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媚儿梗着脖子要对骂。
却见薛平山微微板着脸,冲她一字一句呵斥道:“坐好!”
顿了顿,忽而将双眼微微一眯,提高了音量,冲她一字一句道:“再闹,就将你扔到院子里去!”
说这话时,薛平山微绷着脸,面无表情,语气亦是十分威厉森严。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浑身就早练就了一副不怒自威,森严铁胆的气势。
往日里,对沈媚儿多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其打骂,从未曾变过脸。
然这会儿冷冷的呵斥着,竟变了一个人似的,像是个鬼罗刹似的,隐隐令人胆寒。
沈媚儿被他一条胳膊摁在椅子上,压根动弹不得,又被他闷头一呵,他这高音一起,她毫不防备,顿时吓得双肩都微微颤了颤,随即,只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没有料到打铁匠竟要送她回娘家,更加没有料到他还会凶她。
他竟然凶她!
他竟然提高了音量,冷着脸凶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爹爹娘亲,还是舅舅舅妈,几乎从未曾凶过她,没想到她才嫁给他短短几天,他便如此面目可憎的凶她。
沈媚儿瞬间气红了眼。
她气得想要扑过去挠他,然而对方将她摁在了凳子上,她几乎无法动弹。
她气得想要破口大骂,然而一抬眼,对上对面板着的大黑脸——
从沈媚儿这个角度看过去,对方像只庞然大物,像是沈家村后山的大怪兽,他站着,她坐着,他足足有她好几倍大,他就像是一座大山似的,将她牢牢笼罩住,就连他的影子,一瞬间,都占据了大半个屋子。
这一眼看过去,沈媚儿身子微微一抖,竟对眼前这个曾经被她肆意欺凌的人有些害怕了起来。
她又气又怕,又委屈又难受,最终双眼微微一红,哇地一声,嗷嗷大哭了出来。
只是,这会儿却并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歹毒言论,只是单纯的,放声大哭着。
只是,哭到一半,一只大掌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来,吓得沈媚儿双肩一缩,立马闭着眼往后一躲。
不想,竟久久没有动静。
她以为,她还以为对方要捆掌她,吓得沈媚儿立马缩起了身子,整个人吓得缩作一团。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久久没有到来。
周遭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媚儿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睛,只见对方的大掌在空中微微握成了一个拳头,随即缓缓缩了回去,再一抬眼,对上眼前一张罗刹大凶脸,沈媚儿双眼微微一颤,喉咙的嗷嗷大哭声嗖地一下,吓得立马止住了。
只被对方这一举动吓得有些不敢哭出声儿来似的,最终颤着双肩,两眼清泪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只闷头啜泣了起来。
薛平山见原本凶恶的小野猫被他吓得瞬间成了颤颤巍巍的小兔子,连哭都不敢哭了,握在背后的手顿时微微一紧,良久,他只抿着嘴,冲她低低说了一句:“好好坐着。”
话一落,薛平山背着手走出了屋子。
再进来时,只见他端着一盆清水,而屋子的人儿这会儿倒是听话,终于是未见闹腾了,却是闷头趴在了桌子上,将脸埋在了桌子上,远远的看过去,只见两只肩膀一颤一颤的,莫名有些可怜。
走近了才听一声一声的,再打嗝。
哭得打嗝了。
看来,是真的被他凶到了。
第142章 风波停。
薛平山将脸盆往桌子上轻轻一搁。
结果, 趴在桌上的人儿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被骤然出现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又似乎是因他的到来被吓到。
薛平山垂目看了一眼, 沉默了一阵,方缓缓开口道:“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 然而在寂静的黑夜中, 却显得有些清冷, 似乎没有多少情绪。
趴在桌子上的人抱紧了双臂, 却依然没有动, 薛平山欲伸手去拉,结果刚一触碰过去, 只见趴在桌子上的人儿身子微微一缩, 嗖地一下从桌面上弹了起来, 瞬间,露出了一张梨花带雨, 小猫似的大花脸。
今日哭了一整日了,两只眼睛早就红了,肿了, 双眼堆积成了一条缝隙,都隐隐有些睁不开了,因方才发作,又是踢又是挠的, 闹腾得浑身凌乱,长发更是松松垮垮的散落肩头,整个人是一脸狼狈不堪。
沈媚儿一贯爱美, 从小到大,她都面容精致,美貌超群,她容不得脸上,身子有半分缺憾,就连手上的一根指甲缺了角,都得气呼呼的坐在梳妆台前,用小刀给磨平整了,这才作罢。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何曾这般狼狈过?
何况,眼下,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汗水,将整张脸糊成一团了,压根看不清鼻是鼻,眼是眼了,若是将块镜子递到她的跟前,她一准将竟然都给砸得稀碎了。
然而眼下,却压根顾不得任何颜色了,只一抽一抽的,一下一下打着嗝,鼻子呼呼的,有些呼吸不过来。
她只飞快朝着身前的高大身影看了一眼,然后又很快垂下了眼,默默呜咽着,不敢哭出声儿来。
“手拿来!”
