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小奋斗——金谷飘香
时间:2021-07-15 09:50:55

  她这才晓得章家着急娶亲,是为了冲喜。难怪长青梗着脖子,一脸不情愿?
  后来,她听长河说,抗战胜利那年,长青才十五岁,就跟着游击队瞎胡乱跑。公爹把他捉回来,说:“十五岁的娃娃不好好念书,也不下地干活,想上天哪?” 可长青在家里呆了几天,又偷着跑了。直到婆婆生病,才被公爹揪回来成亲。那一年,长青十六,跟她同岁。婚后第三天,赶上大部队经过,就招呼不打偷着跑了。
  这一回,公爹没撵上。婆婆过世,都没见人影儿。
  消息传到娘家,爹娘很生气,说:“章家这不是坑人嘛?既然娃娃不愿意,哪能硬逼着?”她知道爹娘心疼她,怕她受委屈。可这委屈已经受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些往事,陈水秀都埋在了心底。
  她有了叶子,不想考虑那么多,只要长青回来了,好好过日子就成。正想着,就看到叶子用衣襟兜着两个红石榴,哒哒哒地进了屋。
  “良(娘),石榴!”章小叶乐颠颠的。
  这是按人头分的,大娘挑了两个最大最红的给她,惹得继霞直噘嘴,说:“娘偏心,叶子的一个顶俩!”
  陈水秀接过石榴,说:“叶子,娘给你掰开。”
  说着,就掐着石榴腚儿,两手一使劲,“咔嚓”一声掰成了两半,露出了鲜红的果实,晶莹剔透。
  “叶子,吃吧!”
  “良(娘)吃”
  章小叶举着小手,往娘嘴里塞。陈水秀瞅着叶子,咋恁懂事呢?即便有再多的烦恼,看到叶子就开心了。
  不知不觉,叶子两岁了。前一阵子东躲西藏的,生日也没顾得上过。本来,可以吃个煮鸡蛋的,硬是给忘了。
  玉梅姐说:“忘了好啊,没人惦记着,才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想到这里,陈水秀打开衣柜,取出了一件花棉袄。这是新做的,给叶子当生日礼物。
 
 
第8章 好消息
  *
  “叶子,好看不?”
  陈水秀拿着花棉袄,照着叶子身上比划着。
  “好看!”
  章小叶咧着小嘴。她早就瞄上了,等到天一冷就能穿了!
  娘俩正开心着,就听到长河在外面喊:“四嫂,大嫂让俺们去西院送石榴!”
  “好,俺这就去。”陈水秀解下围裙,拢了拢头发。
  “良(娘),我也去!”
  章小叶放下石榴,用布巾擦了擦小手。
  陈水秀牵着叶子出了屋。长河提着个青布口袋,在门口等着。
  江玉梅站在屋檐下,扯着继文。
  “玉梅姐,俺们一会儿就回来。”
  “好。”江玉梅欲言又止。
  她本想亲自过去,可二婶子有话在先,不让她登门。她只好挑了四个又大又红的石榴,让继业多吃点。
  “娘,俺也想去……”继文小声哼哼着。
  “继文,跟娘在家。”
  江玉梅强撑着,可手在发抖。章小叶听见了,回头望了一眼。她见大娘神情恍惚,莫名有点心疼。
  到了西院,三叔赶集还没回来。
  崔氏在院里晒太阳。看到石榴,眼就直了。
  “欧呦,今年的石榴咋结得这么大啊?”
  崔氏咧着大嘴,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陈水秀瞅瞅西厢房,状似无意地问道:“二婶子,继业又在写字呢?”
  “可不,那毛笔字写得可好了,先生都夸呢!”
  崔氏对这个孙子很满意。陈水秀就抬高了嗓门,说:“继业,把你写得字儿给你小叔瞧瞧,让他也学习学习……”
  章继业正等着呢,不等奶奶点头,就冲出了屋子。
  “四婶子,这是我刚写的!”
  “呦,这方方正正的,怪板正的……”
  陈水秀不识字,长河倒是认得,就大声念道:“风、和、日……”最后一个不认识。章小叶瞅了一眼,上面写得是“风和日丽”,就张着小手说:“得(哥),要!”
  “好,这篇大字就送给叶子了。”
  章继业落落大方,把大字折成四方块,递过来。章小叶喜滋滋地捏着,还仰着小脸瞅瞅。继业堂哥白白净净的,很文气,跟继文的确很像。
  长河一见,也说:“继业,给俺一份儿!”
