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媚儿,你疯了不成?跑到这里来嚼什么舌根!你往日里在沈家村无法无天便罢了,这里可是薛家,是薛家,哪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搬弄是非!”
忽地,一阵尖细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划破了周围的安静。
银姐儿怔了一下,缓过神来,立马偏头看去。
沈媚儿亦从微微魔怔的神色中缓过神来,顺着这道尖细的声音方向瞅去。
只见一群浩浩荡荡的人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廊下的院子里,为首的是许久未见的杏丫头,她正伸手一脸跳脚的指着她,尖牙利齿的朝着她这个方位扑了来,她的身后是她的新主子翠姐儿,再往后,分别的翠姐儿的丈夫凤春升,薛家的大公子薛长盛,以及,举着扇子微微噙着淡笑的——
第169章 打铁的。
轰地一下。
沈媚儿只觉得当头迎了一击。
原来, 原来薛家的客人竟然是,竟然是他们。
全部都是沈媚儿的老熟人。
然而这些个老熟人这会儿赫然出现,却令沈媚儿一时呆立在原地, 久久缓不过神来,而后,腿,不受控制的, 一下一下不由自主地轻轻的晃动了起来。
冬日还未到, 却觉得浑身蚀骨冰寒。
媚儿脸色嗖地一白, 浑身止不住地颤栗了起来。
恐惧一点一点染上心头, 如同世界末日来临般。
就连银姐儿都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儿, 只觉得她要倒了似的,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
这时, 杏丫头已经走进了凉亭, 指着沈媚儿地鼻子讥讽骂道:“沈媚儿, 甭以为我不晓得,你自幼自命清高, 眼睛长在了脑袋顶上,大小到大,你看得起谁, 咱们全村哪个能入得了你的法眼,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只有你沈媚儿是最美地,合该只有你沈媚儿才有资格过上上等人的生活,所以, 前头翠姐姐嫁入高门你心生嫉妒了,如今,眼瞅着银姑娘又配了个一等一世家公子, 你便又心生嫉恨了,竟跑到人银姑娘跟前嚼舌根,坏人姻缘,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坏了,你自个儿嫁给了个打铁的老男人,是不是觉得全世界的女子也合该配不到好人家,沈媚儿,我真真受够你了,真是丢尽了咱沈家人的脸!”
杏丫头自幼活在沈媚儿的阴影下,从小到大得哄着她,媚着她,自幼得看着她的脸色过活。
如今,活了十多年了,她第一次有机会站在道德的高度指着她沈媚儿的鼻子破口大骂。
杏丫头觉得前所未有的爽快。
她越骂越兴奋,越骂越难听。
若是往日里,沈媚儿准一巴掌呼上去了,便是论嘴皮子,她十个杏丫头也不是她一个沈媚儿的对手。
可是,眼下,媚儿早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压根无力还手。
“你还有脸赖在这里!”
“还不给人银姑娘道歉,然后滚出去,这辈子莫要再踏入薛家了,我都替你感到羞愧!”
杏丫头骂得唾沫横飞。
骂的就连银姐儿都听不下去了,只微微蹙眉看了杏丫头一眼,却又不好说些什么,身后翠翠见了,立马追了上来,冲着杏丫头道:“好了,杏儿。”
杏丫头还想要再骂上一番,却被翠翠拉到了一旁,随即,翠翠有些歉意的冲着银姐儿道:“这两姐妹打小便有些不对付,银姐姐,你莫要被吓着了,是我管教不严,回去我便训斥她。”
陈翠翠三言两语便将杏丫头的泼妇骂街打成了私人恩怨。
话一落,陈翠翠目光落在了一脸苍白的沈媚儿脸上,神色略有些诧异。
似乎,从未曾看到过如此落魄的沈媚儿。
要知道,沈媚儿若要发起疯来,哪个治得住,她娘老子的屁股上便是到如今还缺了一块肉呢。
陈翠翠正狐疑间,只见一道黑色的光影渐渐笼罩而来,她扭头看去,随即,立马下意识地往后退让了几步——
“哦,凤某倒是十分好奇,我凤家究竟是怎样一个地狱之所,魔鬼之笼?”