薛平山低低冲她吩咐了一声。
沈媚儿却咬紧了牙,没有动。
薛平山看了她一眼,只将毛巾用水侵湿了,又一把拧干,随即,弯腰将她的手拉起。
沈媚儿将脸偏到了一旁,梗着脖子想将手扯回来,却如何都扯不动。
薛平山拿着毛巾,将她的手细细致致的擦拭干净了,末了,又将另外一只手擦拭干净了,然后,走到她的跟前,将她的脸掰了过去,拿着毛巾一角,蘸了些水,轻轻的凑到她的脸上,一下一下,缓缓擦拭着。
他的动作似有些生疏,小心翼翼地,难得轻柔,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眼睛,鼻子,脸,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地方,难得细致。
又像是个包容的长者,或者老父亲似的,边训斥边伺候着幼稚又任性的女儿。
只是,前脚刚擦拭完了,后脚,只见两行清泪便又立马滚落了出来。
沈媚儿梗着脖子,瘪着小嘴,面上屈服,心里却仿佛梗着一团火气。
他要么听她的话,认她打骂,不准还手,要么就凶她打她骂她,露出他的真面目便是,作甚装成如今这副虚伪模样,前脚刚凶完她,后脚便假模假样的照顾她,这不是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么。
她沈媚儿不吃这一套。
他越是这样,沈媚儿心里越是滋滋冒火。
薛平山微微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替她擦拭干净后,便端着盆走了出去,将水泼了后,又端着托盘,将煟在灶台上的晚餐端了进来。
还是温热的,他特意用小火一直在温着。
将饭菜一一摆放整齐后,薛平山往沈媚儿旁边坐了下来,看了她一眼,边端起一个碗,往里舀着汤,边冷不丁的缓缓开口道:“我未曾与那妇人说过话。”
话音一落,薛平山将盛满鸡汤的碗往沈媚儿跟前的桌面上轻轻一放,又拿起一个碗,往里装了饭,边添菜边继续淡淡道:“我与那人并不相识。”
说都这里,语气一停,看了身旁的人儿一眼,又道:“那日猛虎下山,我亲眼见到她将你推倒,令你险些落入虎口,我知她不似个好人。”
薛平山徐徐说着,话音一落,将添满饭菜的碗再次朝着沈媚儿跟前一递,随即双目落在了她嗖地一下止住了呜咽的小脸上,淡淡道:“吃吧。”
沈媚儿喉咙里又是打着嗝,鼻子里又是咕咕咕的堵着气儿,肚子里又是呱呱呱的直叫嚷着,她浑身难受得紧。
看到香喷喷的饭菜上了桌,她肚子叫嚷得越发厉害了,却依然将脸朝着另外一边偏着,将下巴高高抬着,将自己的听觉味觉视觉全都关闭了,就是不作理会。
以至于,整个思绪都是呆滞的。
以至于,当他解释的话语在耳边萦绕时,沈媚儿还满脑的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直到,那啥?
什么?
她不是个好人?
她将她推倒?险些落入虎口?
她,指的是住在她家坡下那个小白花陈翠花么?
他怎知她将她推倒了?
沈媚儿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后,只嗖地一下止住了伤春悲秋,将脸转了过去,只有些懵呆的朝着打铁匠看了去。
重生时,她的额头磕破了,她受伤了,所有人都说她是被老虎吓晕过去的,可唯有沈媚儿一脸糊涂,她哪里见过什么老虎,哪里见过什么猛兽,她分明就是被翠花推倒的。
前世,她故意跟翠花抢季家那季白,不想,趁着家中无人之际,那陈翠翠竟上坡来与她对峙。
那陈翠翠往日里看着老老实实,勤快无比,又性情温顺,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在村子里众人眼中的印象极好,得了许多人地偏爱,却不知,每每当着沈媚儿的面,便会露出本性,这个世界上,也唯有沈媚儿一人深知陈翠翠的真面目。
她那日也不过是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刺了她几句,她也不过是理直气壮地冲她叫嚣道:有本事你来抢啊?你们又没有定亲,季白哥哥身上烙了你陈翠翠的名儿不成?咱们凭本事说话便是,怎么,不敢么,还是,你深知抢不过我,这才恼羞成怒的,哼,也是,瞅瞅你浑身那穷酸样,瞧瞧你们陈家那破烂样,季白哥哥哪能瞧得上你,哪里瞧得上你们陈家,依我看,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莫要误人子弟了。”
是的,她嘴是欠了一些,语气是恶毒了一些,可说的不过是大实话罢了。
唯一违心便是,那一口一个季白哥哥,叫得自己都快要犯恶心了。
她反驳便是,她同她对峙便是啊。
沈媚儿当初还以为自个吵赢了,一脸得意,不想,下一瞬,只见那陈翠翠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面无表情,一脸瘆人。
彼时,沈媚儿叉起了腰,还想要一脸得意的刺上几句,不想,那坏女儿这时猛地伸手一推,便将毫不设防的沈媚儿一把推倒在地了。
沈媚儿脑袋当即便磕到了井沿上,双眼一黑,直接晕厥了过去。
再后来,醒来时,她气急败坏的向爹娘告状,不想,无论她怎么义正言辞,那夫妻二人面上应承她,实则压根没有将她的话当真,在他们印象中,陈家那翠姐儿断然是不会无故害她的,她们只当她是被老虎吓晕了过去。
哪里来的老虎,哪门子的老虎,她压根连老虎屁股都未曾见着过。
而重活一世,沈媚儿满心沉浸在重生的惊喜与惊吓中,哪里还顾得上究竟是被那陈翠翠推倒的,还是被老虎吓晕的,权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她以为,她还以为这件事,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她还以为,全世界就只有自己一人知道那翠花是个坏的。
不想,如今,冷不丁从这混账男人嘴里淌出这么几句。
沈媚儿一时惊呆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瞅见了她将她推倒,他```他也知那翠花不是个好人?