  章继业回屋取了一幅,说:“小叔,这个送给你。”
  崔氏只顾着吃石榴,并未在意。陈水秀带着娃娃们赶紧离开,生怕二婶子反悔。
  三个人刚出了大门,就撞见了章怀原。
  “三叔!”长河欢快地喊着。
  “呦,长河,咋不等着三叔啊?”
  章怀原呵呵笑着,一把抱起长河。随手从褡裢里摸出俩烧饼,塞在长河手里,说:“长河,你跟叶子一人一个,快趁热吃吧!”
  “三叔!”长河咧着嘴,开心得不得了。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
  章怀原放下长河,挥了挥手。
  长河把一个烧饼揣在怀里,另一个塞到叶子手里,说:“叶子,咱们回家吃烧饼去!”
  章小叶闻着烧饼,直流口水。这是白面做的,撒了芝麻,香喷喷的。她递给娘,陈水秀接过来闻了闻,用手绢包着。
  回到家,长河几步蹿进堂屋。
  “大嫂,看这是什么?”
  长河举着烧饼,继霞和继文都围上来,继宗也在一旁吸着鼻子。
  “长河,给你侄儿分一点?”
  “好。”长河很大方。
  江玉梅去灶屋拿切菜刀,陈水秀也不好吃独食,就把烧饼贡献出来。
  两个烧饼分成了十份儿,每人一块。那多出来的一块,一切两半,给了长河和叶子。章怀良咬了一口烧饼,呵呵笑道:“今儿可是沾了长河和叶子的光喽!”
  “爹,赶明儿咱也去赶集买烧饼吃!”
  长河嘻嘻笑着,舔着手上的芝麻。章小叶只顾着吃,差点把正事忘了。她舔舔小手,从青布袋子里掏出两幅大字。
  “大良(娘),给!”
  “叶子!”江玉梅又惊又喜,两手都在发抖。
  章小叶抿着小嘴,得意得笑了。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大娘对继业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就像母亲对待儿子。
  章怀良也很激动,嘴里夸着:“欧呦,继业这字儿是越写越好了!”
  “继文娘,快收起来,等长志回来了,给他也瞧瞧!”
  江玉梅不识字,可这是继业写的,左看右看都是好。她把两幅字收起来,藏在了柜子里。要说,继业出息了,当年的决定虽然艰难,可对孩子总归是好的。
  吃了烧饼,章小叶回到厢房。
  她想跟娘打听,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能太冒失了,不然,哪有一点小娃娃的样子?
  *
  过了几天,商城解放了。
  那“轰隆隆”的飞机没了踪影,不晓得是被打落了?还是逃跑了?区里的同志说,战线往东边转移了,刮民党反动派蹦跶不了几天了。
  又过了两天,民工们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按照村子排着队,推着独轮车,挎着担架,还唱着歌儿,可欢快了。章长志和章长明也在队伍里,一进家门就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爹,俺见到长青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哎呦,这一仗打下来,长青升到连长了,那腰里别着盒子炮,可威风了!”
  章长志和章长明兴奋地描述着,章怀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人活着,毫发无损,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陈水秀听了,也暗暗松了口气。
  今儿是农历十一月初一,就在屋里燃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跪下来,拜了拜。
  “菩萨保佑,让俺们一家都太太平平的……”
  章小叶趴在门帘后面瞅瞅,娘又在拜菩萨了。
  “良(娘)……”
  “叶子,来磕个头。”
  章小叶跑过去,趴在垫子上磕了三个响头。虽然她不迷信,可这是乡里的习俗,求个心理安慰。况且,她才两岁,还能反抗不成?
 
 
第9章 爹要挺住啊
  *
  拿下商城后,国军主力东撤。
  解放军乘胜追击,继续采取包饺子策略,先把敌人从城里引出来,再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在乡野之间。
  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就是这样一口一口地被吃掉的吧?
  章小叶记得这场战役持续了两个多月,绵延七八百公里,是歼敌最多,伤亡最重的一场大战。在这期间,多少家庭揪着心,盼着亲人早日归来?