霎时,耳边响起了一道温温润润的声音,十分优雅好听。
对方字正腔圆,有着江南特有的优美调调,却又仿佛夹杂着一丝京都正统字正腔圆的腔调,总之,与本地的口音有些不同,更为雅致,也更为尊贵。
这话一落,一道颀长的身影便缓缓踱步而来,只见对方一身白衣加身,相貌俊美无双,气质更是出尘不染,他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亦是儒雅温文,显得平易近人,轻易叫人心生好感。
说完,步子在沈媚儿不远处缓缓落下。
只定定的盯着她看着,仿佛对她颇为感兴趣似的,而后,笑着将扇子微微撑开,一边缓缓摇着,一边意味深长的盯着眼前的女孩儿似笑非笑道:“薛夫人好似对凤某——”
说着,他语气微微一顿,似乎措辞一番,继而笑得意味深长道:“有几分```了解。”
了解二字,他说得极低,语气亦是有些深意。
在他步子落在沈媚儿跟前不远处时,媚儿早已经吓得攥紧了拳头,浑身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而在他的话音落下时,媚儿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哆哆嗦嗦的抓起了银姐儿的手臂,一脸失魂落魄的躲在了银姐儿的身后,只哆嗦着唇齿,一脸惊恐道:“救命```姐姐```救```我```救我```”
媚儿有些词不达意,牙齿打颤,话一出口,几乎全是颤音,压根分辨不出她究竟说了什么。
唯有离得最近的银姐儿,仿佛揣摩出了一二。
银姐儿虽满脸不解,可心里头却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沈媚儿是谁,想当年,她不过批评了几句她不知规矩,她便叉着腰跑到她家门口破口大骂,拖都拖不走的那种,还将她家门口的石狮子砸瞎了一只眼,就连他父亲都气坏了,只咬牙切齿道:“他们元家怎么养小辈的,竟养出这么个```这么个胆大包天的!”
就连兄长也耸耸肩,笑着冲着她道:“你看看你,招惹谁不好,招惹了这么个小疯子。”
横竖是自那以后,银姐儿是不敢招惹她沈媚儿了,她怕下一回,她砸的不是石狮子的眼睛,是要砸她的眼,回头,她那双爱女如命的父母还心疼砸坏了她宝贝女儿的手指头。
这么个无法无天,被差点儿宠废了的人,然而却在眼下被吓唬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银姐儿的头发都要被她攥断了。
只觉得躲在她身后的身影摇摇欲坠,随时随地便要软倒了似的。
银姐儿只忍着浑身的疼痛缓缓抬着眼,朝着眼前的凤大哥脸上瞅了去。
对面的男子,是薛银此生见过最俊美无双的男子,他相貌出尘,气质更是决然,然而比相貌气质更令人折服的却是他的人品,才华,和家世。
一个几乎让全世界所有的女子望尘莫及的男人。
包括她薛银。
以至于家里要同凤家结亲时,她是慌的,是乱的,只觉得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便是如今整个镇上传的沸沸扬扬了,其实,她整个人还一直浑浑噩噩的,只觉得飘在云端了似的。
眼下,只见对方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身后之人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眼里的意味深长,分明写着饶有趣味,分明满是兴趣满是探究。
那是,与看她,看其他女子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薛银一时愣在了原地。
对面人的目光满是温柔和和善,可只有沈媚儿知道,那柔情和善之下,究竟藏着怎么样的残忍及变态。
呜呜,她后悔了。
她不该多管闲事的。
沈媚儿在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地狱。
她本已有可能全身而退的,可是,她却自己亲手送入了恶魔嘴边。
“你可真美!”
“你的这张脸,是我见过最美的脸,真是美得令人心生荡漾,美得令人血脉膨胀,也美得令人有些不舍,真是不舍啊不舍!”
“可是怎么办呢?”
前世,正是因着她这张脸,才令她受足了罪,生生被人折磨了半年之久。
恶魔曾不止一遍在她耳边呢喃过,她是他这辈子最好的玩具。
然而,他越是赞美,越是不舍,手段便越发残忍。
那一日日的凌迟,让沈媚儿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前世,临死前,是她那一生最大的解脱。
“死无葬身之地?呵,薛夫人,不如与凤某来说道说道,究竟是怎样一个死无葬身之地,嗯?”
正在沈媚儿神色具散时,只见凤熙年双目紧紧盯着。
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收,那敞开的扇面便聚合在了一块。
一下,一下。
他握着扇子往手心里敲打了两下。
这个动作,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似的,媚儿见了,顿时双目发红。
两行清泪嗖地一下滚落了下来。
媚儿吓得身子一软,便要朝着身后摔落而去。
“媚儿妹妹!”
“姑娘!”