是这样么?
所以,他跟那翠花之间并无任何联系,他三言两语,便解释了,他与那翠花之间的清白?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她误会了,是她在胡搅蛮缠,是她在无理取闹咯!
可是,可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他缘何不早说,三两句话的事情,他缘何不早张嘴,他是故意看她发疯发作么?
沈媚儿先是一脸呆愣的看着身旁的臭男人,随即,目光一点一点,变得惊愕,变得迷茫,变得复杂,又慢慢变得怨愤与气愤,最终,在对方幽深的目光中,沈媚儿彻底缓过了神来,却是咬着牙将脸朝着反方向一偏,如何都不接他递送过来的饭碗。
良久,良久,身后久久无动静了。
沈媚儿便恶狠狠的攥着拳头,鼓着脸,道:“我要喝水!”
她明明是一脸恶狠狠的语气,可不知是不是因着嗓子哭哑了的缘故,话音一出,带着淡淡的沙哑,淡淡的鼻腔,竟隐隐觉得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薛平山闻言,看了她一眼,只将手中的碗递送到了她的桌面上,随即缓缓提身,给她到了一杯茶,结果,茶递送过来时,桌上的人儿压根不曾抬眼,只将脑袋低到了桌面上,低头捧着碗里他刚刚舀满的鸡汤,一口一口,小小的吃了起来。
压根对他充耳不闻。
仿佛是当作对他的抵抗。
薛平山见了,丝毫没有任何不满,见她终于食用起了东西,反倒是悄无声息的松懈了一口气,随即,抬起修长的指尖捏了捏眉心,然后,缓缓在她一旁坐下,将杯子里的水慢慢的送入了唇边,一边饮,一边目不转睛地目送她进食。
直到,她实在是饿得厉害了,将一整碗鸡汤全部喝完了,薛平山长臂一伸,又举起筷子夹了一块榛子鸡放到了她的碗里。
沈媚儿却不理不睬,偏偏与他作对似的,自己夹了一块,自行吃了起来。
薛平山低头,嘴角微微一勾,便也举起了筷子,跟着食用了起来。
此时,暮色深深,四周邻里早已安睡。
一日风波,至此,总算是落幕了。
第143章 告黑状。
次日, 因头一夜闹腾到大半夜,第二日沈媚儿一直睡到中午还一直未曾醒来。
这日到了饭点,过来送饭的不是豆芽, 竟是小元氏夫妇二人亲自送过来的。
这宅子,还是夫妇二人打头一回来,小元氏生怕小两口饿着了,一路上走的急, 不想, 来了后, 见女婿在院子里卖力干活, 累得满头大汗, 而自个儿闺女,太阳都晒屁股了, 却睡得呼呼的, 连身子都未曾翻过来了。
小元氏又气又好笑, 冲女婿薛平山有些心虚道:“太不像个样子了,简直比在闺中时还要任性妄为, 是咱们将媚儿给宠坏了,倒是苦了你了,你日后莫要这般纵容她, 我```我这便去将人唤醒来。”
说罢,小元氏忙拎着食盒掀开帘子进了屋。
薛平山原欲阻拦的,只是,看时辰确实不早了, 怕她饿着了,这才任由小元氏去了。
院子里,沈老二由薛平山带领着参观院子, 点评这修葺的院落,屋子里,小元氏坐在床头,费了好大力气,这才将呼呼大睡的人儿从被子里给挖了出来。
睁开眼,沈媚儿还有些睡眼惺忪,只边揉着眼睛,边迷糊迷蒙道:“娘,你怎么来了。”
话音一落,沈媚儿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朝着小元氏怀里一倒,抱着她撒起了娇来,黏糊得不成样子。
只是,这声音一起,却见她嗓子哑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