太太亦是将眼都熬干了,二爷```二爷腿又厉害了,咱们全都以为表小姐您醒不过来了,好在```好在小薛师傅过来了,他一来,您便立马醒了,老爷,二爷小薛师傅如今正在书房商议您同小薛师傅的亲事了。“
见沈媚儿一脸迷糊不解,豆芽便一口气劈里啪啦一脸顺畅的将这几日过往全部倒豆子似的齐齐倒了出来。
沈媚儿听了这番话后,整个身子一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
呵,原来那才是梦。
她就说嘛,她怎么可能获救。
她前世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她是罪有应得的。
她罪孽深重,怎么可能会得救,还```还企图得到他的原谅?
豆芽一一描绘的画面,全部一一在沈媚儿脑海中齐齐上映了一番。
她记起来了。
她全都记起来了。
她那日去了安福寺,她撞见了```她撞见了——
“嘶——”
记起来那日的场景后,沈媚儿忽而脸色煞白,只忽而嗖地一下紧紧抱紧了脑袋,飞快地爬到了床榻,远远的卷缩到了角落里,浑身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
沈媚儿这一突如其来的骤变吓得豆芽心惊肉跳。
这时,正好外头脚步声渐渐响了起来,豆芽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不多时,只听到豆芽的声音在外头焦急的响了起来,道:“表小姐醒了,薛师傅,您```您快去瞅瞅吧!”
屋子外头,薛平山见豆芽神色不对,双眼顿时微微一眯,便大步朝着卧房走去,不想,方一走到门口,只陡然听到“砰”地一声巨响,门被从里头紧紧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