薛银吓得脸色一变,立马一把拽住了她。
那头,豆芽听到动静,忙不迭跑了过去。
凤熙年见状,只微微勾着走近了几步,似乎亦要过去扶她。
却见媚儿惊恐大叫了一声。
然而,她长大了嘴,喉咙却被堵住了似的,竟空落落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眼看着魔鬼的魔爪要向她挥来。
这时——
“姑娘,姑娘,薛师傅来了,来接沈家小姐了。”
“哎,此处是后院,薛师傅,您```您莫要硬闯啊!”
一道小丫头的声音骤然在游廊的尽头响了起来。
众人纷纷抬目看去——
一时,不约而同的定在原地。
只见一道高大威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对方身高足足九尺,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高大威猛,他身躯凛凛,肩宽阔步,往那一站,一股迫人的压力瞬间扑面而来。
他一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面,令人瞧不出具体面容,胡子遮住了脸,却遮不住那浑身的凌厉魄人的气势,只见对方的眉眼锋利又冷峻,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蕴藏着无尽的杀气。
在场多为女子,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多为绵软之姿,往日里不觉得,这会儿一对比,只天然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三四分。
“这位```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
远处,薛长盛背着手,双眼盯着来人,冷不丁出声问着。
一旁的凤春升只微微眯着眼,一脸凶色道:“哼,不过就一臭屠夫罢了!”
薛长盛眉头一挑。
“姑娘,姑娘您没事儿罢?”
“姑爷来了,姑娘,姑爷来了!”
“姑爷,您快来,姑娘不知怎么了!”
一片寂静的气氛中,一道丫鬟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她的话音一落,那道高大的身影已跨步到了跟前。
沈媚儿只觉得天色一黑,她整个人已开始呈现昏厥之势,胸口被堵住了似的,呼吸无比的苦难,恍恍惚惚间,眼睛掀开了一条缝隙,一张放大的脸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打```打铁的```”
沈媚儿蠕动了下唇,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下一瞬,只觉得整个身子一空,飘了起来。
“内人近来大病一场,身子有些羸弱,叨扰诸位了。”
恍恍惚惚间,沈媚儿只迷迷糊糊的,仿佛抱到了一个熟悉的脖颈。
她仿佛听到了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却熟悉的声音。
一场闹剧骤然散去。
来得快,去的也快。
凤熙年摇着扇子,盯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薛银脸色有些难看,被团儿扶进了屋子里。
薛长盛一脸歉意的招呼凤熙年去往前院,一行人走到半道上,薛长盛被薛父请走了,薛长盛便吩咐随从引凤家一行先行。
快要到底时,凤熙年忽而摇着扇子,淡淡笑着问道:“小五,你说,这世间是否有洞察人心之人?”
凤熙年漫不经心的问着。
仿佛在说一个玩笑话,又仿佛,透着些许认真。
小厮小五皱着眉头道:“主子问这个作甚?”
凤熙年勾唇一笑,道:“一个素昧平生之人,若非能够洞察人心,否则,怎么一眼就能认定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又或者```因着其他什么别的原因?”
凤熙年说着说着,自己笑了,随即将扇子一收,又淡淡笑着道:“有趣,实在有趣,离京一年多了,总算是碰到一件有趣的事,一个有人的人了。”
凤熙年漫不经心的说着。
这时,身后凤春升忽而大步撵了上来,只一脸讨好谄媚的冲着凤熙年,道:“堂兄,你怎么招惹到那小贱人了,今儿个那小贱人是在故意恶心你了。”
说着,凤春升咬了咬牙道:“那小婊,手段了得,弟弟我在她身上都讨不到半分便宜!”
凤春升一脸暗恨的说着,话一落,只见他神色一转,忽而搓了搓手,道:“堂兄若是感兴趣的话,弟弟我便将人掳了来,给哥哥好生玩玩,大哥玩剩了后,给弟弟尝尝鲜便是,如何?”
凤春升一脸色欲熏疼的开口说着。
他派人骚扰那打铁的铺子,骚扰了好些回,不过是出口气罢了,日子一久,有了旁的乐子,便彻底忘了这一茬,今儿个这一遭,见到那小贱人,顿时心又痒痒了起来。
怎么瞧,怎么招人稀罕。
不免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放手的。
凤熙年闻言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不是刚成婚么。”
凤春升闻言,瞬间将脸一皱,随口呸了声:“哥哥甭提这一茬了,死鱼似的,纯粹应付我那个便宜爹,不然```哼,哪里比得过沈家那个水嫩,哥哥你是不知道,今儿个一瞅,简直比成婚前越发惹眼了,啧啧,那小腰一扭,仿佛能掐出水来,瞧得弟弟的心一荡一荡的。”
凤春升绘声绘色的说着。
身后,陈翠翠的脸,一点一点难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