  章小叶也算着日子,等着爹回来。虽然未曾谋面,可毕竟是这一世的亲爹啊。全国就要解放了,她跟娘还等着过好日子呢。
  战斗持续着,战报半个月发一次,由区里的同志口头传达。
  每一回,陈水秀都听得很认真。没有长青的名字就好,不管是立功的、受伤的,还是壮烈的。可回到家,就发一会儿呆。
  “良(娘)……”章小叶见了,就喊两声。
  “叶子,你爹快回来了…….”
  陈水秀不晓得是哄叶子还是宽慰自己?
  天冷了,树叶儿落了。
  陈水秀给叶子换上了花棉袄。她给长青也做了一件,想长青了,就把棉袄拿出来晒一晒。章小叶晓得娘的心思,就翻着黄历。
  再过十多天,战役就要结束了,爹一定要挺住啊。
  *
  转眼进了腊月,天气越发寒冷。
  河里结冰了,每天早上都要用铁镐把冰破开。井水倒是温温的,冒着热气儿。赶上洗衣裳,章长志就挑上一大缸。
  这天晌午,太阳大大的。
  章怀良在屋檐下晒暖儿,长河带着继文和叶子追着小鸡玩耍。陈水秀端着木盆,在院里洗衣裳。章长志挑着水桶进来,大声吆喝着:“来来来,都来洗手啊!”
  娃娃们一哄而上,把小手插在桶里,一点也不冷。
  “叶子,小心湿了袖子。”
  陈水秀一边说着,一边去拿干布子。
  正热闹着,农协委员丁茂山进来了。
  “大叔……”
  丁茂山面色凝重,章怀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叔,战报发来了,上面有长青兄弟的名字……”
  章怀良颤抖着手,接过战报。在阵亡烈士那一栏里,果然看到了章长青的名字。
  “长青……”章怀良哽咽着,眼圈发红。
  他怎么也没想到,三年前那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陈水秀也听见了,就像遭了雷击,拧干的褂子“啪嗒一声”掉进水盆里。她两眼发直,长青没了?叶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爹哪。
  章小叶也愣住了。盼了那么久,爹还是没保住啊?她扁着小嘴,就想哭。本想着当革命后代,不小心做了烈士遗孤?
  “大叔,您要保重啊!”
  丁茂山不晓得该如何宽慰?消息昨天就到了,可他不肯相信,硬是托人去区里抄了战报过来。
  章怀良擦了擦眼圈,说:“长青这个浑小子啊,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正事,为了咱穷人得天下,值得!”
  可话是这么说,却心疼得无以复加。
  章长志也愣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江玉梅从灶屋里冲出来,一把拉起水秀。
  “秀儿,回屋歇着……”
  陈水秀神情恍惚,就像在做梦。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屋,眼泪一下冒了出来。
  长青跟她既熟悉又陌生,从拜天地入洞房到揭开红盖头,不过三天。他们没说几句话,就像一对陌生人。她对长青更多的是回忆和想象,唯一的联系就是叶子。如果不是叶子,很难想象她已成亲三年,是章家的儿媳妇。
  可现在人没了,她跟叶子该咋活啊?
  几个小娃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愣愣地瞅着。
  “良(娘)……”章小叶哭了两嗓子,不为爹只为娘。
  “叶子,不要哭!”长河急了。
  自打叶子会说话了,从未哭闹过,这还是头一回呢!他一着急,就把脖子上的银项圈取下来,说:“叶子,这个给你!”
  “叔,不要!”章小叶捂着眼睛,嗷嗷着。
  江玉梅一见,就说:“长河,咋把项圈取下来了?快戴回去!”
  说着,江玉梅给长河戴上项圈。
  这是章家祖上传下来的,长志小时候戴过,长明、长新和长青也戴过。本来传给了继宗,可长河出生了,婆婆就给长河戴上了,说这是命根子,不能随便取下来。
  “叶子,去屋里陪着你娘……”
  江玉梅怕秀儿有个闪失,就扯着叶子进了屋。
  陈水秀坐在床边,两眼发直。
  “良(娘)……”章小叶一头扎进娘的怀里。
  陈水秀搂着叶子,有了一点活气儿。
  “玉梅姐,你去忙吧。”
  陈水秀强撑着站起来。她打开箱子,找了一块白布,用剪刀剪了一个小口,用力一扯,扯下来两根布条。
  “叶子,来扎上!”
  陈水秀给叶子腰里扎上白布,自己也扎了一条。
  “良(娘)……”章小叶揪着娘的衣襟。
  陈水秀给叶子擦了把脸。她还有叶子,为了闺女也得好好活着。
站内搜索: