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不会计较他是否能够成功鲤鱼跃龙门,他们最关注的是他能不能吃饱。
丰盛的饭桌永远有他的一份。
“娘呢?”沈萝看向沈娘子。
沈娘子手一顿,苦恼地抿唇,而后爽朗笑道:“你们能健健康康,照顾好自己我就阿弥陀佛了,我想做的事就是好好休息。”
沈萝面上笑容不变,手在桌下握住沈娘子的手,“娘,你放心,我们也长大了,你也可以去做你想做的。”
沈娘子一愣,回握住她,扫视一圈眼前的儿女:“才哪到哪儿呢,你们都还没成亲呢。”
说到亲事,那便是八卦时间了。
沈娘子话题一转,带沈家人好好吃了一通村子里的瓜。
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在开春找媳妇女婿,过年前后是最好的打听交流时间,这样开春就能抢先一步定下来,因为好的人手特别抢手。
“听说你大奶奶也要给沈菁说亲,也不知会找个什么人家。”沈娘子道。
这个疑问,沈萝也很好奇。
可没想到,沈菁的亲事以那么离奇的方式定了下来。
初十那天,天放晴了。
沈萝蹲在河边观察河水。
她在等人。
“李修俨那家伙怎么还不来呢?”嘟囔了一句,继续看河里,试图找到鱼儿的身影。
沈萝念叨的人——李修俨其实离她并不远,只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他蹙眉,微微回头,用眼角余光看向后方。
沈萝的堂姐特忒缠人了。
他原本打算今天要和沈萝仔细说一下双方的情况,包括他能隔空吃到她做的食物、他们有可能的穿越机缘……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好不容易打发了小鼓子和侍卫,可偏偏一进村就缀了个尾巴。
再次暂时将人甩在身后,李修俨远远地看到了沈萝的身影,很小的一个。
他正欲跑过去,忽然,他蓦地一顿,闪身躲在一块石头后面。
前面有个年轻男子的身影,高高瘦瘦的。那人鬼鬼祟祟的,与他一样躲在石头后面,直勾勾盯着沈萝的背影。
哎,不对,他才不是鬼鬼祟祟,他是光明正大地和沈萝约好的。
只是,那个男子是谁?
身后的尾巴似乎又跟了上来,只是李修俨现在无暇顾及。
他无法越过那个男子给沈萝一点提醒,如果出声肯定会惊动那个男子的。
这么一思考的工夫,男子却突然动了!
李修俨心一提,眼看男子冲向沈萝,他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去。
男子还有两大步够到沈萝时,他抬脚就是一踹!
沈萝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李修俨过来了,但一回头,看到的是一张狰狞表情的熟悉面孔,以及不远处冲过来的李修俨。
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情况,她立即把手里的青苔扔到男子脚下,侧身一躲。
只是,男子还没踩到青苔,李修俨的无影脚就降临了。
“扑通”一声,人重重地摔进河里。
然而这还没完。
李修俨的身后竟然响起了一道女声:“公子,我来帮你!”
这又是什么情况?!
沈萝眨眨眼,手臂被紧紧抓住,她被拽起来。
“走!”李修俨低声道。
沈萝匆匆回头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女子踩到青苔,“啊”地尖叫出来,滑溜进河里。这一连串动作的发生,也不过是两三秒,刚好撞上从河里直起身的男子。
沉重的一声“扑通”,没溅起水花,倒是把在附近捡柴的几个老婆子吸引了过来。
叶翠花与几个婆子东家长西家短地说闲话:“你们谁有好儿郎的,都给我介绍哇。”
那几个婆子隐秘地对了眼神,出了那事,谁还敢把沈菁介绍给好人家啊,这不是找打吗?
“你们别用那种眼神啊,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叶翠花翻个白眼,然而为了嫁人一事,她还是暂时低了头,“我们家菁姐儿知道错了,现在都改了。”
一个婆子道:“隔壁村有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与你们家菁姐儿的年龄配,但家里穷,都揭不开锅那种,行不?”
“嫁过去喝西北风啊?”叶翠花不满。
又一婆子道:“我娘家村子有个鳏夫……”
叶翠花:“去去去,晦气!”
有两个婆子稍微走远了点,嘀咕道:“别人介绍的嫌弃,自己又找不到好的,挑挑拣拣,最后指不定把孙女推入火坑。”
叶翠花朝那两人看了看,撇撇嘴。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叶翠花歪头,朝河那边看去:“你们听到啥声音没?”
几个婆子茫然抬头,“啥声音。”
下一秒,一道女尖叫声让几人浑身一震。
“莫不是出事了?”
几个婆子快跑过去,远远地,叶翠花瞧见河里有一男一女,她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立马嚷嚷道:“哎呀我的妈呀,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的在河里干啥呢!”
村子里的人也听到了,正好在岔路口听到叶翠花嘹亮的闲话,跑得更快了。
叶翠花一边快步疾走一边无奈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哦——”
她的话在转头看到河里姑娘的面容时戛然而止。
“沈菁!你这个……你这个……”
万万没想到,看的是自家人的热闹。
叶翠花怒发冲冠,火冒三丈,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蒲扇一般的大手挥过去,惊醒在河里懵懵站着的孙女:“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背上一痛,沈菁一个激灵,看到河里陌生的青年,又看到周围指指点点的村人,迅速爬上去,躲在了叶翠花身后。
事情……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跟着的人明明是那个来找沈萝的富家公子啊!
叶翠花是个暴脾气,下手像拎鸡崽似的,把比沈菁更懵的青年揪上来。
“你这个登徒子,哪里来的?”
方寄贵看了看四周,一片陌生,又看了看眼睛瞪得比铜铃大的叶翠花,立马挣扎起来:“放开我!你又是谁!”
他明明看到的是沈萝!
那次酸菜咸菜比试后,他爹老方头再也没能会万香楼,家里摆的小摊子也无人问津。
阿娘便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沈萝那么厉害,那他们就使点手段,让沈萝进他们家门。
他们都商量好了,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创造他和沈萝的亲密接触,最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那种,这样一来,为了姑娘家的名声,沈家也不得不将沈萝嫁给他。到时进了他们方家,沈萝还不是任由他们磋磨!
他今天来,只是为了踩点,其实并没有做出行动的计划。
但是,沈萝鲜少有独自出家门的时候,刚才那个机会实在是太好了。他看到少女的背影,又想到娘亲描述以后坐着收钱的光景,脑袋一热,就这么冲了出去。
张眼四望,哪里还有沈萝的影子?
“放开你?你想得倒美!咱们今天必须去府衙!”叶翠花大喊大叫。
方寄贵慌了:“什么府衙?这根本是个误会!你……不信你问她?”
他一指缩在叶翠花身后的沈菁。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女的是从哪儿冒出来。
叶翠花扭头,眼神冷冷的,咬牙切齿:“阿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菁紧握拳头,手指甲嵌在肉里,刺痛感让她的脑子无比清醒。
眼前的青年虽然比不上那个富贵公子,但看上去还算顺眼,皮肤白肯定不用干农活,衣服的布料也没有补丁,可以说,比村里人穿得要好得多。
想到祖母在过年时说的,年后让她去见村里那些老男人的事,她一跺脚,哭声凄厉:“祖母!你要为我作主啊!就是他想欺负我!”
叶翠花心一惊,看向青年的眼神简直如刀子一般。
她朝村人们喊道:“咱们可都是一个村的,你们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被外人欺负不成?”
方寄贵如脱水的鱼儿一般在陆地上做垂死挣扎:“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总之一片吵吵闹闹。
沈萝和李修俨早在那边闹起来前跑了。
电视剧定律告诉他们,要想不被惹得一身骚,绝对绝对不要留下来看热闹。
风呼呼地吹过耳际,沈萝看着前面的人,少年的背影不算宽大,却一直在她前面,替她挡风。
手被握得很紧,直到跑至村西的小山坡才停了下来。
李修俨一手撑着膝盖喘气:“这里应该没人吧?”另一只手仍然握住沈萝的手腕,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沈萝回头,又看了看四周,“应该没人。”
她转了转手腕,轻咳一声。
李修俨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忙松开手。
因为跑动过快而加速跳动的心脏仍未恢复正常。
两人看看天看看地。
沈萝指着树下的木墩,道:“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李修俨深呼吸几下,问:“那个男的是谁?”
沈萝想起那副面孔,道:“是一个不对付的人。”
她把和老方头比试、蔡婆子抓外室等事情一一道出。
李修俨感慨:“我去泰山那段时间,你的日子过得还挺精彩。”
“你是想看热闹吧?”沈萝学着沈娘子的样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李修俨轻轻一笑:“你倒是变得活泼了许多。”
沈萝收敛神情,嘟囔:“那……反正就变了。”
见她局促,李修俨立即转移话题:“对不起啊,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约你在那里见面,那个叫方寄贵的人也不会乘虚而入。”
想起那幅画,沈萝摇摇头:“你也是怕写字被人看出什么吧。”
那幅画的场景是那段河流,而且画上的石头有十道划痕,当时沈萝的猜测是李修俨约她初十,也就是今天在那里见面。
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么多事。
“对了,我堂姐又是怎么回事?”
她刚才和李修俨躲在石头后看了一会,确认两人没有性命危险后才离开。
当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回过味来了。
李修俨便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通。
“也就是说,沈菁跟在你身后,你跟在方寄贵身后,方寄贵跟在我身后?”沈萝终于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我跟你说,你要小心一点,那个方寄贵绝对心怀鬼胎。”李修俨担心。
沈萝呵呵冷笑,随手拿起地上的一块烂木头,一用力,木头便化成碎屑,“要是他还敢来,我一定让他不好过。”
李修俨:“……可以的,小心点。”
说完了这些事,他们也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我是胎穿的,只是十二岁之前的时间,就像是被屏蔽了一样,没有我的思想。”
“那上辈子最后的记忆你还记得吗?”李修俨问。
沈萝摇头:“完全没有记忆。我能起初地记得之前的事,但对于那段离开的记忆……”她再次摇摇头。
“你呢?”
“雷雨天,开车,也不知是不是被雷劈到了才到了这里。真正的九皇子应该落水身亡了。”李修俨小声道。
沈萝叹了口气。
“那你的家人有怀疑你吗?”她问。
李修俨摇头:“没有,我失忆了。而且从宫侍的口中得知,以前的九皇子也不爱学习,比较懒散。我这个性子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
“我会代替他,孝顺他的父母,友爱他的兄长。”
气氛有点低落。
李修俨看了看沈萝的脸色,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个世界吗?”
对哦,沈萝望向他:“难道不是因为叫花鸡?”
“非也非也,在这之前。”
李修俨说:“你们家的饭桌和我宫里的饭桌,有奇妙的联系。你们家的菜能出现在我的饭桌上。”
沈萝:“这么神奇?”
“昨天早膳,你们吃的是葱油拌面,大馒头。午膳吃的是蒜烧鸡翅煲,晚餐吃的是杂粮粥,咸蛋黄肉松面包。”
李修俨甚是怀念面包:“对了,那个面包挺不错的,你弄出烤炉了?”
“还不完美,我现在还在摸索中呢。”沈萝道。
“你呀,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李修俨无奈,“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要是太焦虑,就深呼吸,数五下——”
“深呼吸,数五下。”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李修俨欣慰:“要不然就去吹吹风。常规的办法对你来说用处不大。你得找到适合自己的缓解方法。”
“我记得。”
沈萝侧头看他。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我感觉我现在的状态比以前要好很多。”
李修俨认可:“看得出来。”
环境真的很影响人,沈萝以前的原生家庭以及工作环境都对她的心理治疗毫无帮助,但她那时坚持留在国内,不肯脱离那个环境。
现在,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这里的风不大,吹在脸上并不觉得干裂生疼。
“你现在,很好,”李修俨笑道,“说起来,我们实在大学见面的,都没见过你青少年时期的模样。”
“现在好了,咱们都是十三四岁,可以好好地重温一下青春期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